君不見給了他們一個名字。
    扯了旁邊姐兒的手絹，從姐兒唇上抹了胭脂，君不見利落地寫了幾個字給顧非。
    楊南丞低眼看了看，歪歪扭扭用小篆寫了個人的名字。
    ——其實楊南丞聽聞君不見願意開口，他心裏有許多人想打聽，比如那個翟子柳到底是什麼人？還有那個曲善流……可始終目前最要緊還是淩雪安和倪越的所在。楊南丞沒想過君不見能知道兩人的下落，不過既然君不見答應給他們一個名字或許會是一條有用的線索。隻是這君不見也真是怪人，他們隻能問一個問題，而且還要是對的問題。楊南丞曆來為人率性，這會兒也並非定要執著於一念，可偏也擔心錯過一次尋找淩雪安和倪越的絕佳機會。可所謂的對的問題……難道要問，誰知道淩雪安兩人的下落？
    楊南丞猶豫了。
    看著君不見依舊老神在在地在二人之間來回打量，楊南丞不禁心中自嘲，他本是瀟灑豪爽之人，若非大是大非之事，從來豁達隨性，哪裏來的這許多思前想後？
    顧非懂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從牡丹樓到雲來客棧有些路程，楊南丞與顧非二人並肩而行往客棧走。
    此刻已經是夜深，南方天氣，就算沒有寒風吹過也一樣叫人僵手僵腳，兩人一黑一灰一人披了件狐毛大氅。周圍已無人煙隻見燈火，顧非見楊南丞一路無言，心中也不免多想，忽然道：“楊大哥，可是怪我笑話你麼？”
    楊南丞收了心思頓了一頓，看著身邊顧非垂眼觀心嘴角微垂，方才明白他所說的就是之前在花樓裏，忽然莫名開懷的一幕。
    楊南丞想起卻是微微一笑：“哪裏的話。”
    顧非抬頭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起，想起適才自己確實有些失禮，繼續開口道：“楊大哥別見怪，平日我也少得如此開懷，怕是一時忘我，所以才……”
    “哎，”楊南丞按了顧非的手打斷他，“別說了，莫管昨日是什麼緣由，能得你開懷一笑便是什麼也值得，莫再說了。”
    顧非聞言倒是一頓，楊南丞才覺出這話裏的曖昧，忙鬆開對方的手轉過眼，清咳了兩聲掩飾過去。
    聽顧非一說，其實楊南丞也明白，認識顧非到現在，他也知道這位俊人兒為人內斂，他出生名門不染官氣，倒是處處為人著想，免不得壓抑自己的心思，在旁人麵前自然不拘言笑避免有失。昨夜雖然不知為何觸動了他的心弦，倒是想想他能在自己麵前無拘無束，楊南丞心裏隻是歡喜，哪裏來的埋怨？
    顧非見著楊南丞雖然麵色有些尷尬，眼神中卻是暖意陣陣，也不再多想別的，隻怕自己再多解釋倒是囉嗦了，便也不再贅言。
    兩人說著，便走到了客棧。
    這雲來客棧甚為有名，前頭二層小酒樓南北相對，後頭客房都是獨門獨戶的天井小院子。楊南丞兩人同住一間客房，座北朝南，小院子裏一簇簇南竹圍著一棵碗口粗的梧桐。雖然已經是入冬季節，南方天氣這樹葉還不曾落盡，稀稀拉拉遮住了半麵院子。
    推門點燈，生火入座，再喝了兩口熱茶，兩人也稍微暖和過來。
    現在已經是寅時過半，陪著那君不見喝花酒，楊南丞到這會兒倒是已沒了睡意。抬眼看顧非眼中倒是還有幾分困倦，不禁開口：“天色尚早，不如先睡會兒吧。”
    顧非看楊南丞其實知道他心裏有許多話，畢竟這會兒手裏多了些線索，淡笑了笑：“無妨，之前與師兄們辦案，倒也有側夜不眠的時候，今日喝了些酒，正好再醒醒酒氣。”
    楊南丞隻念其好，些許話在口卻還沒理出個頭緒來。
    顧非看看他，展著茶碗，想了想，開口道：“那君不見所說的人，楊大哥覺得如何？”
    楊南丞看看顧非，從腰帶裏取了那手絹，上麵三個字：
    唐敖天。
    若是別處便罷了，在這唐家堡裏遇著一個唐姓之人，第一反應自然是，這人難道是唐門的人？
    果不其然——君不見雖然沒有說這個人是什麼人，旁邊的姐兒聽到二人重複這名字倒是先笑了起來。
    “這位姐姐知道這唐敖天是什麼人？”
    “當然曉得咯！”姐兒笑著在顧非麵前舞著手絹，“哪個不曉得他嘛！人家是唐門的少主唐十三！是個，是個耍耍！”
    姐兒說的川話土言，顧非問了旁邊人才知道，原來說是這個唐敖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整日裏就跟著市井流氓到處瞎晃。
    ——知道對方是唐門的人，楊南丞自然肯定這是尋找雪安線索的機會！若能進得唐門見得此人，或許就有機會一尋雪安的下落！
    結果果然還是要想辦法進一次唐門那九星樓麼。
    “君不見既然說了是這人，目前你我也隻得這個線索。聽那姐兒口氣，這唐敖天在唐家堡也算是人盡皆知，如此要見他一麵或許不難，隻是，”楊南丞話未說盡，隻輕輕放下手中茶盞。
    顧非看了看楊南丞，道：“大哥明日可打算去唐門？”
    楊南丞點點頭，無意看了看窗外天色：“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隻是那九星樓看似漏洞百出怕是危機四伏，雖不知是什麼龍潭虎穴，如今也唯有去一趟了。”楊南丞說完，眉頭卻不展。
    顧非看他臉色，知道他所顧忌，輕聲開口道：“那君不見既然說這個唐敖天就是長目飛耳之人，這人會不會幫我們且不提，他既然最知道唐門的隱秘之所，怕也難說是不是就是藏人之人。”
    楊南丞當然知道其中利害，這唐門深淺不知禍福難料，和九蓮魔宗有沒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更是難說，可惜此刻他也是窮途末路，唯有一試。
    顧非想了想，把玩著掛在“狼牙”上的手鏈——之前在茶館中與那市井年輕人下棋，無意贏來的桃核手鏈，楊南丞交還顧非匕首的時候便順手遞給了顧非；顧非見著來回無差便也隨手掛在了匕首上——開口道：
    “之前，聽那樓裏姐兒說，這個唐敖天是唐門的少主唐十三，十三十三……可會是同一個人？”
    楊南丞點點頭：“嗯，我也是有一想，聽姐兒說的傳聞，這個唐門少主和市井混在一起，或許正是那日我們遇到的賭棋的年輕人。”楊南丞回憶起之前兩人下完棋，聽到旁人喚那年輕人做“十三”，或許正是巧合呢，“說來這唐門的人果然如傳聞，脾氣古怪刁鑽，”楊南丞低眼看著顧非手裏的手鏈，那麻繩日子長了磨得油光水滑，“但不管是不是同一個人，都要去尋這個‘唐敖天’問一問。”
    聽著楊南丞說話有些顧自嘀咕，難免有些孩子氣，顧非不禁輕輕笑出了聲：“我以為倒是也要多謝他，正好也有個說法去唐門一詢，況且，”
    楊南丞看向他，
    顧非調皮笑笑：“待得這些風波去了，楊大哥可要與我也擺上幾盤棋，不過可得讓我雙軍雙炮，要不我可得輸得連褲子也不剩了。”
    楊南丞啞然失笑，虛點了顧非一點，胸口沉悶之氣卻隨之而出。
    二人沉默片刻，顧非看楊南丞已下決心一搏也不阻止他，但見楊南丞念想之間麵色忽然神肅，他難得地帶著半分埋怨輕輕瞪了楊南丞一眼：“大哥莫非在想，不想帶我去，莫不是是怕我累贅麼？”
    楊南丞被噎得一頓，看著顧非眉頭緊鎖，心裏掠過一絲疼來，囁囁道：“不，我怎麼會……”
    顧非似輕歎了一口氣：“唐門的功夫雖然我不甚清楚，可要自保尚可。”
    楊南丞心口被狠狠一抓，趕緊開口：“別，你別誤會，我怎麼會這樣想，隻是擔心他唐門仗勢依人，若是叫你受傷我……我……”
    顧非嘴角微微一揚，假裝不下去，調皮道：“若是如此，那我待在大哥身邊不是最安全麼。”
    楊南丞心神一蕩，這才反應過來，心念兩人也算作同生死幾回，顧非這般明白自己的心思又豈能會隨意誤會自己？哭笑不得看著顧非調皮的樣子，無奈失笑輕歎。
    顧非悶悶笑了一回，才正色道：“這次去唐門吉凶難料，大哥切莫太過逞強才好。”罷了看著楊南丞對著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卻顧自喃喃，“看來我也是被大哥慣壞了……”忽然而來的心思倒是要顧非自己不解地一頓，卻忽然被楊南丞一把拉住了手。
    “大哥？”
    顧非麵色微熱抬頭看著楊南丞。
    楊南丞卻用力握住他的手腕，瞪大雙眼看著一側牆麵。
    顧非轉頭同望也吃驚不小，不禁回頭看著剛才自己一直在手裏把玩的桃核手鏈：
    “這……這……”
    楊南丞鬆了一口氣，笑著搖搖頭，道：“果然是無論如何都要我去唐門闖一闖麼？如是大師在此，便又要取笑當年之事了。”
    顧非沒答話，倒是嘴角含笑看著楊南丞。
    楊南丞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還捏著人家手腕不放，麵上一紅，趕緊鬆開來又覺著這樣失禮，伸了伸手又收回來。
    看他這樣扭捏，倒是顧非先忍俊不禁笑出了聲，隻叫楊南丞麵色更是漲紅難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