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五九回.一語道破心中事 真情假意不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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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惱怒白鶴山莊視人命如草芥,可這諸多周折,對方也總算信守承諾,楊南丞也隻能心懷忿忿莫可奈何。
楊南丞並不懂醫理,看那林紅菱進得藥房之後,幾位女眷進進出出,忙中有序,他也稍作安心。怕自己在這裏打擾林家人為莫日晞治傷,楊南丞這才跟隨侍女前往廂房。
這一次,總算真的是一般的廂房,布置簡單卻是應有盡有。
昨夜的折騰叫楊南丞也有些困倦,隨意吃了些林家送來的食物,便坐在桌子邊閉目養神。除了先前領路的一個侍女,這廂房也並無人看守。可楊南丞心有餘悸,心中擔心莫日晞可又怕自己隨意走動免不得又壞了這林家的規矩,隻是在廂房中等待。
許是因為林香月有吩咐人不許來打擾楊南丞,倒是真的除了來送飯食的侍女並無旁人經過,楊南丞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倒是恢複了些精神。
才稍微安心,楊南丞就聽見隔壁院子裏傳來幾聲女子的嬉笑,看來是林家的孫女們在院子裏嬉戲玩耍。
回想著之前與林家兩姐弟的交手,楊南丞皺了皺眉頭。
旁的不說,隻那機關房,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隻顧著擔心莫日晞,這一疑惑現在又浮上心頭。
林家的這個機關,除了剛掉下陷進時,那個丈高的石壁“漏鬥”,其他的機關設計就和之前與江若初,秦逍三人一起前往的,九蓮魔宗總壇的機關一致,這設計機關的人勢必是同一人;至少也是有所關聯的人,同門?而最大的可能,這個設計機關之人就是九蓮魔宗的人!那這白鶴山莊難道和九蓮魔宗有關?這白鶴山莊好說歹說也是江湖名門,至於和九蓮魔宗相同流合汙麼?那林紅菱的性子似乎並非能屈居人下之人,雖然說為了重振白鶴山莊的名望費盡心思可還應該不屑與邪教勾結。至於那林香月更是任性妄為怕是無人出其右……
可若非若此,那又是為何?這陣法機關的設計之人到底是誰?這林家的機關設計之人又是誰?可是同一人?
隻是若要詢問,怕是下人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要問其他的主人家……
楊南丞想著向林香月開口詢問的情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可是這也是最接近九蓮魔宗機關真相的一條線索,或許也是最能了解當年的事情真相的關鍵,若放手,之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再遇到其他線索。
楊南丞正在糾結,身後卻聽聞細碎腳步聲,轉頭一看,竟然是林香月!
“……”
看著麵前依然穿個素白衣裳,步伐輕柔,小臉楚楚可憐的少年,楊南丞卻一陣膽寒。
林香月見著楊南丞的臉色,倒似乎有些受傷似的低了低眼,才又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楊南丞皺著眉頭,捏了捏拳,卻始終不發一言。
那林香月也不多話,隻是坐在他身邊,一雙鳳眼直直看著楊南丞。
楊南丞被人看得不自在,起身稍作拱手:“林公子又有什麼吩咐。”
“不是說好叫我香月麼?”
“……”
林香月輕聲笑了笑,想了想,道:“你怕我?”
“……”楊南丞不答。
林香月懶懶地起身,軟綿綿倚靠在楊南丞身上:“我聽月凰姐說,你半柱香不到就破了咱家的棋劍陣,我才覺得你有趣與你玩玩。那夜你對我這般溫柔,如今怎麼又怕我了?”
楊南丞一頓,微微晲了他一眼,尋思著要怎麼順著這話,順便一問那機關之事。
林香月見楊南丞依然不言語,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胡子,楊南丞皺眉躲開來。
林香月也不惱,看著楊南丞悠悠道:“果然是可惜可惜,可惜你看不上月凰姐。如若不然,你若真做了我姐夫,你說是有多有趣?”
楊南丞聽著可一點不覺得有趣,眉頭更擰得緊,輕輕將林香月推開了些,道:“此事林公子莫在提。”
林香月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坐到了一邊的芙蓉榻上:“怎麼,月凰姐就如此不堪?他性格火爆脾氣急了點,那你且說說你喜歡我哪個姐姐?我將他許你便是。”
楊南丞眉頭一挑,心中歎氣:“林公子……”
“我愛聽你叫我香月。”
“……香月厚愛,楊某心有所屬實難從命,切莫再提。”
林香月聽到這句卻半躺在芙蓉榻中,將臉蛋埋在自己手臂中悶悶笑起來。
看林香月又是來戲弄人,楊南丞皺眉搖搖頭,不想再理他。
笑了片刻,那林香月緩緩停下,看著楊南丞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說你怕我卻是雙眼無懼,講什麼高攀誰人不知你武當名滿江湖,如今不言不語不過是小覷我白鶴山莊草菅人命!你這男人,實在叫我好惱!”
楊南丞聞言不禁有些心虛,耳邊風聲忽起,他抬眼隻見銀針飛來,心呼一聲,抬手接招,才將四根銀針接下,那邊的林香月已經從芙蓉榻上飛身而起,左右手各執長針上下劃開按向楊南丞的眉心和心口!
楊南丞被他方才所言擾了心思,出手一慢,林香月的前針輕輕擦過他的手掌。楊南丞倒不急,手掌下按,轉手向上以手肘運力向林香月手肘一格再猛力猱身一撞,那林香月被他撞得退後七八步才停下。楊南丞低頭一看心口衣衫已破,左眼些微血色,卻是額頭被劃出一道細小傷口鮮血流下迷了眼睛。
楊南丞不禁心中怫然,捏了雙拳想要出招,可抬頭卻又失了氣勢,抹了抹眉間的血,悶悶道:“貴莊既是岐黃世家,自當濟世為懷,如今卻是兒戲人命,如何心服?”
林香月聽了這句冷笑了一聲,甩掉手中銀針,道:“來我林家求醫的哪一個不是生死一線?我祖父和奶奶難道不曾為了你們這種江湖大俠與閻羅拚命?我奶奶年輕時貌美如花救人無數,卻因為下嫁了並非武林世家的夫家便被你江湖人取笑!可遇到九死一生走火入魔又恬不知恥來尋醫求診救治,若我白鶴山莊有半句拒絕卻說我山莊無情無義,恥笑我山莊後繼無人!可知我奶奶為了救你們這些大俠們早已燈盡油枯?!如今為了林家香火,我想了這法子為姐姐們尋個可靠的夫家,又何錯之有?!”
楊南丞聽完,心緒一亂,道:“男婚女嫁自是平常,可若隻是為了姐姐的婚事何必以性命相脅?!”
林香月哈哈一笑:“自古婚嫁必當門當戶對,我林家規矩自然我林家來定!江湖兒女擂台比武定終生便可,我林家以文武試女婿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楊南丞回道:“倘若對方枉死你林家機關毒藥又如何?”
“自古生死有命,若是連我姐姐武藝都比不過,區區小陣法都不能破,這等廢物我林家怎麼又看得起?!”
“你!你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麼?”
“人孰無死?入得我林家門,求我林家人搏命相救,卻又不按我林家規矩辦事?天下哪裏來的這白吃的酒席?!”
“……”楊南丞看著林香月,一時無言以對。
“哼,”林香月虛了虛眼,“來我林家的人哪個不是在鬼門徘徊?哪個不是不死就殘?受不得我林家規矩卻又非要我林家出麵相救,卻又是我林香月架刀求你來我林家求醫?”
楊南丞張了張嘴,低眼想了想,皺眉搖搖頭:“即是如此何必戲弄於人……”
“若非我用得這苦肉計,如何知道你楊南丞大俠這情種的話是真是假?!”
楊南丞被噎得一頓。
林香月卻不理他,繼續道:“我奶奶當年曾如你所言濟世為懷普度眾生,隻因錯救了江湖惡人被人恥笑謾罵,你可知奶奶他心神紊亂十日滴米不進?你楊南丞來我林家,為了救你兄弟性命可又有什麼謊言不可說?”
“我……”楊南丞接不了下話。
林香月哼哼一笑:“武當楊南丞,武當楊南丞,我本聽聞你就是那個為了江湖大義前往關外荒漠的大俠心生欣賞,何曾料到你這男人真是無情!口口聲聲說心有所屬,相悅那小公瑾,卻是忍辱負重帶著你這個好弟弟來我山莊治傷,叫你那兩情相悅的小公瑾怎麼想?那莫公子,他言說他為你而傷你不忍棄他而去,他在針床之上隻夢囈你的名,他可真是當自己隻是你的兄弟?你大言不慚救他為義,大言不慚愛他為情,在香月麵前你楊南丞似是情種,卻不過隻是為了自己心安理得!你又有何臉麵看不起我林香月!”
這句句刺在楊南丞心口,字字滴血,楊南丞臉色發青,半晌答不出話來。
林香月見他不說話,搖搖頭:“哼,我林香月是為了林家的血脈名望不擇手段,在你這等江湖大俠眼裏不過是宵小之輩卑鄙小人,那你呢?你又當如何?”
楊南丞以手扶額無言以對。
自己這次前來白鶴山莊救莫日晞,究竟是為了江湖義理,還是為了讓莫日晞斷了情思,還是如林香月所言,不過是為了自己心安理得!自己為了救餘天堯,不得不選擇聽從那黑衣人的要挾,莫日晞為了自己殺了陳家當家而身負重傷,自己不得不選擇棄江若初而去,自己這樣做是……是為了大義?是為了情愛?還是為了自己?!
楊南丞不敢給自己一個對錯,怔怔地失神無語。
臉頰上,林香月的手指慢慢爬上,楊南丞慢慢抬眼,林香月的雙眼似是憐憫心疼又似奚落恥笑。
“……”
看著男人臉上痛楚與糾結,林香月卻終於扯了一個笑,淡淡道:“你這男人,真是叫人揪心。說你幾句,你卻這般痛楚糾結,說你是情種倒是真不假,說你無情卻又多情,若非你是真心實意想要兩全其美,怕也不會這番糾結難斷。可如此一來,倒是我欺負你了麼?”
“……”楊南丞一頓,心口一緊,卻不知是為著林香月的變幻無常,還是為著他屢次說穿了自己的心思。
林香月見著他對著自己發愣,倒是麵上一熱,輕推了他一把,搖搖頭喃喃道:
“你這男人真是讓人心思大動……若是誰以後隨了你怕是得整日裏為你擋這桃花劫……”
林香月的一席話,叫楊南丞心緒難安,其實個中道理他又怎麼能不明白,對自己的自命多情猶豫不決,他又何曾不是糾結惆悵,隻是身在其中如何叫他下得狠心。
又兩日,莫日晞的傷總算治療罷了。
才從那藥房中出來,莫日晞的臉色就已經好了許多,多花了兩日人也醒來,脈象平穩,雖然動彈不便話不成語,卻也著實叫人安心許多。
白鶴山莊之行雖然叫楊南丞忐忑苦楚,可見著莫日晞重傷得治,倒也心生感激。
不過既然已救治完畢,二人也不便再逗留,收拾停當就準備向主人家致謝告辭。
可從那日起,林香月卻不曾再見,此刻得知二人要走,也隻有林月薇和兩位侍女前來送二人出山莊。
楊南丞最終也沒再見到林香月,有些心虛倒還有三分遺憾,畢竟也該當麵感謝一下救治之恩。轉頭看著出來相送的林月薇,楊南丞心想這姑娘倒是難得是個可愛單純的少女,不禁隨意問了一句那機關之事。
這林月薇也是毫無心機,咯咯一笑道:“那是小姨丈做的機關呢,小姨丈閑得無事便喜歡做些小玩意。我聽月凰姐姐說你不用一炷香就破了咱家的棋劍陣呢,那陣可有趣?”
楊南丞微微皺眉,想了想道:“不知姑娘的小姨丈高姓大名?”
林月薇頓了頓,天真笑著:“你可真奇怪,問這作甚?”
楊南丞看少女無邪可愛,也無意隱瞞,可還沒等他開口,淩空卻一聲喝:“慢著!”應聲而落一個人影,正是那林月凰。
楊南丞見著是林月凰,心中一凜,頓時閉嘴不言。
那林月凰依然穿著一身紅色衣裳,不過這回是個銀線螺紋紗衣,金線鳳凰飛在心口。
林月凰雙眼淩厲地看了楊南丞一眼,才開口:“怎麼,為何又不說了?”
楊南丞想了想,知道這林月凰總是不待見他,多此一問難免又招是非,才一拱手,朗聲道:“楊某失禮了,隨口一問而已,如不方便就此作罷。”
林月凰聞言張了張嘴,轉頭卻是低了聲:“算我之前千般為難於你,可卻也不曾傷你,你好言相待十一和月薇,卻就不能與我多說半句麼?”說完抬頭看著楊南丞,眼中還真有幾分濕潤。
楊南丞見他如此又有不忍,而且也確實是想知道這機關設計之人到底是誰,想了想,拱手道:“林姑娘多慮了,楊某沒有這意思。”
“那你且告訴我,你何來一問?”
楊南丞低眼想了想。
林月凰見他猶豫,似是埋怨地嗔道:“那陣法是我林家的,自然是我家人所做,你想知道卻不說緣由,可是要逼我與你說,真是好沒道理的男人……”
楊南丞聽他說辭確實也在理,擔心家人實乃人之常情,更是他楊南丞的軟肋,於是道:“實不相瞞,楊某能輕易闖過貴莊棋劍陣,也是因為曾遇到一次類似的陣法,故而有此一問,還望林姑娘據實已告,以解疑惑。”
“見過?”林月凰狹了狹眼。
“是。”楊南丞也不再多解釋,隻耐心等著。
林月凰看他不像是說謊,想了想開口道:“這棋劍陣確實是我小姨丈所做,我小姨丈本是木匠,你在旁處見過也不足為奇。可你說的旁處,是哪裏?”
楊南丞點了點頭,看看林月凰。此刻的林月凰並無嬌柔之態,倒是正經八百地看著他。
楊南丞想林月凰雖然心狠手辣卻也是真的關懷家人,回答說:“林姑娘可知二十年前與我中原武林交惡的西方教派?”
林月凰月看看他,似有不悅:“可是近來也鬧得滿城風雨的九蓮魔宗?你這男人可是瞧不起我白鶴山莊隱居山野不聞窗外事?”
楊南丞倒是被他說得一頓。
林月凰輕輕一笑,道:“這江湖中門人失蹤,武林盟主不見蹤跡之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又有傳聞說是二十年前的九蓮魔宗的餘孽未除,而今前來報複我中原,這等大事,我白鶴山莊豈可不知?”
“楊某並非此意,隻是我……”楊南丞開口解釋了一半,終覺不妥,還是住了口。
林月凰卻是看著他,眼神流轉道:“我自然知道你就是那個去九蓮魔宗總壇的楊南丞……”
楊南丞默不作答。
正不知做何想的林月凰忽然一震,猛然轉頭道:“怎麼,你方才問我那陣法機關,難道你想說你所謂的旁處,就是九蓮魔宗的總壇?”
楊南丞默認。
林月凰美目一瞠,哼哼冷笑喝道:“好你個楊南丞!你這是懷疑我白鶴山莊和那魔教有所勾結麼?!”
楊南丞擰了眉頭:“林姑娘且莫誤會,楊某隻是一時生疑有此一問,絕無他意。”
林月凰卻是惱羞成怒,衝過來抓住楊南丞的衣領:“楊南丞,我白鶴山莊是不比你武當武林泰鬥,卻還不至於和魔教同流合汙!你如此侮辱人,可別怪我林月凰心狠手辣!!”
楊南丞一驚,忙輕按林月凰的肩頭:“林姑娘別誤會,楊某絕無此意!若真是懷疑白鶴山莊,楊某何必開口相詢隻需暗中查探實情便是!”
旁邊的林月薇見著林月凰怒火中燒,趕緊拉了他的手:“月凰姐姐別,香月哥哥說過不要傷他的!你可別惹他不高興!”
聽了林月薇的話,又聽到楊南丞這樣一說,林月凰雙瞳才慢慢恢複了神色,見楊南丞按著他的雙肩,倒是臉上飛過羞色,薄唇微張,垂下雙眼。
楊南丞自知一時激動失態,趕緊鬆開對方,繼續道:“林姑娘秀外慧中,自然該明白楊某並無半點不敬。”
林姑娘似乎也是想明白,微微點了點頭,晲了他一眼:“諒你也不敢!”說著顧自笑了笑,繼續說,“這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陣法萬千卻有暗合,我小姨丈諸葛無雲不過是個木匠,半點功夫都不會,哪裏會和這些江湖大事有關。”說完,不悅地瞪了楊南丞一眼,轉頭卻衝著林月薇低聲發狠:
“小妮子,別老拿十一壓我!哼!”說著轉身就走,也不理會林月薇叫他。
看林月凰氣衝衝走了,楊南丞也不上心,隻想著他無意提的名字。
——諸葛無雲?江湖上確實並無此人名號,會是什麼人?
“唉,真是的,月凰姐姐又這樣,叫香月哥哥知道了又該生氣了,到時候還不是人家……”
聽到林月薇提起林香月,叫楊南丞心中有愧,溫言問了那活潑少女林月薇一句:“不知林公子……怎麼不曾見到林公子?”
“哎?”林月薇似乎未料到楊南丞會有此一問,想了想,才悄聲道,“你這兄弟傷得太重,奶奶也沒辦法,所以香月哥哥才親自動手施針給你兄弟療傷,傷了不少元氣。奶奶說要他修養些時日這損耗才能好呢。”
楊南丞一頓,不曾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那林香月之前雖然千般刁難,說到脾氣別扭怕是無人能敵,可誰能料到他也是一諾千金的漢子,心中不免幾分感動幾分愧疚。
那少女見楊南丞神色咯咯笑了一回,也不再理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