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五二回.我道情癡情更癡 一語斷卻三世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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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泊裏的舞妖一改總是粘人的性子,柔弱無力的雙手卻要將楊南丞推開,口裏似乎想說什麼,可惜他喉口受傷見著楊南丞更是一陣委屈心酸,竟然半天說不出下一句。
楊南丞看舞妖鬧別扭也不惱他,複又溫柔地將他扶在懷裏,先給他點穴止血,細細看了他身上幾處出血的傷口,再看他左手手臂竟然也被折斷,眉頭不禁皺在一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在這裏?”
舞妖看著楊南丞,嘴角似乎扯了一絲苦笑,卻不答話隻是搖頭,也不再推楊南丞;他舍不得這個懷抱。
楊南丞轉頭看了看這個書房,燈火書卷撒了一地,在書桌不遠的地方也有兩具屍體,都是死相恐怖,臉色發青,果然又是中毒而死麼?
“到底是什麼人要毒害陳家的人?”楊南丞自行喃喃而語,心中的想法卻有萬千,轉頭看著舞妖忽然頓了一下,
——這些人都是中毒……難道……
舞妖看出他所想,見他轉頭看向自己,舞妖也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點了點頭。
楊南丞又倒吸一口涼氣:“你……”自覺手中力道加大,趕緊卸了力,低眼冷靜了一下才又抬頭,“真的都是你殺的?”
舞妖看著他眼中的怒火與不忍,心中卻滑過一絲甜味,緩和著呼吸,才垂下眼緩緩答了:“是。”
“為什麼?他們和你……”
說到一半,楊南丞卻說不下去,心中大約知道了點什麼。
舞妖看楊南丞臉色自然明白他已經想到,左手想要抬起摸摸他的臉頰卻始終不能夠,隻能作罷:“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果然!果然你聽到那黑衣人的話了?
楊南丞心道,隻怪自己一路而來心事重重哪裏能知道莫日晞跟著他一路?若非自己思前想後,莫日晞又怎麼會“幫”自己下這個手?
“你……”
——雖然也想要埋怨他草菅人命,可是他這樣做分明就是為了自己,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埋怨他?
想到這裏,楊南丞又驚覺自己方才中了對方的毒鏢,不禁微微皺眉摸了一下臉上傷口。
舞妖卻是勉強抬手,似是苦笑了一下:“那夜以後,你連我的毒都不必怕了,難道你還以為這世上哪裏有什麼毒可以害得了你麼……”說話間似乎也回憶起那一夜,眼神中掠過一絲溫柔。
楊南丞被他一提及,腦中倒是忍不住回憶起那一夜,確實記得被莫日晞喂到口中什麼東西,卻原來是這樣的作用。難怪之前在院子裏毒氣彌漫自己卻絲毫不覺痛楚。再聽莫日晞這樣一說,楊南丞不得不想起之前他與秦逍二人被那巨蠍所傷,自己還多少喝下了那巨蠍的毒竟然大難不死,豈非又是因為麵前的人兒?思及此卻又不得不想到這又何非不是這人的癡情,心中輾轉反複不知應答。
“我知道你就算為了你師侄師兄也不會痛下殺手,反正我也是殺人如麻的殺手,害人性命的魔頭,這區區數十人而已……”舞妖氣力不濟,說話斷斷續續,“斬草自然要除根,怎麼能給自己留下,後患……”說著自己也吐出一口鮮血。
楊南丞聽他說著這殘忍的話卻語氣平靜如常,心中也是五味陳雜,看他吐血,趕緊阻止他:“別說了,我……”
舞妖卻是俏臉一皺,用力抓扯了楊南丞的衣領一把:“果然,他還是告訴你了……”說著卻似乎就要哭出來,“對,我就是長生閣的頭領舞妖,我就是那個殺人如麻,無情無義,全身是毒的怪物……”
楊南丞看了看舞妖泫然若泣的臉,卻依然不應話,那晚若是沒有聽到二人對話,或許……
見著楊南丞不說話,舞妖又苦笑,輕輕推了他一把,卻沒有絲毫力氣:
“楊南丞,我知道你不待見我這滿手血腥的魔頭,可我,”說到一半,雖然放開了楊南丞的手,舞妖卻是緊緊盯著楊南丞的雙眼,
“可我想你楊南丞知道,我莫日晞也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
——這份癡心……
楊南丞覺得腦中一片混亂,不管是莫日晞還是江若初,這份過重的情感叫他都有些難以承受!而如今,江若初的叔伯陳家上下數十人都死在莫日晞手裏,更是……
可看著舞妖眼中的堅定與深情,楊南丞卻忍不住輕輕倒吸一口氣,眉頭微微一鎖:
“我何曾不待見你,不要胡說……此處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先離開這裏再……”
說著低身要將舞妖抱起來。
“疼……”
楊南丞剛摟了他的腰卻感覺手中一片冰涼粘膩,原來舞妖腰背上有一處嚴重刀上橫貫他的腰側,鮮血早已浸透了他整個後背。
“陳濁這老頭子的功夫是不錯,縱然我在他們的酒食裏下足分量的毒,可也被這老東西從背後砍了一刀……”舞妖轉頭狠狠瞪著那邊的無頭屍體。
——難怪那些仆役也是中毒身亡沒有外傷,原來是在酒食中下毒。
舞妖見楊南丞臉色不好,倔強地推了他一把卻沒推開來:“我是手段歹毒,你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話剛說完,傷口卻被自己扯弄生疼,他忍不住皺眉低嚀了一句。
楊南丞心亂如麻,頭昏腦漲,聽了莫日晞這話卻是咬了咬牙,吐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卦將舞妖腰背稍作包紮,才小心翼翼將他橫抱起來。
舞妖看著楊南丞動作溫柔如昔,雖然他臉色難看可也不曾有半點斥責,心中自然也是大為歡喜。
原本舞妖受江若初的要挾不得不離開映雪莊,可是始終難以抑製心中煩悶狂躁。這回說是為了楊南丞其實他也正好借此天賜良機來陳家殺人泄憤撒火,隻是此一節卻自然不敢在楊南丞麵前提半個字。那威脅楊南丞的黑衣人,舞妖自然是痛恨,可想到這是一個良機,並且比起追蹤一個黑衣人,自然是跟著楊南丞更叫他歡喜。這一路跟著楊南丞便到了蘇州,原本舞妖計劃著殺完人就離開陳府,卻不料他自己也被人暗算身受重傷不得動彈。正在這關鍵時刻,舞妖見著楊南丞出現在自己麵前既驚又怕,想是自己身份曝露又身受重傷幹脆自暴自棄說穿了自己的身份一了百了,也叫自己幹脆死了這個心,若是被楊南丞一掌劈死倒也落得幹淨。未曾想到楊南丞不但沒有棄他而去,還如此用心對他,舞妖當然也不再鬧別扭,不客氣地單手摟了楊南丞的脖子。
可兩人不曾踏步,卻聽得一聲怒喝:
“楊南丞!!”
血腥味和毒藥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本來就讓人混沌,這二更天裏的一聲怒吼更是讓人心驚肉跳,抬頭一看,楊南丞卻真是覺得是神愁鬼哭蒼天作弄!
江若初雙目充血眼角含淚站在門外,手中玉笛被他捏得吱呀作響!
“若初……”幾不可察地開口喚了那名字。
對麵卻是一聲低嘯,楊南丞甚至感到一股殺意和怒氣撲麵而來:
“楊南丞!!!”
江若初與楊南丞分開後,心中自然也是惆悵,他對楊南丞一往情深,十四歲就對楊南丞動情至深。
他本苦於沒有適合的機緣結識楊南丞,卻竟然在王府英雄會之上終於得償所願,並且總算與楊南丞心意相通情意漸深最終翻雲覆雨修成正果。從結識以來二人不曾有過一次麵紅,卻沒有想到二人竟然因為一個區區舞妖而吵架,甚至到了分道揚鑣的地步!怪自己一時心中激憤難當,沒有給他留餘地,其實楊南丞對他百般溫柔他又何嚐不知?他也知道楊南丞風流年少舊情難了,可是當時的情形實在是他難以控製!自己或是動了心機要挾舞妖也許真是有礙一個義字,可是他江若初也是個普通的男人,隻是想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傾盡全力啊……
對自己的埋怨和對楊南丞的埋怨與心疼還不曾整理清楚,加上澧子曼忽然又演上一出不知是何企圖,江若初的心緒從來沒有那麼亂過。
武林大會上江若初的心思也無法整理清楚,偶遇了秦逍和淩雪安,一時口快麵薄撒了個小謊卻被淩雪安當麵戳穿,他心中自然有些不悅。不過當江若初想追上淩雪安秦逍二人致歉時,卻無意聽到二人交談。且不說淩雪安那直腸子脾氣,一字字戳中江若初心中痛處,隻聽到兩人口中楊南丞過往情事和有情人,江若初更覺心力憔悴,妒火焚身。
這一段段還不曾平靜下來,卻又從江湖上聽得一個傳聞,說有人會血洗陳府!
這雖然隻是小道消息不足為信,但是江若初心中也是難安,就算是個假消息,但這散播消息的人意欲何為?
趕緊趕慢,到了蘇州城的時候剛好關城門,他落在最後一茬進了城,急急到了這陳府來。
可江若初萬萬沒有想到,居然真的看見陳府被人血洗,無人生還!
而再看,卻見到楊南丞!
他懷裏的人竟然是舞妖!
妖孽!妖孽!!
怒不可遏!江若初隻感到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沸騰起來!他怒吼著:
“把那個妖孽交出來!!”
楊南丞被江若初嚇到,一貫溫文爾雅的他此刻麵若修羅,雖然他能夠理解江若初的悲憤,但是手中的人哪裏能交得出去?
舞妖看到江若初卻是冷冷一笑。
“楊南丞!把他交給我!!”
“若初……”
“交給我!!他殺了我那麼多家人!我要他生不如死!!”江若初狠狠一掌拍向門框,整扇門都被他打散在地,手中玉笛也被拍得斷裂落地。
“……”楊南丞看著他手掌流血,心疼地上前了一步,卻又低下頭,“若初,你聽我說,這件事……”
“你要維護他?你要維護這個妖孽?!你那天明明聽到他是什麼人!!”
“……”
“楊南丞!!”江若初怒喝著打斷楊南丞要出口的話,“他與我無冤無仇卻要搶我男人!他與陳家無冤無仇卻趕盡殺絕!你難道要我放任不管?!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
“楊南丞!我要你放開他!!”
“……不行。”楊南丞低低開了口,抬頭看著江若初,“若初,你信我……”
“莫日晞!”江若初看楊南丞語焉不詳,怒目看向楊南丞懷裏的舞妖,“大丈夫敢作敢當!你今天殺了陳家那麼多人,你這妖孽還不出來受死!!”這句話說完,卻身體微微偏倒,當是氣血攻心,加上這屋子裏彌漫的毒性漸入身體。
楊南丞看江若初樣子心覺不好,連忙開口:“若初,這屋裏毒氣未散,你先出……”
“不要你管!”江若初怒喝一聲打斷他,雙手高低一劃衝著他懷裏人打過來。
楊南丞知道江若初怒火中燒悲憤交加,這個時候解釋也是徒勞。眼見江若初要來抓扯舞妖,楊南丞趕緊側身一避,單手解了他一掌。這一掌雖然隻著半分力道,卻也將江若初的手彈開來,看江若初臉色又驚得一變,他心中也是懊惱。
“若初,念在你我情誼,今日暫且……”
“情?!”江若初看楊南丞這個時候還是護著舞妖,自然醋海生波口不擇言,“你我還有什麼情!你那麼親熱抱著這個妖孽你和我說什麼情?!”
“……”楊南丞自是理虧還不了口,低眼皺眉卻感到懷中舞妖的氣息減弱,摟著他的左手也傳來濡濕感越來越重,怕是舞妖的傷口再不醫治,就回天乏力了!
江若初看楊南丞眼中神色擔憂不假,心中妒火怒意更是難以平複,往日這種溫存本是自己的,現在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溫柔看著這個殺了他陳家二十幾口人的妖孽!!
“若初,今日之事我日後會和你解釋分明,陳家的死我也給你一個交代,今天,我真不能留下他。”楊南丞低聲開口。
江若初本是愣住,聽了這話卻瞪大雙眼踉蹌退了兩步。
“你……你說什麼……”
“若初!”楊南丞以為江若初毒發,趕緊上前兩步拉了他,“你沒事吧?這毒氣未散……”
此時,兩人麵麵站立,楊南丞懷中是半昏半死的舞妖。
江若初聽著這一句關懷如昔,雙眼已經隱隱有淚,心中卻了然心涼:“你,真的要選他?”
“若初,此事並非你所想,我實在有難言之隱,你相信我……”
江若初卻沒有聽他解釋,隻一把甩開了他拉住自己的手,退開兩步。
“若初……”
“好,我讓你們走,”江若初的聲音聽來異常平靜,卻叫楊南丞心中一凜,抬眼看他眼中掛淚卻嘴角帶笑,一把將自己左手的衣袖撕扯下來拋向他,
“楊南丞,今日起,你我情意,猶如此袍!”
看著那衣袖飄然而下,楊南丞無意識地接住了,抬眼卻隻看到江若初微微顫抖的背影,楊南丞的腦中仿若隻餘手中衣袖旁的皆是一刻空白。
“若初……”楊南丞伸手想去拉江若初的手,卻忽然頓覺懷中還有個人,而再看江若初也是不為所動一言不發。
“若初,我……”楊南丞低眼看了一眼舞妖,開口想要解釋。
“你走!”
江若初不大的聲音卻震得楊南丞耳朵發麻,這番拒人千裏的氣息,楊南丞隻能苦笑。剛想抬腳又想起這屋子裏的毒氣,低頭看了看懷中的舞妖,舞妖似乎也知道他意思,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楊南丞從舞妖心口摸出了解藥,想了想,終於還是放在一旁,眉頭卻是展不開,心中淤積這各種情愫叫他甚至難以呼吸。
看著那依然絕情背對的身影,楊南丞盡力壓抑著自己的聲音,輕聲開了口:
“若初,這是解藥,日後……”
看著江若初身形微微顫抖了一下,楊南丞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隻抱著氣若遊絲的舞妖快步走出了房間,才抬腳輕身出了宅院卻聽見身後一聲淒厲長嘯。
楊南丞看著地上滴落的血跡,終於還是狠狠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裏。
原本隻是一言不合,哪裏能知道竟然會走到這樣的田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