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九回.兌下乾上博一線 千金一命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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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了,不過因為已經初秋,天卻沒有絲毫亮。
楊南丞一宿沒睡著。
一千兩銀子,他楊南丞一條命。
不過他沒時間等,所以要求月底前完結這事,一千五百兩,一兩沒剩。
十天,一千五百兩銀子,一條人命。
楊南丞當然沒瘋,雖然他給錢要人來取他自己的命。
他想知道兩件事,一件已經知道了,
——黃尚,沒有死。
他見過黃尚。
也是和師傅一起。
若是要問有比他師傅瀟灑豁達,放浪不羈的人,也隻有這個武林盟主。
若說要有人能製住人稱黃老邪的漢子,楊南丞第一個想大笑三聲。
但是這並不能說明江湖門人失蹤的事和這個長生閣沒有關係,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黃尚的失蹤和師侄師兄以及其他門派門人的失蹤有關係。
他信得過晚晴樓的消息,所以他隻能深入虎穴。
所以他又多肯定了另外一件事,
——長生閣,即使和這件事相關,也不會是主謀。
他楊南丞什麼人物,小小武當道士,江湖上也隻能算沾了師傅的光認識幾個朋友,但隻是這樣一個人物也要一千兩銀子。
失蹤的人加起來,數目可非同小可,江湖上有幾戶人家給的出?
官家?若是朝廷想要威嚇武林,何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蹊蹺……
楊南丞想不到是誰,什麼人,所以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第三件事。
天津橋,在洛陽橋東,是古時用鐵索連起無數大船而形成的一座浮橋。建於隋煬帝大鄴元年。洛河自西向東穿城而過,天津橋橫跨其上,北與皇城的南門、端門相應,南與長達“七裏一百三十步”“街寬百步”的定鼎門大街相接,為都城南北之通衢。每當淩晨時分,曉月還掛在天空,天津橋上的行人就熙熙攘攘車馬如流了。這便是曆來被稱為洛陽八大景之一——“天津曉月”。
這會子,楊南丞就坐在天津橋邊的永定茶樓,天正午剛過,雖是秋日也還厭厭地熱,行腳的也沒幾個人,街市裏除了還有幾個小孩子蹦達著,其餘的人都靠著牆邊街角歇涼。
楊南丞叫了壺女兒紅,一碟油酥黃豆,閑閑地聽著茶樓從遠地請來戲班子開始上演今天的重頭戲。
——今兒已經十八了,他聽了三天戲了,也差不多該是日子了。
今天演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
楊南丞知道這戲。講的是女扮男裝的祝英台到書院讀書與梁山伯心心相知,梁山伯卻不知道祝英台乃是女兒身;祝英台多次暗示山伯,後將自己的妹妹九妹說是要嫁與山伯,山伯應了,前往祝家,才見了九妹卻原來就是九弟;兩人欲結連理,但祝家卻把英台許了馬家大戶,山伯鬱鬱而死;英台出嫁那日,說是要忌拜山伯,但那墳墓竟然突然打開,祝英台就跳了進去,墳墓合上以後卻從裏麵飛出一對蝴蝶。
這是楊南丞聽個揚州的唱曲姑娘講的,他記得大概,卻並不喜歡這出戲。不過他還是在聽著。
台上兩位戲子唱得聲切切,情真真,正是唱到十八相送一段,楊南丞聽得倒覺得有幾分有趣,可憐這梁山伯卻如此榆木:
“梁兄呀!英台若是女紅妝,梁兄你願不願配鴛鴦?”
“配鴛鴦,配鴛鴦,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紅妝!”
“我心又慌膽又小。”
“愚兄扶你過橋去,”
“你我好比牛郎織女度鵲橋。”
“你呀!”
“梁兄!”
“過了河灘又一莊,莊內黃犬叫汪汪。”
“不咬前麵男子漢,偏咬後麵女紅妝。”
“賢弟說話太荒唐,此地哪有女紅妝?放大膽子莫驚慌,愚兄打犬你過莊。”
“嗬嗬……”台下不禁都憨憨笑了,楊南丞也不禁彎了彎唇。
“爺,”忽然,店小二的聲音響在身邊,“曲兒好人多,爺能不能給拚張桌子?”
楊南丞點了點頭。
“謝謝這位爺!”店小二將毛巾往胳膊上一搭,將身後人往前一引,“這位客官,曲兒好人多,麻煩您啊,在這拚個桌子,一會兒有空了給您挪挪。”
楊南丞低頭將自己的酒壺和黃豆往桌角挪了挪,將桌上騰出一片來,再客套地一展手:“請。”
和自己一樣也叫了一壺女兒紅,一碟油酥黃豆,楊南丞不禁笑了笑。
抬頭,卻不禁愣了。
美人,不論男女,楊南丞自認也見過不少,麵前這位可算得有幾分絕世傾城之容顏,帶幾分脫俗的淡雅之氣,不著粉黛卻叫人親近,臉上淡淡的微笑似乎也溫情得化也化不開來。
來人打扮並不惹眼,銀線蝠紋月白長衣,腰間啷當兩塊溫潤素玉佩,看不出什麼身份地位,雖然身著男裝也確是個十八九的美青年,倒又讓人覺著有些少女氣息,楊南丞登時似乎明白梁山伯為何會成了個“榆木腦袋”了。
“咳。”警覺失禮,楊南丞忙轉開了眼,輕咳了一下掩飾過去,又繼續聽戲了。對方倒是沒在意,隻眼直直地認真地聽著台上的唱曲。
馬寺鍾響,天也不早了,楊南丞看了看自己碟子裏最後兩粒黃豆,覺著不吃可惜了,又夾到了嘴裏,然後叫了店小二結帳。
戲又聽了一天了,這會兒又換了三國戲,講的是桃園結拜的事,不過這天色,也便不是他該還在這停留的時間。
拚桌的人還在,依舊直直聽著,黃豆吃了不到一半,酒卻換了另一壺。別人聽曲子,要麼搖頭晃腦,或是聽得興起了吆喝兩句,這人倒是怪了,隻靜靜坐著,聽著。楊南丞不得不去留意到,對方確確是難得一見的佳人,當然不止楊南丞一個人,周圍鄰桌的人也有不少往這裏偷偷瞧的,倒叫楊南丞有點得意的意思。臨了走,楊南丞還回頭瞧了瞧,心裏倒還挺美的。
不過出了門,楊南丞的心思便不在別的上了。在這連續三天出入,總算是讓人給盯上了——看來這長生閣的消息也還算靈通。
身後的人跟得不算緊,楊南丞七拐八繞地走進了一個小巷子。這裏半月前因為綢緞莊起火連累了前後好幾家商鋪,這會兒還沒收拾幹淨,難得見人煙,作為打架場所正是好。
看來對方也覺得這裏是個好地點,於是便停了腳步,隱在暗處。
“……”楊南丞立著沒說話,他是個很耐得住的人。
對方似乎觀察了一會兒,終於開了口:“武當楊南丞,可是閣下?”
聽這聲音倒是仿佛和自己年紀相當。
見對方還等著,楊南丞輕拉了一下衣擺微微一拱手:“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武當楊南丞是也。”
“是便好,有人托我給閣下送一樣東西。”
“哦?”
“長生湯。”話音剛落,楊南丞隻覺麵門一陣寒意,一個黑影應聲而來,金光一閃卻是不見什物。
“暗器?!”楊南丞哪敢怠慢,順著對方而來的方向往身後一倒,卻是倒掛金鉤右腳抬起踢向對方腹腔。這原本就是虛晃一招,對方自然也是一轉身便避讓開來。
倒將未倒之時,楊南丞卻趁對方轉身之際,一個魚躍跳上了房頂,再看時,對方又隱於暗處了。
楊南丞與人比武有個壞毛病,便是定要看明白對方的兵器招數,這才用了真招相拆。這回即便是遇著來殺自己的人,他這毛病也在著,所以在這兩兵相交之際,他卻倒是在用心琢磨著,對方使的到底是個什麼兵器。
方才隻見芒光一閃,以為是暗器但又沒有發出,看來卻是另外一種少見的外族兵器麼?聽聞這長生閣本是外族建立的組織,看來也不假。
這廂正在想著,對方卻又攻來,從簷下翻身而上,緊跟著一招黑龍出洞,直逼楊南丞麵門。楊南丞合手相擋,兩手一錯——他師承百年宗師,這數十年內家功夫修為頗高——不過這一分筋錯骨卻是沒加半點內功,原來他竟然還在想著要看清楚對方的兵器。
對方見他出招似乎也有點心急,順他的勢一個翻身,這才免了錯骨之痛,然而手卻落在楊南丞的手裏,終於叫他看清楚了自己手裏的東西。
一把手刃。
說來並不算大的武器,齊手指長並手掌寬,握於手間,以鋒芒殺人,見血封喉,倒是殺人利器。不過便也是要用這種兵器,定要身手敏捷小巧玲瓏,近身以命相博。
楊南丞倒是自顧自地想著,對方卻是沒半點停頓,另一隻手又刺向他的命門。
“哦呀。”楊南丞推手避讓,不料對方的手刃竟然是內裏兩層的機巧設計,那鋒利刀刃忽然又彈出一截!楊南丞萬沒想到,隻覺胸口一陣冰寒,趕緊鬆手退開兩步,反手再一掌推了出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雖不及要害但鮮血從他胸口溢出。
低手點了兩處穴道止血,對方又是黑影一閃,到了跟前卻是忽然低身攻擊下盤,抱腿而滾,竟將楊南丞掃倒在地!再一個翻身撲壓到他身上,右手金光一現,說時遲,那時快,直取楊南丞喉頭。
“喀啦!”
忽然一陣斷裂聲,楊南丞一個千金墜生生將自己躺著的這片屋頂壓塌下去!
屋頂忽然一陷,兩人身型也就跟著一抖,鏗一聲,手刃滑過楊南丞的脖子刺在了青瓦上。
“好懸。”楊南丞心裏暗道,卻不敢再有鬆懈,看對方一驚,立刻運氣於掌上,拍向對方肩膀,黑影應掌往後翻身飛起。
楊南丞起身而追,提手而上,左右分鬃,抓了對方的後領再往懷中一抱,一招手揮琵琶讓人避不可避,硬生生吃了下去。
見對方招架不住,轉攻為守,楊南丞趁勢蹬腳而上,點住了對方兩處大穴。
“嗬嗬……”總算是製住了對方,楊南丞收了架勢,扯下了蒙麵,卻又一驚:竟然是一個孩子模樣的人!
正在作想,卻見對方口中甜血溢出,看來是要自衝穴道,卻不知楊南丞學的這點穴之法隻叫時辰過了便自行解開,若是要自行運氣而解卻是要傷盡肺腑。楊南丞一愣,趕忙解了穴道,將對方一摟,平放在屋頂上。
“你這又是何必,我封了你真氣之穴隻是叫你莫要逃了,你又何必意氣用事?”楊南丞歎了口氣搖搖頭,見了對方年紀不過和自己師侄們相當,這回倒是忘了對方是來殺自己的了。
“我隻叫問你兩件事,你答了就便罷了。”
對方氣息未定,一雙杏眼卻是倔強難擋:“恕、難……從命……”
楊南丞定了一下,眼中倒有欣賞之色,抬手試了試他的脈象:還好傷不及命。
“江湖傳聞這麼多武林人士失蹤與長生閣有關,可是真的?”楊南丞定定看住了對方。
“……”少年模樣的人撇過了頭。
楊南丞又笑了笑,想了想:“那,除了取人性命,你們還做其他生意麼?”
“……”少年依舊沒答,隻又盯回了楊南丞。
“那……”
“你說了隻問兩件事!”少年這次突然地打斷了他。
“嗬嗬……”這回楊南丞是笑出了聲,竟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頭,“好好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拍拍屁股起身:“那好吧,我問完了,你也沒殺成我,這事就這麼著了,下次莫要再意氣用事了。”言罷,轉身跳下屋頂。
“慢著!”
“有何指教?”楊南丞側身拱手。
“……不知道,不做。”少年說完狠狠地瞪了楊南丞一眼。
楊南丞一頓,轉眼又笑了:“多謝!請!”言罷,轉身便離開了。
“喂,我要是……騙你怎麼辦?”少傾,身後聽得少年那倔強的聲音。
楊南丞卻是徑直而去,夜裏隻傳來他豪爽的笑聲:
“那便也是一種答案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