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舫翹了語文課。
    易小北的假條也沒有交給班主任。
    他揣著那張被揉得皺皺巴巴的便簽紙悄悄從後門逃出了教室。快步走到樓梯處，在拐彎時特意回看了眼高三二班門口，語文老師趴在遊廊扶欄上，沉浸在香煙之中，神情怡然，根本沒空搭理是不是有人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正隨周舫意。
    他轉身匆匆忙忙蹦噠下樓梯，繞遠離開了教學樓。
    途徑學校的新食堂——一個剛蓋好還未投入使用的建築——周舫不由放慢了腳步。慣常“休憩”的地方空無一人。他初入高二那年新食堂還在修建之中，因為離教學樓近，校方擔心白天施工會影響學生們的正常上課，便將新食堂的建設工程放在了夜間，從而也延長了工期。
    那時候花錦城和李梓雪也才剛升高三。花錦城偶然發現了這處僻靜隱蔽之地，於是新食堂就成了他們三個人自在“吞雲吐霧”的專屬場所。偶爾易小北也會跟著周舫來此，枕靠在周舫肩側，或是捧著手機看電影，或是閉目養神，所有的動作皆是安安靜靜的，似乎與他們三人的小團體格格不入，似乎又十分融洽默契。小北沒有煙癮，甚至不怎麼喜歡煙草的味道。但凡有小北在身邊，周舫便是連煙盒和打火機都不帶在身上的。易小北與花錦城、李梓雪並算不上朋友，但那倆“學長”看在周舫的麵子上還是比較能容忍額外多出來的這麼一個“外人”的，所以那時候的大家關係都還和睦。易小北給人的印象從來都是不好接近，明明長著一張很清秀很可愛的臉，卻時常板著，周舫甚至極少見到過他笑，連虛偽的敷衍的皮笑肉不笑都不曾有。小北的聲音有點尖細，好似稚氣未脫，聽久了會讓人感覺不舒服。他脾氣也壞，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周舫嚐試過察言觀色，但好像均以失敗告了終。
    周舫喜歡易小北，從高一報名第一次見到易小北開始，他就停駐在了他的心中。
    開學前慣例的軍訓是在某部隊的訓練場進行的。報名第二天部隊裏便派車來統一接這群高一新生去了他們城郊的場地，進行為期一周的封閉式訓練。周舫和易小北搭乘的是同一輛車，倆人近乎緊挨著坐在一起。一路上周舫都試圖搭訕易小北，奈何腦中思緒萬千，卻始終組織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分宿舍時周舫特意提前摸清了排序的規律，算計好了自己排隊的位置，原本以為妥妥的能和易小北分在同一間宿舍，哪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位遲到並強行插隊的“小胖子”恰好將他和易小北分隔了開，打破了他苦心經營的計劃。站隊時，易小北的個子低，站在隊伍最前端。然而每逢跑操，他總能從第一排掉落到最後一排，時不時還會被大部隊甩出去半圈多。周舫雖然處於中間偏後的位置，但他是個運動廢，稍稍跑幾步路就臉紅脖子赤，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特意觀察了幾回易小北，如此名正言順的和他並排跑的機會自然是一次也不能錯過，從而往後跑步時他也不那麼故意賣力了。又訓練的間隙，原地休息，他想方設法坐在易小北附近，看他望著天空發呆，看他低垂著腦袋打盹，看他無聊到玩鞋帶、玩地上的碎石頭。看他的一舉一動，周舫都覺著有趣不已。互通姓名之後，吃飯時周舫常常排擠開他周圍的人，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替他打飯，幫他盛湯，見縫插針的與他沒話找話。軍訓七天的不懈努力終於換來了易小北的手機號，以及他親口承認的“朋友”——易小北向他表姐，也就是他們現在的物理老師廖桐介紹周舫時，說周舫是自己新交到的朋友——周舫連續好幾天走路都是飄的。
    周舫對易小北的心思他的好哥們們眾所周知——畢竟表現的太過明顯，想讓人不察覺都難。但易小北就好像是個榆木疙瘩，任憑周舫如何示好，如何有意無意的過度接觸，他都無動於衷。
    上學期，周舫終於按捺不住滿心的複雜感情向易小北告白。小北許久沒有開口說話，臉上也沒有絲毫的表情。
    直到第二天下午上課前，周舫才收到易小北回複的短信。
    “我沒有什麼可以讓你喜歡的，如果是作為戀人的話。”
    下午的化學課，周舫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關於那一天所有的記憶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操場跑道上的狂跑，一圈接著一圈。汗順著發絲打落在臉上，遮掩了他的淚，卻無法掩飾他通紅的眼。中途好像有被花錦城攔下來過，倆人爭吵了一架，吵得特別凶，嚇得附近大掃除的高一生握著掃帚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之後，花錦城就憤怒離開了。他不知又繞著跑道跑了多少圈，腦子裏亂的一團糟。渾渾噩噩，疲憊不堪。跑到最後，視線甚至變得模糊，模糊得連易小北的麵容也看不清楚。
    “晚自習不要上了吧，陪我去看電影？”模模糊糊的易小北搖晃著手中模模糊糊的兩張彩紙。
    “好。”周舫像往常一樣對這個人有求必應。“可是小北，我現在有點累。”
    “那在電影開始之前先在大廳的長椅上睡一會？”
    “好，聽你的。”
    那天的電影演了什麼周舫全然沒有印象，但送小北回家的路上，他的手軟綿綿的，牽著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