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鵬的銀色桑塔納像一匹脫韁的銀色駿馬一樣飛馳在G56杭瑞高速公路上。
    “我們要去哪裏？”江純熙坐在後座的中間，左邊是懷孕七個月的蔡維佳，右邊是江純熙的媽媽段雨梅。
    “先去大理。”坐在副駕駛上的吉娜轉頭看著江純熙，“不想去的話，有種從這高速公路上跳下去吧！”
    “去大理做什麼？”江純熙沒有理吉娜挑釁的話，繼續問。
    “帶你們三人去參加最盛大的宴會。哦，不好意思，馬上就是四人了。”吉娜看了一眼蔡維佳的大肚子，淡淡地笑了笑。
    “吉娜，再過一會兒就是雲南驛鎮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拉著滇馬，漫步在茶馬古道上的那種感覺，真是令人懷念啊！一串一串的銅鈴聲悅耳動聽……忽然之間，好像又回到了那時候，回到了遇到你媽媽的那時候……那時候，她和現在一樣漂亮，穿著少數民族的服裝，坐在馬背上，笑臉盈盈地看著我……我牽著馬，她唱著山歌……還真是令人懷念的時光啊！”藍瀚笑眯眯地看著吉娜說。
    “茶馬古道真的有這麼好嗎？”吉娜瞪大了眼睛看著藍瀚。
    “你還太年輕。過去的事情，就像一杯發酵的酒，醇香而令人陶醉。”藍瀚看著吉娜說。
    “年紀大的人，總是容易沉醉在回憶當中，過去真有那麼好嗎？”吉娜嘟起嘴來。
    “過去至少比現在好！”藍瀚苦笑，“很多事情，都變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普通豆腐變成臭豆腐一樣，長滿了黴菌，臭烘烘的。”
    “有的人可喜歡吃臭豆腐了……”吉娜反駁。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不是嗎？”藍瀚笑了笑。
    “如果，回到自己的星球，你要做什麼呢？”吉娜問。
    “哦，我還沒有想好。但我必須回去。”藍瀚回答。
    “既然連回去做什麼都不知道，還回去幹嘛？！”吉娜不解。
    “想回家的衝動就在我們的每一個外星人的血液之中，根深蒂固。我隻知道我一定要回去，無論做什麼事情，我一定要回到我原來的星球。你是在地球上出生的，也許，那種固執會少一點。”藍瀚堅定地說。
    “我沒有那麼偏執啦！如果，我母親回去，我就和她一起回去。但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些想做而沒有做完的事情……”吉娜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江純熙，目光中透露出一種令人脊背發麻的冷漠無情。
    “到雲南驛再說吧！”藍瀚顯然看透了她的心思。“隻要她活著就行。”
    “你們已經殺了我的丈夫……不……不能再殺死我的女兒！”段雨梅的聲音有點兒顫抖，她很害怕。
    她回想起，那天藍瀚走了以後不久，他又回來了，還對著她說，他腦子裏有了一個更好的主意，說他自己也許是演戲的時間太長了，竟然有點兒上癮了。
    於是，段雨梅看著藍瀚在幾分鍾之內變成另外一個自己。他對著她說：“你女兒應該會從國外趕回來吧！那我就讓她看一場絕佳的表演，怎麼樣？”
    段雨梅一直被蒙住眼睛和嘴巴，關在一間不知道位置的小黑屋裏，由吉娜看守。而藍瀚自己就裝成段雨梅，被齊鵬和蔡維佳接走。
    剛好齊鵬想要單獨和項羽輕聊天，使得藍瀚有了機會把蔡維佳和江純熙綁架走。
    他用的辦法很簡單，他隻告訴江純熙，如果要保住蔡維佳肚子裏的孩子的話，就乖乖地聽他的，跟他走，如果，她大叫救命或者有任何想要逃走的企圖的話，那麼，他絕對不會對蔡維佳肚子裏的孩子心慈手軟的。
    最終，他成功地把段雨梅、江純熙和蔡維佳一起帶走了。他的最終目的地就是噶丹。鬆讚林寺。但現在離八月十五還有有一小段日子。他知道，隻有控製了江純熙，才是最把穩的。
    一路上，江純熙她們三人還算老實，三人閉目養神，也可以說是坐以待斃。藍瀚對她們三人的表現還算基本滿意。
    車子又行駛了一個多小時，藍瀚在雲南驛鎮停下了車。在找到賓館，打開車門鎖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江純熙和其他兩個女人：“你們給我聽好了。如果，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試圖逃跑或者嚐試向其他人求救的話，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藍瀚進了眼前的一家當地的小賓館，他訂了兩個標準間，有一間加了一張床。吉娜和蔡維佳、江純熙住一個房間，他自己和段雨梅住一個房間。
    “雨梅，這樣安排好不好啊？以前我們就住一個房間，睡一張床，卻沒有夫妻之實，多少有點兒可惜。”藍瀚笑了笑。
    段雨梅憤憤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在另外一間房間裏，江純熙照顧蔡維佳坐在床邊上，蔡維佳臉色蒼白，她本不應該經受旅途勞頓的。江純熙倒了一杯溫開水給蔡維佳喝，蔡維佳喝了兩口，突然又捂住肚子哼哼了起來，“純熙……純熙……我的肚子好疼啊！”
    蔡維佳在來的路上就一直哼哼，一陣一陣地說肚子疼。
    “維佳，你怎麼了？！”江純熙也不知道蔡維佳怎麼了，以為她隻是累了。
    “她大概要早產了……”吉娜在一旁看著，冷笑了一下。“七個月的胎兒早產的話，估計也活不下來，活下來也不會很健康。你們算了吧！別白忙活了。”
    “早產？！……她需要去醫院……”江純熙朝著吉娜喊叫。“求求你了，吉娜，她必須去醫院。”
    “是嗎？你想救你朋友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吉娜優哉遊哉地問。
    “是。我求你了。”江純熙懇求吉娜，她看著她。“你也是女人，你也會有懷上孩子的一天，救一救維佳和她肚子裏的孩子吧！”
    “救她？！我有什麼好處？！”吉娜搖了搖頭。“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做吃虧的事情。”
    “隻要你肯送她去醫院，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江純熙拉住吉娜的手，繼續懇求她。
    “好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吉娜看著江純熙，推開她的手，用做了美甲的指甲掐了掐江純熙的臉蛋說，“剛才來的時候，我看到這裏有很多山路，就是那種鋪滿碎石子的黃土路，如果，你能在那上麵跑上1個小時，不，2個小時的話，我就答應送她去醫院。”
    “我跑……”江純熙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現在就跑……等你跑完了，回來，我們再送她去醫院。”吉娜笑容中帶著一絲嘲諷。
    “不行，現在就送她去醫院，我怕她等不了了。”江純熙看著吉娜的眼睛，懇求她。
    “哦，我怎麼能相信你呢？你能用小孩的信命擔保嗎？”吉娜淡淡地一笑，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江純熙點了點頭。
    “那好，幹脆改成跑3個小時好了。既然，你有新條件，我們也要公平，對不對？”吉娜陰險地笑了笑。
    “好，我答應你。3個小時就3個小時。”江純熙答應了。“現在就把她送到醫院吧！讓藍瀚把她送到醫院，我要看著她躺到病床上，才能履行我的承諾。”
    “可以。”吉娜笑了，笑得很甜。
    於是，她們扶著一直不停呻吟的蔡維佳，走到隔壁，敲了門，叫了藍瀚，把段雨梅一個人留在賓館的房間裏。
    藍瀚開著齊鵬的桑塔納，朝著雲南驛衛生院飛馳而去。醫生和護士很快給蔡維佳安排了住處，替她做了各種檢查。醫生說：“看樣子，要早產了，已經有不規則的宮縮了。你們隻要留一個人在這裏看著就好了。人太多了，會打擾她休息。”
    “我們走吧！”吉娜拉著江純熙的手臂，準備往外走。
    “純熙……等一等……”蔡維佳喊住了江純熙。江純熙走過去，湊到蔡維佳的嘴邊，聽她對她悄悄地說話：“純熙，別死掉……一定要活下去……我和我肚子裏的孩子欠你兩條命……一定要活著……”
    江純熙輕輕地捋了捋蔡維佳額頭前麵已經有點兒濕潤掉的頭發，她朝著蔡維佳溫柔地笑了笑：“放心吧！我可是江純熙，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江純熙。生一個漂亮的寶寶出來，和你一樣，有一頭烏黑頭發的健康寶寶。我一定要親手抱一抱他，看看他到底有多重！”
    “純熙……”蔡維佳滿眼都是眼淚。“對不起……為了我們……你……”
    “維佳，其實大概是因為我，你們才受到了連累，所以，別覺得愧疚。”江純熙又笑了笑，“我很快就會回來的，3個小時以後就會回來看你們的。”
    蔡維佳就像看著自己的朋友上刑場一樣，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驚動了護士和醫生，他們跑過來，說：“你們趕緊走吧！別再打擾她休息了。否則，大人和孩子都會有危險的。”
    江純熙回頭一笑，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出了病房，跟著吉娜，去兌現她許下的承諾。
    吉娜開著車，帶著江純熙來到一個不知名的村子附近，她指了指山上的梯田，“我就在這裏看著你，真是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啊！脫掉鞋子和襪子，就像你那天跑到聖猶大大教堂來破壞我的婚禮一樣，赤腳跑吧！那天你真是讓我令眼相看……為了搶走羽輕，竟然有那樣驚人的毅力和耐力。好吧！順著山路跑，不許停下來，跑到最上麵，再往下跑，我不知道這麼遠要用多少時間，但是，如果讓我看到你偷奸耍滑的話，我立刻就回到雲南驛衛生院去……你懂的。我可是個說得到，做得出的人。一直跑，直到我叫你停為止……3個小時，1分鍾都不能少。”
    江純熙抬頭看了一眼層層梯田，還有眼前的黃沙土路，上麵布滿了小碎石。她又看了吉娜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坐到地上，開始脫鞋襪。
    “好吧！開始跑！”吉娜發號施令。看著江純熙跑了出去，她坐到車上，找了一瓶礦泉水出來，打開瓶蓋，喝了一小口，笑眯眯地看著江純熙。“如果，陸宇活過來，我一定要叫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他喜歡的女人被這樣狠狠地折磨。還有項羽輕，竟敢義無反顧地拋下我去找這個蠢女人，連自己都不會保護的傻女人。應該讓他們看一看，他們喜歡的女人是如何敗在我手下的，如何心甘情願的被我折磨的。”
    江純熙的腳還沒有好，那些小碎石一開始就和她的腳底作對，每跑一步都變得很艱難，可是一旦想到臉色蒼白的蔡維佳和她肚子裏未出生的寶寶，她就咬緊牙關，繼續跑下去，一秒鍾都不敢停歇。上蒼唯一對她的眷顧就是布滿了烏雲的天空，至少她不用在這海拔接近2000米的地方曬太陽。
    她順著梯田不斷地往上跑，她又想到了另外一個上蒼對她的眷顧，身為昆明人的她從小就習慣了在高原上鍛煉，昆明的海拔是1800米，除了全身大汗以外，她完全沒有高原反應。
    腳下的傷口鑽心的疼，她不得不放慢速度，但她不敢停下，一次也不敢。她知道吉娜肯定在某處看著她，她害怕她隻要一停，吉娜就會開著桑塔納回雲南驛衛生院去。
    江純熙盡量讓自己分散注意力，讓自己想其他的東西，而腳一直在前進。
    她想到了陸宇，想到了最後那一天，她很後悔自己沒有算好時間，後悔留他一個人在那裏。如果時間倒流的話，她大概會選擇和他一起淹死在瑪麗莎山海邊的礁石上。看著日落，一起死去，一起聊著去另外一個世界的計劃。
    江純熙一麵跑，一麵哭，她不是個完美的人，但是讓陸宇被潮水淹死是她這一輩子做的最愚蠢的事情。他臉上醜陋的疤痕……她想象著那些疤痕被又鹹又苦的海水淹沒時的情景，他有沒有大喊，有沒有求救？他有沒有在臨終的時候，說了些什麼？還是默不作聲？
    江純熙哭著對自己說：“小麋鹿，我還不能死。我還要去你的故鄉……至少帶一把你故鄉的土壤回來，撒在你的墳墓裏，讓它與你相伴。我還不能死……”
    忽然，天空中開始落下雨點，和每一部悲情的電影裏的場景一樣，江純熙在雨中繼續跑，她張開嘴，讓雨水下到她的幹澀的嘴裏。她濕掉的頭發緊緊地貼在臉頰上，冷冰冰的，雨水一直往下流。她在泥漿裏繼續奔跑……
    江純熙又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小時候的某一天，天色也像現在一樣陰沉，一樣下著暴雨，從幼兒園的窗戶裏看出去，整個世界都是昏灰色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在奔跑避雨的行人。她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走進來，那人用軍綠色的帆布包頂在頭上，身上的襯衣早都濕透了，盡管看不清楚雨中的臉貌，江純熙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人就是她的爸爸。她興奮地跳了起來，衝到門口，迎接他的到來。
    雨水像瀑布一樣順著他額前的頭發滴下來。他打開門，她像隻小猴子一樣地蹦到爸爸的身上，緊緊地抱著他。而他則把她舉了起來，用濕漉漉地嘴唇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那一天，也許是因為那天有點兒像今天。也許，是因為今天媽媽告訴了她，她父親是被藍瀚的同夥從那座高樓上推下去的。江純熙傷感地想到，她的兩隻腳還在不停地奔跑。“我還不能死，也不能停下來，爸爸，爸爸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許就在天上看著我，他會保護我的……保護我，直到我知道誰是殺害他的真凶……”
    江純熙繼續跑，她就像一頭被蒙住了眼睛的拉磨的驢子，一隻無形的鞭子在抽打著她，讓她一刻也不敢停息。渴了就張開嘴，喝天上落下來的雨水，想要停下來的時候，就告訴自己：“我還不能死，為了陸宇……為了爸爸……為了維佳和她肚子裏的孩子。”
    因為疲倦，她開始不停地摔跤，摔倒髒兮兮地泥潭裏，滿臉沾滿了泥水的她努力地又爬起來，用手袖擦掉眼睛上的泥。她嘴裏繼續念著：“陸宇、爸爸、維佳和寶寶……陸宇、爸爸、維佳和寶寶……”
    她瘦弱的身影穿梭在淅淅瀝瀝的雨幕之中，顯得特別單薄，特別渺小，她沿著梯田邊上的土路一直跑，心裏一直默念著讓她堅持下去的咒語。摔倒了，又重新爬起來，繼續跑，腳像上一次一樣的疼痛到了麻木的地步，到了最後，她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雙腳的存在，就像一個鬼魂一樣漂浮在空中，遊來蕩去……
    最後，她似乎聽到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喊她。她用最後的力氣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她似乎看到吉娜再朝她招手，讓她回去……她又摔了三次，才勉強回到桑塔納附近。她有氣無力地看了見一眼，吉娜笑嘻嘻地說：“時間到了，看著你這副慘樣，說實話，我真解氣。走吧……我們回賓館。”
    “好！”江純熙剛要拉車門。
    “等一等。我說過你可以坐車嗎？這是賓館的鑰匙……給你！接住。走回去吧！我沒有答應過你，讓你坐車……”吉娜淡淡地笑了笑。“這輛車可是蔡維佳和齊鵬結婚用的婚車，你身上這麼髒，把車弄髒了可不好！”
    “。…。。。”江純熙伸手想要接吉娜扔過來的鑰匙，但沒有接住，鑰匙掉到路旁邊的水溝裏。她毫不遲疑地衝過去，彎下腰去撈鑰匙，她害怕鑰匙會隨著水流被衝走。
    “一會兒見！”吉娜開著桑塔納一溜煙消失在大雨之中。
    “陸宇、爸爸、維佳和寶寶……”幾分鍾之後，江純熙撈起了鑰匙，一條棕黑色的螞蟥吸在她的手臂上，看樣子已經吸了她很多血了，飽飽的。“連你也來欺負我……”
    江純熙回想奶奶教她的辦法，輕輕地在手臂上螞蟥叮的周圍拍了拍，把螞蟥拍掉了。奶奶從前講的那些她本以為和人生毫不相關的話，回蕩在她的耳邊：“人要有毅力，不要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
    “我可以的，可以用腳走回去的……陸宇、爸爸、維佳和寶寶……”江純熙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挪動，她忽然又想起了哥哥的屍體，被抽幹血的屍體。“陸宇、爸爸、段清哥哥、維佳、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