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頭清風烈烈，吹動一老一少的衣角。
    賀錚把骨灰壇裏最後一把骨灰撒向靈山的方向，風吹起，灰白色的粉末消失在空中，老爺子眼底尤有濕漉漉的痕跡，一開口，嗓音沙啞的不成語調：“咱們祝家信奉巫鹹大神，人死燈滅，焚化屍骨，最後，在四麵山山頂朝西的方向，把骨灰灑了，讓骨灰回歸靈山。這是每一個祝家人的歸宿。”
    “我卻沒想到，寧寧回祝家的這段路，走的這麼長……生生走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祝寧撒手人寰，留下年幼且無依無靠的賀錚，一個出生在風水之家，卻沒有靈力，甚至被算出，如果妄動修真之心，便可能身死早衰的異種，賀家於賀錚，無異於豺狼虎豹之窩。
    祝老爺子想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老淚縱橫：“乖孫，這麼些年，苦了你了。”
    賀錚搖搖頭，他的表情不曾變動半分，自從見過那塊玉佩之後，囂張慣了的年輕人似乎變了一副模樣。
    為什麼，喬家的玉佩會出現在母親的漆木盒子裏？他偷偷問過黎縱身邊那個高瘦青年，對方目光極其不忍，也許是黎縱交代了什麼，祖之衝猶豫過後，告訴了他事實。
    古玉通靈，性陰。一塊上好的玉，極容易被人做成靈器。當然，也有可能做成邪器。
    “這塊玉……能借亡人之力，助長自身運道。放在骨灰壇裏，更能夠綿綿不絕的吸收亡人最後的‘氣’，以達到滋養活人的目的。”
    賀錚的手不自覺握緊，力氣大到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甚至破開了皮肉。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木然的望著眼前浮動的雲霧。
    他記得，在食夢魘給他創造的幻境裏，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喬佩榆砸了母親的骨灰壇。
    喬佩榆說，她隻想要母親死後也不得安寧。
    賀錚心頭被憤怒和絕望充斥著，他恨，他從來就沒有如此恨過。他想要仰天長嘯，他更想要那一把刀，殺掉那個惡毒的女人。
    是多麼歹毒的心腸，才能讓一個人死了以後，還被如此折磨。
    賀錚猛地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祝老爺子完全不知道個中內情，嚇了一大跳，猛地去拉賀錚的手：“乖孫，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自己打自己！”
    賀錚沒有哭，他對著祝老爺子笑，他皮薄，一掌下去，臉上霎時浮現出五道通紅的指痕，他雙目赤紅，眼底噙著血淚：“外公，我沒事，我就是打自己一巴掌，把糊塗的自己打醒。”
    糊塗啊，母親那個歹毒的女人折磨了這麼多年，他糊塗，他紙醉金迷，他聲色犬馬，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賀錚，你怎麼能糊塗至此！你怎麼能讓九泉之下的母親瞑目！
    祝老爺子雙目赤紅，擔憂的望著賀錚：“乖孫，你在說什麼，你怎麼了？”
    祝老爺子年紀已經很大了，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和老人斑，賀錚忍不住，一把抱住祝老爺子：“外公，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一個很壞很壞的人，你……你會原諒我嗎？”
    祝老爺子知道，賀錚這人，脾氣不好，心性卻是一頂一的好，就算什麼時候不順心，有人惹了他，也絕對不會去害人性命。賀錚在賀家受了委屈，打算對喬家那娘倆做什麼，也是應該的。因為這是他們欠祝家，欠賀錚的。
    這些年賀錚過的什麼日子，老爺子不是完全一無所知。如果不是女兒臨終前讓他們不得踏進賀家一步，不得擅自把賀錚接回來，老爺子老早就帶人上門，給他女兒要一個公道了。
    “乖孫，你做什麼事情，外祖給你擔著。”
    賀錚抱著老爺子，終於忍不住，狠狠的哭出了聲。
    山頭上一塊岩石背後，祖之衝按照黎縱的吩咐，隱匿身形在這裏偷偷聽著，聽到最後，祖之衝長長吐出一口氣。
    祝老爺子才到了一半，卻沒猜到另外一半。
    祖之衝抬頭望著天，天色明朗，萬裏無雲。
    “世上有業報，欠債，就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