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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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萬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曉送流年
下來就是每日做得更豐富的果蔬,看他一臉期待,她不由一點一點地吃下去。
心裏想的是:這一世被人這樣寵愛,定是上輩子做了天大的善事。上天可憐見的,竟給她這樣好的兩個男人。
心情好到無以複加。
天天的果蔬宴,幾天後,紅灩的顏色漸漸褪去,疼痛的感覺也不再那樣不可忍耐。
容止麵色也漸漸好過來,常常陪她一起倚在床頭說話。
有時還講點長安城裏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比如——
暗夜賣油人
話說長安宣平坊為王公顯貴集聚之所,在長安各坊區中赫赫有名。這個夏天,宣平坊出現了一件怪事:每到傍晚,在宣平坊坊口就會出現一個賣油人,其頭碩大,皮膚甚白,言語不多。他所賣的油,不但鮮美,而且價格便宜,引得大家爭相來買。
隨後一個夏夜,有一官人赴飯局回來,入得坊子深處,輾轉街巷,其時夜已深,四周僻靜,前麵突然出現一個人:戴著氈帽,趕著一頭毛驢,驢身上馱著兩個油桶,見官人一行後,並不躲避——這正是那個賣油人。官人的侍從上前嗬斥,對方也不理會,侍從大怒,手搏賣油者,哪知手剛碰到賣油者的腦袋,那腦袋就落地了,隨後滾入旁邊的一處大宅門。
官人驚異,與侍從一起躍門而入,見那腦袋在一棵大槐樹下消失了蹤影。隨後,官人征得該戶人家的同意,對槐樹進行挖掘。掘到數尺深,已見槐樹之根,根旁有一隻因害怕正在哆嗦的蛤蟆,它的身邊有兩個筆匣,裏麵盡是槐樹的津液。在旁邊,有一巨型白蘑菇,蘑菇蓋已落。原來,那蛤蟆就是驢,筆匣就是油桶,而那白蘑菇就是賣油人。
後來,當初吃其油者都病吐不已。
玉言卷著手中的絹子,聽得頗有興味,這時捂嘴道:“油是惡心了一點……不過夜深的長安,可愛的怪物,在曲折的街巷間賣油歸來……那官家倒是盛氣淩人的緊,怪物想必也是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也喜歡過安康的日子,倒是官家不容人了。你說到掘到槐樹根處,已經看到一隻因害怕正在哆嗦的蛤蟆,真就像看到了那一幕一樣。”
倆人相視笑一會。
這兩日的長安城裏,下著凍雨,街道泥濘兼淒清。南山的玉園裏,卻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窗外風雨琳琅,屋裏卻漫山遍野的和風旭日。
倆人躲在房間說故事、相視傻笑,外麵的淒風冷雨通通不關她的事,唯一擠作一處的,還有細竹不時的打擾。
倆人是那樣靜的人,連出屋子都懶得去,她可以抄譜子翻書冊就度過整個下午,或者聽容止說故事發呆。
容止說的故事比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所有時候加起來講的都多:
“《酉陽雜俎》中有一些精怪,屬植物,與其他鬼怪相比,它們並非凶煞模樣,也比較老實,甚至為人欺負。鄧州有寺,寺中有僧智通,於冬夜打坐,有怪物摸入禪房,那怪物黑衣青麵,大眼長嘴,見智通後合手相拜,很有禮貌。智通隨口問:“你冷嗎?可以烤烤火。”那怪物便坐於廳中,在壁爐下烤火。智通不再搭理他,隻顧念經。五更天後,那怪物竟在溫暖的壁火下,閉著眼睛,張著大嘴巴,睡著了,不時發出鼾聲。智通心生一念,用香匙點了些炭火,塞到怪物張著的嘴裏。怪物被炭火燙醒,大叫著奔出廳堂。天亮後智通在後山上尋得一棵青色梧桐,正是該怪,遂將其燒毀。
玉言蹙眉道:“可惡!和尚太可惡。瞧那怪物頗知禮儀,修煉到現在,大家都不容易,為什麼非要將它弄死呢?相比之下還是宰相郭震的做法更灑脫:郭震曾居於山中別墅,一日入夜後,在燈下夜讀,突有巨臉現於燈影中。郭震戎馬一生,自無懼色,信筆於那臉上題詩如下:‘久戍人偏老,長征馬不肥。’那臉一紅,頓時消失不見。幾天後,郭震閑步山中,偶見樹上有白木耳一隻,形大如鬥,上麵有詩兩句,正是他當夜所題。從此郭震與木耳精和睦相處,其樂融融。”
又有《禪定寺歌妓》:
“開元時代,歌舞升平,長安各種宴會多多,連寺院裏也不例外。這則關於官員薑皎的故事,發生在當時長安最負盛名的禪定寺。
有一天,薑皎去禪定寺參加一個夜宴。在飯局上,按照老規定,大家一邊飲酒,一邊欣賞歌舞。在助興表演節目的歌曲妓中,有一女,梳著流行的墮馬髻,貌美絕倫,引得薑皎不時愣神兒,問身邊的官員李某:“此女是叫什麼?”李某搖搖頭說不知道。又問官員王某,後者也說以前沒見過。薑皎感到好奇,禪定寺的局他總參加,跟那些歌舞妓混得也很熟了,怎麼獨不認得眼前這位美女呢?薑皎深為好奇。在觀看那女子跳舞時,薑皎發現,該女子不時地凝視著他。又過了一會兒,薑皎突然發現,那女子不是有時凝視於他,而是自始至終凝視於他,尤其是在舞動長袖,轉身回首時,那一瞥更是滿帶深情。薑皎望著那張臉,那是一張美麗而白皙的臉,白皙得仿佛沒有血色。望著望著,不知道為什麼,薑皎在某一個瞬間,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正在胡思亂想時,那女子一路舞動著,捧得美酒獻於案前,薑皎尷尬地笑了一下,接過來一飲而盡,但那女子卻麵無表情。薑皎打量著眼前這個有些奇怪的女子。他發現一個細節,那就是:無論是在跳舞時,還是向客人敬酒時,那白皙的女子從沒露出過手來。這讓薑皎感到納悶兒,他又問身邊的官員李某:“這女子怎麼從不露手?”還沒等官員李某答話,官員王某說:“我也發現這個問題了,有意思,沒準這女子是個六指哦。”官員李某說:“不會吧!”薑皎說:“那她怎麼一直沒露過手著,而且還總盯著我看……”官員李某說:“嗬嗬,那散席後你可以把她帶回家哦!”正在這時,那女子又上來敬酒,官員王某有點忍不住了,站起身來……《酉陽雜俎》中的記載:
薑楚公常遊禪定寺,京兆辦局甚盛。及飲酒,座上一妓絕色,獻杯整鬟,未嚐見手,眾怪之。有客被酒戲曰:“勿六指乎?”乃強牽視。妓隨牽而倒,乃枯骸也。薑竟及禍焉。”
故事陰森如此。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後來薑皎真的有禍及身了。當時,玄宗迷戀上了一個妃子,欲廢除正宮王皇後,但又不敢草率而為。薑皎得知了皇帝的想法,在後來的一天,突然發昏,把消息走漏了,引得大臣皆知,一大批公開反對,皇帝大怒,一氣之下將薑皎貶至荒蠻的廣西欽州,路途遙遠如此,薑皎還沒到呢就死於中途了。
禪定寺的一幕,是否正昭示了這個不祥的結局呢?”
玉言道:“我聽說過這個人,有才華,善於畫鷹,風格冷峻寒僻。杜甫有詩《薑楚公畫角鷹歌》:‘楚公畫鷹鷹戴角,殺氣森森到幽朔。觀者徒驚掣臂飛,畫師不是無心學。此鷹寫真在左綿,卻嗟真骨遂虛傳,梁間燕雀休驚怕。’我曾在父皇那裏見到過他的畫。而且他有個名聲很大的外甥:李林甫。”
容止笑道:“莫談國事。”玉言也笑:“你說那女子貌美絕倫,若是容止會不會心動?”
“玉兒之美,豈不已貌美絕倫?玉兒一個,容止已消受不起,更何談其他?”
“那就是動心了!不要狡辯。”
容止笑。
“哇——哇——”玉言彎著手指,做陰氣森森狀,“嚇壞你。”又倚在他肩頭,嘻嘻道:“你說琉璃她——?你如何拒絕呢?你會開口拒絕女人嗎?”
容止斜她一眼,微微蹙眉,躺倒了半日,終於開口:
“我說不要浪費時間給不必的人。”
玉言直笑,攀在他肩頭,伸拇指給他看。
“這是苦差,若不是怕有後患,我直說不出口。琉璃畢竟也是你的妹妹。我亦無意傷害。”
“不說了。繼續聽哦。”
玉言點頭。
繼續講:
“一個暮春,劉某入長安公幹,在半路上,劉某遇到一個年輕的舉人,兩個搭伴而行,那年輕舉人言語明快,富於哲理,二人相談甚歡。同行了幾裏地後,劉某與那舉人便有相識恨晚的感覺了,問那舉人姓名,舉人說:“叫我十九郎便是了。”草莽匆匆,一日午後,二人行得有些倦了,便盤腿坐於荒野中,劉某取出囊中酒,與十九郎對飲起來。日暮時分,十九郎指著前麵的一條小路,說:“我的寓所離這很近,從這條岔路上去,走幾裏地就到了,兄長願意一去?”劉某估算了一下行程,去的話,怕是要耽誤入京時間了,於是婉言謝絕。分別在歧路,十九郎輕輕歎息,傷感而賦詩一首:
“流水涓涓芹吐牙,織烏雙飛客還家。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
劉某頗通詩賦,隨之而讀,大叫好詩。十九郎微笑,說:“若兄長喜歡,不如我為你抄錄一遍。”
劉某說:“求之不得。”
隨後,劉某與囊中取出筆墨紙硯,十九郎遙望山川,隨後揮筆寫就。劉某將其收入囊中,與之告辭。
後來,在京城辦完事後,劉某歸襄陽,再路過那岔路口,想起那年輕的舉人,於是尋徑覓人,大約走出了幾裏地後,仍無人家,四周鬆柏熒火,更為淒冷肅殺。又行了一段路,見有一處山間別墅,上得前去,登階扣門,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位老仆人緩緩將門打開,劉某作揖相問,此處有無一名為十九郎的年輕公子。老仆人並不說話,將劉某引入庭院。隨後,關上了大門,那吱呀聲,驚飛了庭院中央古柏上的一群烏鴉。
進得廳堂,劉某驚恐不已,隻見中正放著一處靈柩,旁邊點有白色的蠟燭。在昏暗中,劉某看不太清那老仆人的麵容。老仆人指向那棺槨,道:“我侍奉我家公子於山間別墅讀書,前些天,公子暴病而亡,而今尚未埋葬,現在我家公子就在裏麵。請問,你是……”
劉某不禁雙腿發軟。此時,他忽然想起十九郎的那首詩:“流水涓涓芹吐牙,織烏雙飛客還家。荒村無人作寒食,殯宮空對棠梨花。”再於心中默讀,不覺心跳加速,這正是一首有著濃重的幽冥之氣的鬼詩啊!這時候,他下意識地一摸自己的行囊,倒吸了一口涼氣,最後竟然慢慢地從裏麵摸出十九郎寫有詩篇的紙卷……”
玉言失色,倚坐身畔拽著他。終於膩起他來。
容止失笑,摟她進懷裏:“講了這麼多,終於碰到一個你怕的了?……我以為玉兒什麼都不怕……”
她生氣撅嘴:“再說這害怕的不理你了。”神情卻又嬌嬌惱惱地讓他疼惜,百煉鋼直化作繞指柔。
擁著她討她開心,又補償地講一個:
“橘子裏的秘密——
四川巴邛,有一戶人家,已失其姓名,隻知道他家有一片桔園。第一次霜後,桔子豐收,主人帶著家丁,在園中收桔。其他橘子都收了,透過茂盛的枝葉,最後兩隻桔子吸引了主人的目光,因為這兩隻桔子太大了,個頭一如能盛三鬥米的罐子。
主人當然好奇,於是叫家丁攀樹摘下。那兩隻橘子雖然個頭很大,但輕重卻如平常的橘子。剖開後,令人驚訝的場麵出現了:每個橘子裏麵,都坐著兩個一尺多長、須眉皆白的老翁,而肌膚紅潤。四個老翁,兩人一組,正在下象棋。雖然橘子被剖開,但他們依舊神色自若,談笑風生,沒有一點驚恐的樣子,照樣對決相賭。對決完後,一個橘子裏的老翁說:“嗬嗬,你輸了,輸給我龍王第七個女兒的須發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枝、紫絹披風一副、絳台山霞寶散三十多鬥、瀛洲玉塵九十鬥、阿母療髓凝酒四盅、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雙,後天在王先生的青城草堂給我啊!”
隨後,又有一老翁說:“青城草堂的王先生原本答應來了,但卻沒等到,橘中之快樂,並不比商山仙境差,但隻是不能長久,最終還是被愚人摘了下來!”
另一老翁說:“我餓啦!得吃點龍根脯。”說著,從袖自裏抽出一段草根,隻有一寸多長,其形如龍,肢體俱全,隨後拿小刀一邊削那草根,一邊吃下去。但神奇的是,那草根隨削隨長。吃完後,老翁含了一口水,噴那草根,草根隨噴而化為蛟龍,四個老翁乘坐在上麵,蛟龍腳生風雲,騰空而起,四周陰沉,似暴雨將至。在主人和家丁瞠目結舌中,那蛟龍帶著四位老翁消失不見了。”
玉言笑:“妙哉!桔中之樂,不減商山。橘內乾坤大,棋下日月長!”
容止不由想起她下棋時拈起棋子的修指,不由心動神馳:“玉兒水晶心肝玻璃人。”又道:“叫我如何放心?……”漸漸低不可聞,“玉兒知道這次容止有多擔心?——我都想好了,若是玉兒不再回來,便去尋廟出家。既已死過一回,這次便不再害怕,詩裏說得好:‘上國隨緣住,來途若夢行。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說到後來,聲音漸涕,玉言閉攏雙目,雙臂摟了他的脖頸,淚水落到他頸後的衣上。
“容止,我永是你的玉兒。不論生生世世。沒有人可以將我們分開。不要說這些話了。是玉兒不好。”她的負重使兩人躺倒下去,淚眼婆娑地相擁而視了。
“哪怕南霽雲有一天成了大將軍,也不要另嫁他。我寧願你的駙馬還是歐陽。好不好?”他微微顫抖,聲音嘶啞:“求玉兒……想到他們,我常常怔忡,心若淩遲。”
玉言搖首,緊緊摟著他的脖頸,在他耳邊道:“不會,我答應你。我最愛的人是容止。沒有別人,誰都沒有。永遠!”
在她的懷抱裏,他漸漸安靜下來,終於沉沉睡去。看他清減了不少的臉容,她不由心酸。
容止,當年那清淡溫柔、眼中從無一絲陰翳的容止,哪裏去了?——叫我流盡我所有的眼淚,也換不回荒僻柳州那18歲的容止!
(以上該章唐朝故事均摘自《唐朝的黑夜——破解唐朝詭異恐怖奇書<酉陽雜俎>》,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