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忽一聲悶雷轟徹穹天，幾道淒厲白光肆虐行空，狂風掠影，滂沱大雨頃刻而至。不多時，水就填平了庭院地上青石板間的縫隙。六月的天氣，談風便是雨。燭台內火苗竄動，飄忽不定。早該預料到會有如此一場涼意來驅散白日炎炎酷暑的餘熱，奈何李琸華心不在焉，思緒雜亂。自打廊子裏借著燈籠再看清了左手的刀傷後，腦海中就盡是那個囉囉嗦嗦絮絮叨叨的傻孩子了。
    怎會察覺不出蘇以珊偏向自己的心，但李琸華辨不明晰的他是誤把什麼樣的感情當作了喜歡，也害怕辨明晰他的喜歡是出於什麼樣的一種感情。蘇以珊破壞的，不單單是他一成不變的規矩…
    “話可真是多啊。嘴巴一旦張開就能說個沒完沒了了，怎不招人厭煩呢。”鬼使神差的，李琸華竊笑道。
    李凡熙方在興頭上，不明就裏，隻以為他是在責怨自己，驚異而忘記了下語，委屈望向顧念。
    “郡主的話，不多。”顧念老老實實寬慰她道。
    “可琸華哥哥就是在嫌我煩。”
    “興許…”
    “他有傷，淋不得雨。”李琸華驀地從木凳上站起身，疾步奔出廂房。
    顧念遽然被他突兀一句打斷，亦是懵了。目光怔怔直追隨著他離開庭院。少頃，倏而回神，連忙喚來侍女討了兩把傘。正欲出門，卻與迎麵的顧燦撞了個滿懷。倆人無備，手中的物品皆灑落了一地。
    “顧護衛行色匆匆，腳下生風，是準備去往何處？”顧燦撿起自己的信封，順帶著拾了把傘。“世子不在房中？”瞟了眼屋內，搶在顧念前又道，“顧護衛礙於身份，在長安城多有不便，倒不如就本本分分在此守著郡主。我們慎王府的世子，自然得由了我們慎王府的人去找尋。”
    顧念未接他話，客客氣氣將另一把傘也交與了他。
    顧燦冷笑了聲，把信封塞入衣襟。懷抱了傘，沿著廊子跑出了院外。
    “顧念哥哥，這個顧燦為何總是對你冷言冷語處處針對啊？”李凡熙甚是不滿，抱怨道，“慎王府上下，就屬他多事。”
    “少年時顧燦曾和我交手落敗，使得慎王世子在一幹皇孫跟前顏麵盡失。他心有不甘，怕是一直記著這仇。”
    “自己技不如人，連累主子受辱，他不怪怨自責，反而仇恨起別人來了。這顧燦實乃小器之人。”
    顧念釋然笑道，“若較真，我比他年長，倒是我以大欺小了。況他身手敏捷，功夫未必在我之下。要不是世子一瓣桃花刃擊中他腳踝，長劍脫手而出，我也不能輕易占上風。”
    “顧念哥哥那時受命景明姑姑為二哥的陪讀，琸華哥哥怎會讓你白撿便宜？”
    “勝負於他，無關輕重。但若是我輸了…”
    ……
    顧燦莫名腳下一跛，手中的劍偏離了方向，貼著顧念的左肩刺了過去。
    顧念來不及多想，反轉劍柄撞向了他的胸口，又趁機飛起一腳踢在他腰側。
    顧燦連吃兩痛，摔躺在地，再無氣力支撐自己重新站起來。
    李成坤見狀，洋洋自得，拍手叫好。眾世子趨炎附勢，欺軟怕硬慣了，也一並跟著喝彩。
    李琸華默不作聲、麵不改色立在一旁，平靜淡漠聽著冷嘲熱諷。待李成坤興致漸失，圍觀之人一一散了開，才走近前去，將顧燦從地上扶起了身。
    “世子殿下，早課要緊，莫要遲到，給太傅責訓。”顧燦敗給太子府的人，害李琸華遭奚落，心中著實愧疚難當。
    “你的傷耽誤不得。”
    “太傅若是狀告到王府，王爺定要怪罪世子。”
    顧燦焦慮不安。執意不肯挪步。哪知被李琸華悄摸摸撓了把癢處，欲哭無淚，欲笑無歡。
    “王爺頂多斥兩句，又不會少塊肉。你再囉嗦，我點你啞門穴。”
    “世子可別嚇唬顧燦，顧燦膽子小。”顧燦嘻哈笑著，趴在李琸華身上，一瘸一拐往禦花園的假山石走了去。
    李琸華尋了處隱蔽的小山洞，扶他坐了下。摸出腰間錢袋子裏的半截蠟燭，用火折子點燃了，淌下幾滴蠟油，穩固在顧燦腳邊的石頭上。又掏出個小瓷瓶子，塞給了他。頗窘迫道，“我原本是朝你的腿飛出去的，不知怎的它就紮你腳踝上了。”
    “不甚深，跟蚊子咬似的，不疼。”顧燦寬心道。小心翼翼拔出桃花刃，旋即將藥粉塗抹上傷口。齜牙咧嘴衝李琸華伴著鬼臉。“世子，下次世子再拿顧燦當練習的靶子，務必請先暗示下顧燦，顧燦也好提前做個準備。白挨了那小子兩下，可疼死我了。”
    “李成坤心高氣傲，我們不忍讓他一時，如何喚來一刻的風平浪靜。你也不長記性，他們喜歡湊熱鬧，皆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你就敢跟著瞎起哄。是不是把我的話都當作耳旁風了？”
    “顧燦不敢，顧燦定下不為例。”顧燦嬉笑著道，“不過，我們世子總是擊不中目標，卻總能刺人要害。”
    “好你個顧燦，竟取笑我。”
    李琸華雙手並用，上下其身，直撓的顧燦樂不可支，無力反擊。抬眼掃見山洞外的顧念，深意笑了笑，踢翻了蠟燭。
    “看在你剛剛被外人欺負了的份兒上，我今日就饒過你。內傷還是民間的郎中治得好，我們早些溜出宮去，興許還能到別處玩玩呢。這皇宮裏太悶太無趣，不像市井中，暢快了玩。誰要敢不識好歹動你一下，”李琸華手指輕刮了下顧燦的鼻尖，重語道，“定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
    李凡熙見顧念許久未開口，急切追問道，“若是顧念哥哥輸了，然後呢？”
    “慎王世子待顧燦如手足，實在令我佩服羨慕。”
    “琸華哥哥一向對家仆下人們很好啊。”顧念的前言不搭後語，李凡熙愈覺納悶，“所以當時要是顧念哥哥輸了，會怎樣？”她迫不及待猜測道，“依照我二哥的脾氣，你與顧燦打個平手，他都不會給你好果子吃。若你真是輸了…”
    “就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顧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