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間情愛百千種，羽瓊可示愛，萱草可忘憂，杜康卻再也無法解我千愁。
    1。
    “王上，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夜將那雲菱鬥篷給他披上肩頭，皮毛夾雜著風雪的溫度，再也無法暖了他早已寒涼的心。
    “又是一年深冬，可今年的雪為何下的這般小，隻有無限的涼意，無限的涼……”
    猶記那年深秋，那人纏綿病榻，一睡就是整整半月，待到醒來的時候，他隻是瞪著一雙桃花眸子，卻將他忘得一幹二淨。
    他說不清道不明自己的出身，最後就連說話都成了他慕容離每日奢求的事啊。
    仲堃儀啊仲堃儀，我終究還是奪了這天下，天樞也成了州郡，可你呢，果真還是奪了我此生所愛。
    2。
    “王上，執明國主當真是不念舊情。我們？”
    “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箭。”
    他聲嘶力竭卻又毫無底氣地命令，若是他真的持劍而來，方夜他們還會那般聽話嗎？
    天權的王，瑤光的王，終究是王不見王。
    那淅淅瀝瀝的雨下著下著，他的身影近了又近了。
    “慕容國主當真是要與我決戰到底嗎？”
    “王上，我心中有瑤光萬民，您心中也有天權萬民。難道百世盟約要的隻是生靈塗炭嗎？”
    他仰著脖頸，不卑不亢，可是話中之意執明怎會聽不穿。
    3。
    箭雨還是隨著執明那個策馬而來的動作漫天而下。
    他的人放箭了，放箭了。
    慕容離回身去看城牆上的人，他明明說過的，他說過的。
    執明想和他說，阿離，我們策馬去一邊說說可好？阿離，我不是逼你的，隻要你說不是你，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可是那一霎那，一切都變了。
    執明痛惜的表情變成了震驚，然後就是無限的痛苦。
    “回去，快回去。”
    他喊著讓人退後，可執明的馬匹已然到了身邊。
    他的胸口插著一支他未曾見過的弓箭。
    而執弓之人是駱瑉。
    4。
    他拖著執明的身子向著瑤光王城走去。
    期間誰想要搭手，全部被他生冷的眼神嚇退了。
    慕容離從未生過氣。
    他一生都是那種淡淡的眼神，謫仙的舉止。
    可是，方夜看的出來，那是慕容黎這一生唯一一次的怒火中燒。
    他氣的不行，卻無處可講，無人可說。
    醫丞進進出出，血盆一盆又一盆，他瞪著眼，不吃不喝，站在一旁看著不肯離去。
    直到當夜小胖風塵仆仆，一身泥闖到了瑤光大陣前方。
    他端著一個盒子，方方正正，長跪不起。
    5。
    慕容離總覺得那個場景好似他親手給他設計的一樣。
    天權的玉印，天權的兵符，全鈞天都在他手中，還有那條條框框的策略。
    若佐奕反，我手有乾元在天璣。
    若玉衡反，我手有天下糧草命脈。
    若仲堃儀反，我手有鈞天千軍，記得善待他們的家眷。
    慕容離親披戰袍，是在執明在榻上躺了七日之後。
    箭中有毒，名為忘憂，就算是不死，命也隻能吊著，若是有朝一日清醒，切記善待之，那怕是回光返照之景。
    醫丞的話總是在耳邊響起，讓他輾轉難眠。
    戰場廝殺，刀劍向來是不長眼的。
    慕容離右臂受了一擊，卻還是硬撐著將此戰拿下。
    他看著樞舍裏瘋癲的人，卻怕那人的光景早晚會是自己。
    血跡滲出將布料黏在一處，方夜看著那傷疼的早就是無法言語，何況慕容離本人。
    可他卻說，這點傷，和他的比起來，算什麼呢？
    6。
    執明是在慕容離趕回天權的途中醒來的，他把家搬到了天權的並州，搬到了天權國都。
    天下一並，四海已定。
    可當他白著臉滿心歡喜地衝進去看那人的瞬間，他所有想要說出口的愧疚都化為烏有。
    “你們都是壞人，不許靠近我。”
    他在屋中叫著，瑟縮在角落裏。
    慕容離伸手想去摸他的臉，卻被他將手打下。
    “怕是不好了，國主節哀。”
    小胖早就是哭出了聲，隻有那人還是顫抖著看著所有人。
    滿城縞素，所有人都在紮著白紙的燈，白色的花。
    慕容離每每想去牽他的手，得來的都是他那種驚恐而又陌生的眼神。
    “王上，您是天權的王，王不能這樣膽小的。”
    “我沒有膽小，你們都想殺了我，都想！”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卻還是放任自己陪他胡鬧。
    7。
    入冬了，執明會避開他的攙扶，在雪中奔跑，要把自己藏在雪堆之中。
    那年的雪異常的大，他陪他耗著。
    傷口裂開，慕容離也不在乎。
    執明依舊不讓人靠近，卻噴出了一口鮮血。
    雲菱鬥篷也被他扯下扔在一旁。
    “你們的東西，我不要。我不要。”
    半月的時間，執明頭上長出了銀發。
    他終於跑不動了，在床上昏睡著說著胡話。
    “我的阿離定不會加害於我。
    阿離，我給你摘星星，可好。
    阿離，夕照台臨著本王的寢宮，我把它賜給你可好。”
    處理完政務，慕容離匆匆跑回去，想要再試試，去牽他的手。
    他果真還是牽到了，在他睡的最安詳的時候。
    8。
    “執明！不要！”
    那也是方夜第一次看見他撕心裂肺的樣子。
    他終究還是沒能把心跡表明。
    他終究還是沒能和他攜手共赴白頭。
    說好一起共白頭，而你卻留我一人入寒冬。
    9。
    那夜，慕容離泣血，新下的細雪滿盤皆紅。
    待到醫丞開方，也隻是囑咐注重身子，才能百世不衰。
    天下共主手掌天下，卻再無喜無悲，無怒無哀。
    他的心早就隨著那年那雪那人去了，他們看到的怕隻是軀殼吧。
    10。
    每年中秋，慕容離總會架起酒桌，將那佳釀撒向四方。
    執明，你走之後，我方知：
    若世間情愛百千種，
    羽瓊可示愛，
    萱草可忘憂，
    杜康卻再也無法解我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