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明七歲那年遇見慕容離。
    彼時的他們還是孩子。
    那是執明見過的最好看的小娃娃。
    白瓷的臉蛋，蔥指，一頭油黑柔順的頭發，櫻紅的唇，柳葉的眉，還有一雙讓執明看不出情緒的深邃的眼。
    執明隻覺得他和莫瀾偷看的那些江湖畫本裏的詞語遠不及眼前的人。
    “執明，以後這就是你的小師弟，你要像疼愛弟弟一樣疼愛他。阿離，過去吧，哥哥在那裏。”
    “阿離別怕，和哥哥回家。”
    爹爹很少帶人回來，除了同門的師兄弟，執明是沒見過的。
    每每看到師兄弟們毫無表情的臉，執明都覺得很無趣。
    還是新來的小師弟最好了。
    小師弟小小隻，隻可惜性子冷冷的，所以執明一直都在引導他。
    小孩子家家，長的這樣好看，年紀還小，要做開朗的孩子，否則會變不善良的。
    可事實還是這樣的，阿離不愛笑，又或者阿離是不開心的。
    他們經常在一處舞劍比試，作為師兄，執明被慕容離趕超了。
    幾次比試之中，慕容離的劍都搭在了執明的脖頸，好像是微微使力就會要了他的命。
    “執明，阿離這是要殺了你。”
    “不會的，我的阿離不會殺了我的。他不會的。”
    執明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像是在安慰莫瀾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慕容離來家裏的十年，執明都是把最好的留給他。
    吃的，用的，他不需要的，他都給他挑選了滿滿一屋子。
    到了後來，家裏的人都覺得慕容離才是少主，而執明才是伺候的傭人。
    “執明，我的已經足夠了，不必再送來了。”
    看著執明送的血玉，羽瓊，費勁收集的奇珍異寶，慕容離隻是淡淡掃了一眼。
    慕容離有一支玉簫，那是執明一直內蒙摸到的東西。
    “阿離，阿離，這書有我好看嗎？笑笑嘛，我這些年見過你笑的次數一隻手都可以數過來的。”
    慕容離沒理他還是繼續看書，那個是他們出師前最後的一本劍譜。
    阿離學什麼都很快，他的阿離是最聰明的。
    執明瞧著無趣就離開了，他去找了莫瀾。
    “莫瀾，你說我的阿離這麼厲害，為什麼不知道我的意思呢？我馬上就要到二十歲1生辰了，王上要賜婚了。”
    “那就約他，把話都說清楚了，成與不成，求個圓滿。”
    執明是王上精兵強將的獨子，也是他最看得上的男子，隻有這樣的人才配的上公主。
    可執明隻知道他會混吃等死，而且他不喜歡公主。
    執明又來了，看到慕容離在喂魚。
    “阿離，你和我說說話嗎？”
    那碟子隨著執明的一個動作就被扔進了水裏。
    “執明，那是我最喜歡的碟子。”
    “我現在就下去給你撈上來。”
    “罷了，失去了就不要了。說吧，你找我有何事？”
    “阿離，明日陪我去逛花街吧！”
    “好。”
    慕容離答應了執明的要求，他和執明去逛花街了。
    執明生在八月初八，正值他們那裏的花燈節，滿街都是燈，滿眼都是喜慶的紅。
    “阿離，阿離，我們去放河燈吧。”
    拉著慕容離擠進人群去買燈，執明還是七歲時的樣子，笑的燦爛。
    執明買了彩燈擠出來的時候，阿離正站在河邊看風景。
    河邊的人除了求姻緣的，還有一起求平安的。
    執明站在那裏，不知道說點什麼，最後還是紅著臉把願望許了，把燈放出去了。
    “阿離，但願我們永遠相望，對麵可相識。”
    “阿離，執明會一直都是你的執明。”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最後喊出了聲。
    “阿離，我心悅你！”
    “執明，我要走了。”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覆蓋了誰的聲音，執明隻覺得他的腦袋空白，隻有那句，我要走了。
    “阿離不走不好嗎？將軍府養得起你的！阿離！為什麼要走，你不要哥哥了嗎？”
    他哭著鬧著，像是當年阿離被爹爹帶走麵壁時候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總認為，阿離走了，後來阿離回來，他恨不得把人綁在身上，走到哪裏都帶著。
    如今，阿離真的要走了嗎？他卻無能為力。
    “我想出去曆練了。相比榮華富貴，瓊樓玉宇，我更喜歡外麵的青山綠水，風土人情。執明，有緣江湖再見。”
    慕容離還是走了，執明沒去送他。
    執明看著他們相識的門口，兀地清淚兩行，江湖莫要再見了。
    斷就斷了吧。
    邊境叛亂，國基動蕩。
    江湖異教突起，執家軍被派往平亂。
    彼時八月初七，執明因當年拒絕王上賜婚貶為兵卒。
    他常年守著京城和外界的第一門，聽著打更的聲音，看著孤星吟月。
    “執家軍敗亡，將軍血灑戰場！”
    父親的屍身被送回來的時候，執明剛剛結束站崗，沒等合眼就跑去了校場。
    執家軍能帶回來的屍首全部鋪在那裏。
    有師弟，有師兄，還有父親。
    執明看著那些不苟言笑的麵孔，卻覺得格外好看。
    八月初八，執明過了一個最難忘的生辰，他家人的忌日。
    “執家罪子執明懇請吾王開恩。罪臣願意帶領執家軍，平定叛亂，振我國威，報我執家之仇，不成甘願落黃泉，永世不為人。”
    執明的確是個將才，若不是不得王意，怕是早就成為一世英豪了。
    軍隊一路開進浮玉山。
    那就是魔教的聚集地，執明勢在必得。
    執明抬著殘骸，披著血肉走上山頂的時候，他看到了那人。
    他總在想，有朝一日，他也去混跡江湖，是否會見到這個厲害的教主。
    教眾順服，手段淩厲，武功高強。
    他見到了，卻不如不見。
    那是一個涼亭，亭下是碧波，夾雜著滿眼紅的碧波。
    那全部都是執明當年當的花燈，隻是上麵的寄語各不相同。
    看過去該有十幾個吧。
    那人一襲紅衣，玉簫仍在，他卻不複。
    “來了。”
    他聲音淡淡的，好似在等他一樣。
    “師兄，我們比武吧。”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迎勢而來。
    他不曾猶豫。一樣拔出劍。
    慕容離手腕的力度越來越小，到最後開始脫力。
    他很開心，他的少年武功提高了那麼多。
    看來，站在城門樓也是有好處的。
    他步步緊逼，他步步後退。
    “將軍，小心！”
    士兵上來了，他們站在他的身後像是巨大的後盾，讓慕容離顯得格外渺小。
    “將軍就是他親手殺了老將軍！”
    一個士兵喊出來的時候，執明的身子狠命抖動了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他！”
    執明衝上去的時候，慕容離突然停下了。
    “因為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天權為了金礦，殺了我的全家，滅了我的母國，而我的父王是你父親的師弟。”
    慕容離很淡然講述一個執明不知道的故事。
    “我看著他把劍插進我父王的胸口，然後從血堆中把我挖出來帶回來了。”
    “他是想把我培養成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的吧，可我怎麼願意，我怎麼甘心和殺父仇人一起生活，我怎麼可能和他的兒子相愛！執明，殺了我呀！”
    他向前逼近，執明卻開始後腿。
    “不會的，我父親對你那麼好，他讓我把你當弟弟！你騙我！你騙我！”
    “執明！我們隻能做兄弟嗎？可我不想，我想要什麼，你不知道嗎？”
    後麵的人將他手裏的劍推進他胸口的時候，執明覺得他的整片天都塌了。
    “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嘛？是劍。多少個日夜啊我可以親手解決了你，可我不願意。
    執明，大牢裏太冷了，你的阿離不想去，送他離開吧！”
    執明的手被他引著然後把他推下了山崖。
    那是無邊無際的煙雲，執明滿眼的白，之後什麼都看不見了。
    執家軍名聲大噪，王上一頓賞賜，獨獨執明還是那個不懂事的。
    他什麼都沒要，他還在守城門。
    “話說，那浮玉山上的教主當真是個美人，多年來一直記掛著一個人，那人啊就是親手了結了他的小將軍。所謂風水輪流轉，孽緣更無解啊！”
    茶館的說書先生說的起勁，人們聽的也起勁。
    人世的所有悲歡離合，最後都隻賦予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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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三年又三年，城門樓換了守兵。
    老的一批裏麵有個瘋瘋癲癲的，他總是拎著酒壺去茶館聽書。
    格格不入的樣子，讓人無法說。
    “執明別怕，和阿離回家。”
    那人笑著伸手來牽他，他笑著看著那人走了。
    又是一年的八月初八，人們在花燈河裏看見了一個紅燈，和早已死去的瘋子。
    阿離，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