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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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閔潤之走上前來,風筵隱約覺得麵熟,特別脖上的血梅胎記,後來想起蘇冷清說的勾引女子逼出人命,猛然想起了昔日落水、被船娘救起的貢院書生。
原告被告來齊了,知縣驚堂木一拍,喊了一聲升堂,兩邊衙役也就威武起來。知縣就在堂上說,兩位官員可以賜座。
蘇冷清盯著閔通判,冷冷一揮手,表示自己不用了;閔通判被請來此地,又按上這個罪名,莫名其妙心頭來火,也陰陽怪氣說句不敢當!
知縣也就拿著蘇冷清的狀紙一一問來,閔通判原本是神色憤怒倨傲不恭,後來聽縣令問起貢院的事,一下子又冷靜下來,小心作答句句謹慎,話中不留半點把柄。
縣令問他可曾認得一位叫畫眉的船娘,閔通判麵不改色說記不得了,在姑蘇貢院讀書三載有餘,船來船往不計其數,誰還記得一個船娘?!
一旁的風筵吃驚了,不是為他這般說辭,而是為他這般冷漠。
縣令就對那通判大人說,丙辰年酉月你在貢院外的渡頭落水,曾被這個叫畫眉的船娘救起!
通判大人揚起眉頭說,發生過這種意外?我怎麼記不得了?!
縣令就指著堂下的風筵說,當時有這個啞巴在場,另外還有大人的幾位同窗證詞,可要下官傳來與你對質?!
風筵忍不住瞟了蘇冷清一眼,心想你費心勞神翻出舊事來做啥,就算你讓閔通判身敗名裂,那船娘也不會再活過來,何苦揪著這事做文章?!
通判的臉色越發陰沉,最終說了句時日久了,我自己也記不得了!
縣令說歲末你借故未回吳江,終日都留宿在畫眉船上!
通判冷笑說,這又打哪聽來的混賬話?我那年因病誤了歸期,留在貢院看書養病,怎會跑到船上胡混?!
縣令也懶得跟他再廢話,從卷宗裏邊抽出一張,讓人遞送給他自己看,那是昔日門房的證詞。
通判臉色越發陰沉地說,我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輪得到一個看門奴才來汙蔑?!
蘇冷清旁邊冷笑說,看門奴才汙蔑你,那我也是汙蔑你?丙巳年甲子月卯日申時,我在貢院外的柳樹林岸,親眼見你上了女子的船。你當時提著紅漆食盒,青色長袍黑色布鞋,外披乃是兔毛鑲邊,這幾樣東西伺候過你的傭人、你在貢院的同窗師友都還記得,統統都在證詞上簽字畫押,你還想要抵賴嗎?!
通判目光霍然盯著他怒氣隱隱說,下官實在記不得和蘇大人有何過節,要蘇大人羅列這種汙穢罪名來構陷我!
蘇冷清冷笑說,別自抬身價了,你也配我構陷?!
閔通判也是五品官員,受了蘇冷清這等辱罵,當下氣得陰陽怪調說,我知道蘇大人要赴京高升了。下官在蘇大人的眼裏,也就是個芝麻綠豆,但我還想提醒蘇大人,再小的官也是天子門生。你要拿我問罪可以,但你侮我卻是不行!
蘇冷清又冷笑說,你跟我扯什麼天子門生?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腳下踩著的是東石板!
擊鼓鳴冤的人得按規矩跪在東石板上,蘇冷清隻是身帶官職免去跪拜,但卻沒有走出東石板一步。
閔通判一時沒聽明白,就聽縣令在堂上說,蘇大人隻是尋常身份,替畫眉姑娘來此擊鼓鳴冤!
閔通判冷笑著說,畫眉都死了成白骨,你替她來擊鼓鳴冤?蘇大人最近甚是威風,先是江南道後是鹽司,怎麼眼下又輪到閔家?
蘇冷清就冷覷著他說,你也知道她成了白骨?你見她有幾分姿色,早就對她動了心思,故意落水引她救你,你生在水鄉又豈會怕水?!
你費盡心思去勾引她,又礙於門第不敢娶她,見她有孕便逃之夭夭。枉你披著這身人皮,做得這等沒種的事。天子有你這樣的門生,也是天子臉上無光,送你淨身去當閹人,還怕侮了宮裏太監!
公堂的衙役都不敢笑,衙門口卻哄然笑開了,蘇冷清並沒有仗著官位,隻是用尋常人的口吻,將那閔通判罵得狗血淋頭。
堂上隻有閔通判和風筵不覺好笑,倆人都在橫眉豎眼看著蘇冷清!
閔通判到此刻算是看出來了,蘇冷清還真是為畫眉抱不平;風筵此刻也看出來了,那蘇冷清是借畫眉來數落自己!
折騰了老半天,還說什麼看猴戲,原來在這裏等著他,拖他到公堂上來了!
風筵想我是那負心漢?蘇冷清,你真會倒打一耙!
蘇冷清隻拿眼睛冷覷他,不是說好了打死不悔,結果斷根指頭丟條舌頭,就嚇得沒種縮回去了,背棄誓言拋棄情義的懦夫!
風筵想當真我虧欠你嗎?當初我為你大義滅親,九死一生可曾後悔過?但你呢?你拿我當泥踐踏腳下,如今你還想要怎麼樣?再把我踩到鞋子底下?!
蘇冷清想我以前這樣如今還是這樣,為何你以前受得現在就受不得?就因為我穿上這身官服,就得對你俯首稱臣小心翼翼,真要那樣就是在報答你,而不是真心實意對待你。況且我蘇冷清就是蘇冷清,從不對任何人卑躬屈膝,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你休想爬到我頭上來!
風筵想你蘇冷清一貫如此,我也沒指望你轉性子,隻是不想再忍受你,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倆老死不相往來!
蘇冷清想倘若那日我是落魄歸來,即便當眾砸碎那張桐木琴,怕你也會跟我到吳江來。問題不在我拒你那張琴,而是你看不得我地位高了。你表麵上是助我一展抱負,實際上你極不願見我榮光。我有一點不順你的意願,你便借著小事發作起來,賭氣到連命都不要了,這不是負情又是什麼?!
風筵想縱使我深情似海,被你這般肆無忌憚的揮霍,也到了海枯石爛的那一天!
蘇冷清想你最愛那落魄書生,我飛黃騰達意氣風發,不再是當年的落魄模樣,你不就變心絕情了嗎?還敢說你不是負心漢?!
風筵想駱駝也有被稻草壓垮的時候,我當日便問你還要這琴不,你既然能夠狠心拒絕,那就不要怪我與你斷情。
蘇冷清冷笑你不是說不恨我嗎,你不是說你死也不悔嗎?!還沒要你為我下黃泉,你就悔成這個樣子,就你那廉價的琴,我還真不屑收!
風筵想,誰釀的苦酒誰自己飲,我釀的我已經飲下了,你釀的你就自己飲吧!
蘇冷清滿眼鄙夷,誰稀罕,你也不配!
這廂裏,倆人眼神對峙,在無聲中相互指責。
那廂裏,閔通判不甘認罪,陰沉沉說,誰知道那女人懷了誰的種?!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今日能夠讓我上船,明日也能讓別人上船!
堂門口頓時安靜下來,風筵和蘇冷清同時轉頭,前者驚訝看著閔通判,後者眼中射出鄙夷,這麼說就太下作了,男人真是私德敗壞!
“我就在等你這麼問呢!”那蘇冷清何許人物,做事周祥不留破綻,當即取出一根紅綢,冷笑道:“本來見它寫得真摯,我便沒有夾進卷宗,就當為你留點情分。可惜你自己毀了過往,讓這誓詞變得汙濁不堪。”
誓詞汙濁不堪,人就更不用說,從頭爛到腳了!
閔通判看見那根紅綢,頓時就愣在當下,那是他寫給畫眉的婚約誓言,係在月老橋邊姻緣樹上,畫眉便是因此信了他,當晚交出自己的身體。
蘇冷清冷笑道:“你以為姻緣樹隻是姑蘇傳說,卻不知那姻緣樹真有靈性,它也看不得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在我任姑蘇知府路過月老橋時,便將這條紅綢吹進我的轎中,要我為畫眉的怨魂討回公道!”
說罷,堂內刮起一陣陰風,竟將衙役手中紅綢吹起,在眾人驚奇目光中飄飄轉轉,最終落到閔通判的眼前,翻飛中就見‘如違此誓’,跟著又見‘不得好死’幾個字……
最令人驚奇的是紅色綢帶褪掉顏色,眾目睽睽之下變成白綢黑字,落款處閔潤之和畫眉的名字並排,竟如墓碑上並排刻著的名字,看得堂內堂外所有人都驚愕了!
閔通判目瞪口呆額涔冷汗,人群也不知誰在喊冤魂顯靈了、冤魂顯靈了,沒喊幾遍就嚇得那閔通判腿腳發軟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腳下飄動的白綢顫聲道:“畫眉,你別恨我,我不是有意負你,我爹他不準我娶你,我說了你有身孕,可爹就是不讓你進門……”
那白綢似有靈性,聽到他這般說辭,倒也慢慢安靜下來。
閔通判早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勁叩頭謝罪道:“我、我也不敢忤逆爹,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日後年年墳頭燒紙,你,你就饒了我吧……”
堂內的陰風沒有了,白綢落地一動不動,衙門口再次安靜下來。
縣令在台上望著蘇冷清,蘇冷清已經撇開視線,依舊站在東石板上。
縣令也就明白了,對跪著的閔通判,譏諷道:“通判大人還是請起吧,天子門生這般磕拜,讓下官實在消受不起!”
那綢緞已經不動了,好似冤魂已經走遠。
閔通判發髻淩亂衣衫褶皺,與來時衣冠楚楚判若兩人,失魂落魄目光呆滯,早已聽不出話中的奚落。
縣令隻將卷宗合起,下得堂來撿起白綢,一起交還給閔潤之說,畫眉乃是跳河自盡,按律不能定你的罪,但這判罰已經落下了,通判大人還是好自為之,為那畫眉母子……
縣令的話還沒有說完,那閔潤之就驚得跳起,一把推開那份卷宗,驚慌喊道:“這是鬼物,我要找道長來鎮這女鬼,我乃堂堂五品官員,天上文曲星下凡,隻要我穿起朝服,女鬼都不敢近身……”
蘇冷清在一旁鄙夷地說,你當畫眉要癡粘著你?她早看清你的狼心狗肺,也不屑拿你的狗命陪葬!
閔通判無心聽他奚落,隻驚慌說要去找道士,跌跌撞撞推開人群,連錦鞋都掉了一隻!
縣令就在身後哎呀一聲,搖頭說我剛想告訴他,暖閣有塊活動門板,北風吹來陰嗖嗖就似有鬼,另外這根綢緞嗅起來怎麼有一股……
蘇冷清冷汀汀道,陳縣令!
暖閣拐角有塊活動壁板,有心人在此刻抽去門板,這風就恰好吹到西石板。蘇冷清一開始就站上東石板,逼得閔通判也站上西石板,如此一來綢緞正好飄到他麵前。
綢帶褪色是因灑了藥粉,姑蘇府衙的庫房東西齊全,為蘇冷清裝神弄鬼提供便利。最重要還是閔通判做了虧心事,又是個禁不起嚇的鑞槍頭,沒幾下就丟盔棄甲磕頭認罪!
陳縣令就嗬嗬一笑,不再多言拱手一禮,意思是請蘇冷清好走,等回頭再教訓那幾個做內應的衙役。
蘇冷清便袖子一揮,也不廢話冷臉離開。邁過門檻的時候,人群就自動分開,給蘇冷清讓出道兒。
等蘇冷清坐上馬車,不知誰喊聲蘇青天,百姓都跟著喊起來,一直跟到了城門外,那場麵蔚為壯觀,連風筵都為之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