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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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冷清住進戲樓月餘,風筵一次也沒來探望,今夜是他們第一次首聚,可惜少了阿辰在場。
    算算時間,蘇冷清也該醒了,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為明日的逃亡做準備。
    明日過後,誰都不知道,情況會怎樣;風萬候能不能伏法、蘇冷清逃不逃得掉、他們會不會成功?
    看不清的前路,似在惡林沼澤,腳下每一步,都凶險難測。風筵憂心忡忡,不覺握起蘇冷清的手,放在唇邊低聲呼喚。
    那隻優美、拿慣書卷的手,貼在唇上慰藉,沒撫平憂傷卻更添惆悵——如果沒有風家,蘇冷清此刻,該過上什麼樣的日子?
    蘇家才華橫溢的大少爺,隻怕早已經登科及第,過著娶妻生子意氣風發的日子,又怎會委屈在這戲樓,過著忍辱偷生凶險難料的日子?
    眼前,閃過一幕。
    蘇冷清高頭大馬,配著紅花意氣風發,轎子裏是如花美眷,街道兩邊百姓湧動,而風筵則是那牽著馬,走在前頭默默無聞的小廝。
    祖父就是馬廄小廝,到了孫兒這一輩,天資駑鈍、又安於現狀的風筵,多半也是留在馬廄替東家刷馬。
    仆人和少爺,仍在一個屋簷下,卻又是天差地別,唯一不同的是蘇冷清安好,不用再這般愁苦渡日。
    “冷清,冷清……”模糊了視線,動情的人眼角濕潤,壓抑顫抖的肩頭,低聲道:“我把一切都還給你……”
    別再恨風家,別再恨風萬候,人生若隻有恨,那才是真正的輸家!
    掌心一空,拂過臉頰,那隻手的主人醒了,驚坐而起冷眉橫對!
    屋內的氣氛壓抑沉默,夾在在蘇冷清看似冷峻,實則憤怒的目光中,造成一種山雨欲來之勢。
    六年過去了,這人還是賊心不改,雖不似上次那般可惡,但親吻手背也夠猥瑣。
    蘇冷清心裏氣得要命,好一對道貌岸然的父子,老子把他扔進戲樓,兒子又來此戲弄他,當真他蘇冷清是戲子嗎?
    看清蘇冷清眼中的恨,驚醒的風筵楞了半晌,帶著幾分羞愧道:“冷清,我喜歡你……”
    不管在何種情形下,最後總是變成敵視。但不管再怎樣敵視,風筵總還是不死心。也許再給點時間,蘇冷清就能放下仇恨,接受他的一片真心。
    雖然他那點醜陋的心思,蘇冷清早就心知肚明,但這還是第一次公開說明,連他大少爺的臉麵都不要了!
    “喜歡?”蘇冷清挑高眉毛,壓抑心頭怒火,冷笑道:“如何喜歡?”
    風筵癡癡望著他,除了他的身影,眼中再無旁物,不自覺地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曾幾何時,書院之內,孩童們在夫子的板子下,異口同聲背誦這篇關雎。
    這些繁複拗口的詩句,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進入腦海烙印靈魂?
    風筵已經記不得時日,隻知道它們是因眼前人,才變得如此鮮活有生命力,能夠讓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居然還念出詩經,也不睜眼瞅瞅,那是男子追求女子!蘇冷清怒極反笑,譏諷道:“大少爺,你雌雄不分嗎?”
    “冷清,我……”風筵眼中是讓人不忍的哀求,多年的真情,在蘇冷清的眼裏難道沒一點意義嗎?
    別的事也許好說,但今日這件事,卻不是一個不忍,他蘇冷清就能成全。別說他是堂堂男子,就算是個女子,也不願與風家人有瓜葛。
    “大少爺,你還有別的交代嗎?”
    不需要再多言,蘇冷清的冷臉,已經回答一切。快刀斬亂麻,不惹情債的人,就不會被情債纏身。
    雖料到表白的結果,但風筵仍然不死心,盯著蘇冷清的臉,緩緩道:“明日,我成親……”
    蘇冷清坐在床上,冷冷看著他,連眼角都沒眨動,既不表示喜悅,也沒有絲毫難過,甚至連意外都沒有,仿佛風筵成親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就恭喜了!”冰冷聲音平靜如常,似乎在蘇冷清的眼裏,風筵能夠成家立業,也算是走上正途,但隻怕他是說說而已,對自己還是有荒唐心思,淡淡道:“安家兩字讓與忍,防家兩字曰盜與奸,亡家兩字曰淫與暴。我沒有什麼賀禮,就送這三句話吧!”
    冷風簌簌吹,更深夜漏長,城巷一片寧靜,隻有風家門前依舊熱鬧,赴宴歸來的客人帶著濃重的酒氣,在下人們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走進大門。風家好脾氣的大少爺,一直站在門口張羅,直到最後一位客人歸來。
    末了,風筵抬頭望著風府高懸的金匾,就像一個不識字的小孩,帶著一臉迷茫神情,久久仰望那倆大字。
    畢竟是帶著血緣的父子,真走到決裂的這一步,所有的無奈、矛盾和掙紮,最終都化為歎息飄散在風裏。
    那一夜,風家大少爺,門前站了一宿!
    第二天發生的事,轟動了整個山城,風家大少爺在娶親當日,當著一屋賓客的麵,擊鼓鳴冤狀告自己的父親。
    鼓,本是用在喜堂上的花鼓,大少爺在等縣太爺進堂入座後,忽然扯掉紅花脫掉喜袍,一身縞素擊鼓鳴冤。
    所有人都驚呆了,鼓點聲停歇後,大少爺跪到縣太爺的麵前,拿出早準備好的狀紙,告生父風萬侯殺妻滅子、欺行霸市、魚肉鄉裏、假冒山賊、殺人掠貨等十大罪。
    嘉城知府驚呆了,吃了幾十回喜酒,還是頭次碰到這樣的事。
    起初,風萬侯不驚不慌,讓人把風筵給拖下去,隻說長子突然中邪,胡言亂語時好時壞,風家這麼急著娶親,也是為給長子衝喜。
    不是雄黃手,不擒五毒蛇,風萬侯心裏冷笑,敢跟他鬥狠,風筵還嫩了些。
    這些年縣裏城裏,哪少得了風家打點?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風老爺敢把人請來赴宴,自是相信那些銀子沒白送,關鍵時刻能得到縣太爺的庇護。
    風老爺想法隻對一半,縣太爺非但沒接狀紙,反而露出惶恐神情,看著那張狀紙落進一人手裏,隨後又呈到另外一人手上。
    屆時,縣太爺的臉,已經變得蒼白,連腿肚子都在打顫。
    還沒來得及跟風萬侯通氣,這眼下就出事端了,搞不好連他一起拖下水。
    今天來的一行人,一個官比一個大,有新任的知府,有按察司派遣的僉事大人,還有一位年輕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來歲,腰間別著一串風鈴,也不知是什麼尊貴來頭,知府和僉事大人都對他卑躬屈膝、小心伺候唯恐不周。
    聽說前任知府,就因為得罪此人,此刻已被押解進京,關進大理寺的死牢。
    如今,狀紙就在這人手裏,波瀾不驚的目光從頭掃到尾後,又遞給新上任的知府,淡淡吐出一字:“查!”
    輕描淡寫一個‘查’字,驚得縣太爺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到地上,這些年風老爺在山城的傑作,哪一件沒他縣太爺的參與呢?!
    從嘉城知府被抓那一刻,縣太爺就覺得自己的腦袋保不住了,此刻風老爺的事又被人捅出來,驚弓之鳥的縣太爺終於繃不住了,跪下連忙喊道下官知罪!
    縣太爺是知道輕重,對來人的身份,也大致猜個準。雞蛋碰不過石頭,早點認罪招供,強過負隅頑抗。風老爺卻是蒙在鼓裏,雖然不知縣太爺在這節骨眼上抽什麼風,但也留意到縣太爺身邊那幾個人了!
    乖乖,山城是來大人物了,風老爺眯著眼睛瞅著那幾人,並且跟老管家悄悄打了個眼色。
    縣太爺是個慫包,可他風萬侯不是;縣太爺認罪了,他風萬侯可不認罪!
    風筵又被帶來了,看到知府身邊的年輕人,倒也沒覺有多驚詫。
    人生際遇很難說得準,上一刻在嘉城遇到的落魄書生,畫好的扇麵還擱在書房裏,這一刻知府大人站在他的身側,而縣太爺則跪在他的腳下!
    風筵跪在新任知府的腳下,看了一眼瑟瑟發顫的縣太爺,便開始一一細數風萬侯的罪狀。
    他說得非常緩慢,一邊在拖延時間,好讓蘇冷清那邊,有充足的時間逃出城。
    新任知府認真聽著,自然而然問到證據。
    這些個罪名若成立,夠風萬侯死上十遍,但前提是拿得出證據,不是光靠他一個人,跪在這麼多人麵前,僅靠一雙嘴皮子在說!
    屆時,風筵抬頭看風萬侯,眼中流出兩行淚,最終一字一頓道:“證據就藏在娘的棺內,娘親一生待在風家,就是為了收羅你的罪證!”
    風萬侯聞言心內咯噔,知道寧紫荊跟他作對,但卻萬萬沒想到寧紫荊待在風家,就是為了收羅他的證據,留待給風萬侯的親生兒子,親手扳倒他這個親生父親。
    猛然間,風萬侯又想起一件事,寧紫荊死前曾與風筵耳語什麼,而風筵也在其死後夜裏守靈,會不會就在那時把證據偷藏棺內?
    這就是寧紫荊的報複,報複他當年殺子之仇,風萬侯在心裏冷哼,最毒果然婦人心。
    風筵是個心軟孝子,總顧念著父子之情,不願走到眼下這一步,無奈風萬侯不知悔改,日前又害死耀輝和五娘,最終要對蘇冷清和阿辰下毒手,風筵終究是沒辦法了,隻能狠心做個了斷。
    父子之間,走到這步,魚死網破。風筵的淚是熱的,心是冷的,除了掛念蘇冷清,其他也沒什麼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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