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二十二、當時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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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們,現在相信我的話了麼?”楚留香突地朗聲道。
祠堂後麵的小鐵皮門緩緩打開,有兩個英俊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出來,神色怪異地注視著宋心兒。
謝飛境的眸中閃過眷戀,隨即清了清嗓子道:“你就是楚留香所說的——宋琳兒的姐姐麼?”
宋心兒的玉顏上尤帶著淚痕,整理了幾縷散落在臉頰的亂發,靜靜地回視兩位男子道:“你們是?”
沉默片刻。
謝飛境艱難地開口道:“若沒有那場意外,我本該成為宋琳兒的……夫君。”
宋心兒眉睫盈淚,仰起頭凝視他,點頭道:“我聽琳兒談論過你。”
“可我居然不知道你。她究竟有多少事沒告訴我……”
她柔聲安慰道:“其實她是喜歡你的,隻是她更喜歡舞蹈。”
“嗬嗬,舞蹈,我竟比不過這……”
“那是夢想。”宋心兒反駁道,不允許任何人輕視她的夢想。
“我明白,楚留香告訴過我們了。”謝飛境歎氣,“而你的現身,足已證實他的猜測。”
宋心兒優雅地抬起胳膊,用寬大衣袖輕輕拭去淚痕,勉強露出一絲微笑道:“你應該明白的,舞蹈是她的夢想,是她的追求。為了這個,她不惜舍棄……你。”她話語間既有惋惜,亦有眷戀和憧憬,是對夢想的眷戀與憧憬。
謝飛境不再開口,似乎不願就這話題說任何話了。
謝鷺行代替兄長道:“可我們那時阻止她,都不願意她離開。”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親切,卻掩蓋不住濃鬱的悲傷。
那時他們都不願意放手。他和謝飛境,都不肯放開她。
對了,還有宋明青。時至今日,才知道宋明青居然也……
“不可能!”一直沉默不語的宋明青大聲吼道,“她是因為愛我,才不惜……怎麼可能為了什麼舞蹈。”
宋心兒道:“哥,你難道不明白麼,就像你醉心於武學,我們也是一樣……”
“不可能!”宋明青霍然抬頭,憤怒道,“她明明告訴我是……”
“因為她想報複。”楚留香打斷他,“她想報複你們,是你們折斷了她夢想,所以今日之爭,竟是她早在十幾年前就安排好的。”
而眾人竟按照她的設計,傻傻地爭鬥。
胡鐵花剛見師傅安然無恙時,心頭一輕,差點軟綿綿地跌倒。現在又成了化石狀態,怔怔得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今日的一切,竟是十幾年前就安排好了的。
宋琳兒用自己的生命來挑撥三個男人,讓這些愛她的男子互相廝殺。
一場謀殺,竟由一個亡魂一手策劃。
中間橫跨了十多年。
這是什麼樣的心態,又是什麼樣的仇恨。
——她做的出,她真的做的出。
——初次見麵,宋琳兒不就欺騙戲弄了他麼?她不是曆來就很喜歡惡作劇麼?
胡鐵花哈哈笑了,聲音重合著宋明青的自言自語,有些詭異和……恐怖。
楚留香斜睨他一眼,道:“你幹嗎,師傅不是沒事麼?你不用神經錯亂了吧。”
胡鐵花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真的忍不住想笑。真他媽的佩服她。”
胡鐵花嫌語氣還不夠有震撼力,重複道:“實在實在太佩服宋師姐了。她太能——搞了。”
“你想通了?”楚留香的嘴角揚起一絲惡作劇似的調笑。
胡鐵花釋然,道:“想通了。”
自然是想通了。
宋琳兒把匕首送給謝鷺行,不就為了使得謝飛境嫉妒難受麼?又假裝死於非命,令兄弟兩人互相猜忌。再處處給兄長暗示,讓固執的宋明青認定她的死乃是謝家兄弟所害……
看來當年宋師姐戲弄自己時,是很手下留情的。
本隻以為宋師姐喜歡玩笑,卻不知她可以把玩笑開到如此之大。
三個男人愛她,同時阻止了她追逐夢想,讓她的生命在盛開時便失去了重量。
她就偏激至此,選擇了最極端的反抗方式,動用了如此可怕的報複手段。
不過看在師傅們沒事的份上,胡鐵花並不惱她,反倒有些哭笑不得。
這女子聰慧妖嬈,卻像孩子似的任性。
若她可以活到今日,會不會和宋心兒一樣的成熟穩重呢?
這隻能是個無解的謎了。
“你怎麼可能來得及阻止他們的?”宋明青臉色慘白、形同槁木,黯淡地問楚留香道。
顯然他不明白,他苦心經營的計劃怎會有差池,楚留香如何趕得及阻止謝家兄弟。
“我自然是來不及的。”楚留香笑得悠然自得。
“你沒有趕上,那怎麼……”宋明青安靜下來,目光渙散地盯著地板。
胡鐵花也大致知曉了因果,道:“隻是你太小看親情了而已。”
其實,若不是對親情的漠視,他又怎會讓親生兒子為他的計劃違背良心,又怎麼會十多年不聯係遠在他鄉的妹妹呢?
陡然,宋明青的麵上升起一種死寂——被世界拋棄後才會有的寂寞與孤獨,真正的死寂神情。
宋心兒的臉色亦比平日更為蒼白,歎息一聲,走向宋明青,輕輕蹲在他的麵前,道:“大哥,如果你真想為琳兒做些什麼,給我一些紙筆好麼?”
紙筆?那是要來幹嗎呢?
胡鐵花好奇地瞪瞪楚留香,顯然是要叫他解答。
迎著他的目光,楚留香的眼中泛出一些暖意,柔聲道:“是到了祭拜的時候。”
真是需要拜祭了,祭奠那多年前消亡的靈魂。
傍晚。月朗星疏。
宋心兒靜立在石碑前,頭發被絲帶柔柔綰了一個髻,幾縷散發隨風飄散。
她的手指劃過優美的弧線,畫滿了各式舞姿的紙投入火堆,轉眼間灰飛煙滅。她姣好的眉頭微微蹙著,道:“這是姐姐最後給你的禮物了。我這些年在各地尋求到的最美的舞,你喜歡麼?”
“她一定喜歡。”胡鐵花眉目間的神采飛揚。既然師傅沒事,他自然是恢複了明快的笑顏。
可轉眼又露出孩子氣的怒容,嚷嚷道:“喂,楚留香,你踩我做什麼,我說錯什麼了麼?”
楚留香托著額頭,決心不再搭理胡鐵花。
踩他是想提醒他別亂說話,不想反而激起他那麼一段煞風景的話。
宋心兒倒並不介意,手指輕撫過發髻,展顏淡淡笑道:“我也是這樣認為,她一定喜歡的。”
她的眉頭展開的霎那,當真是美得驚人。雖然隻是無意識的淡淡一笑,卻令見慣美人的楚留香都為之一震。
胡鐵花用肩膀推推楚留香,道:“好漂亮呢,要年輕個十歲,鐵定比那桃花公主更有顏色。”
楚留香咳嗽兩聲,低聲道:“別以為桃花不在,你就可以……咳,白伶還在呢?”
胡鐵花點了點太陽穴,納悶道:“提到白伶,這家夥怎麼不跟著桃花公主走?”
“因為桃花是去找艾小米和華瑞雪。”楚留香笑嘻嘻的說。
“難怪白伶不去了。”胡鐵花一本正經道,“要他跟著三個女人——而且兩個愛吵架,還有一個愛吃醋,真是太難為他了。”
楚留香咳嗽的音量加大,道:“你輕聲點,宋心兒還在呢。”
兩人同時霍然抬頭。
咦?宋心兒呢?
這才發現,宋心兒已緩緩飄然離去。
月光淡淡地灑在她的身上,默默地襯托了她美好的身姿。
她單手提起拖地的裙裾,腳步輕盈曼妙,美得好似在舞一曲典雅的樂章。這已不是凡間的舞姿,而是天上的仙子才擁有的清雅舞步。
而那個曾如她一般癡迷舞蹈的女子,卻再也舞不起來了。
終究,夢想是要活著爭取的。死的抗爭,再轟轟烈烈,挑起再多爭端,也終究無法抵達夢想的彼岸。
那我的夢想是不是也需要抓緊。
想著,楚留香的嘴唇在胡鐵花額上輕輕點了下。
胡鐵花猝不及防,驚地跳起來,怒道:“你幹嗎?”
楚留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目光波瀾不驚,道:“沒事啊。隻是在思考怎麼處理宋明青而已。”
“靠。你想得再投入也不用……”胡鐵花用力抹額頭,甩甩手,氣憤地臉色發紅。
“不用什麼?”
“沒……沒什麼?”胡鐵花胡亂岔開話題道,“對了,那你現在準備幹嗎?”
真是差勁的回避。
楚留香也不揭穿,笑眯眯地回答道:“先去見白伶,讓他找桃花去。”
“不是吧。這也太為難人家白伶了。”
“誰讓他喜歡桃花呢?”楚留香笑得壞壞的,讓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隻有楚留香自個明白:總不能讓白伶一直跟著我們吧,我還得拖著你一起闖蕩江湖呢。
山穀,雲淡風清。
夜漸漸深了,拜祭終究是要結束的。
兩人不再說笑,心頭隱隱有些蒼涼——這裏埋葬著宋琳兒,當年如此美好曼妙的女子,現在空剩下荒涼的墳塚。
四周一片靜悄悄,兩人都不願打破這份寧靜。隻有微風徐徐刮過,拂得墳頭的長長草兒簌簌搖擺。
荒蕪的墳頭在這一刻不再駭人,餘下的隻有滿眼的落寞。
月光下,兩人利落挺拔的身形站立在古墳前,投下雕塑般優美的影子。
楚留香靜靜地注視著月光下的影子,眼中有一絲震動閃過。
恍惚中回到過去。
——“陪我一起……曬曬月亮吧。”
昔日的話語尤在耳邊回蕩,之間卻已有多少個日日夜夜。
天地茫茫,人生短促。人與事瞬息萬變,幸好,我們還可以一起曬曬月亮。
輕笑。
或許,這便是我最大的夢想
一起曬月亮,一直、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