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菊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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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都是雨天,我每日靠在榻上悶悶地聽著簷下滴滴答答的雨聲,壓抑到了極致。玄淩好幾天沒來了,估計每日下了朝便去了永壽宮。我整日靠著,心中越發煩躁起來,飲食也漸漸減了。小盛子每日變著花樣給我做了各式滋補的湯羹,我也沒什麼胃口。母親見我這副模樣也著急起來,便讓槿汐去傳太醫來瞧瞧。卻不料太醫院一個太醫也沒有,都在永壽宮伺候著。隻得留了口信,讓溫太醫得空來看看。傍晚時分溫實初來了,請了脈,道:“娘娘雖消瘦了些氣色卻好,過幾日出了月子下床走動走動便好了。”說著給我開了些安神助眠、開胃消食的藥。溫實初又取出一個精巧的小玉匣子,遞給我道:“臣配了些膏脂,可助娘娘腹部平複,娘娘可早晚塗抹在腹部,按摩片刻即可。”我生產後腹部雖日漸縮小,但還是鼓脹的,不複從前模樣。不免心下歡喜,接過來,道:“多謝溫大人費心了,隻是前幾個月溫大人給我的那罐膏脂還未用完。”溫實初道:“那罐膏脂隻是在普通羊脂裏加了玫瑰花露,是怕娘娘有孕,腹上肌膚繃出紋路來。這罐膏脂裏添了蘆薈、大黃等藥材,是助娘娘縮減腰腹的。”我讓浣碧收了起來,笑道:“溫大人這幾日可是日日在永壽宮侍奉?太後身子到底怎樣了?”溫實初道:“太後情況十分不好,今日已經昏厥了好幾次,微臣這就要回永壽宮去了。娘娘鳳體無恙,好生養著便是了。”說著告退去了。我服了藥早早睡了,一連幾日失眠,服了藥睡得無比香甜。朦朧間聽到喪鍾響起,一聲又一聲。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天還未亮。真的是喪鍾!莫不是太後薨了?忙一疊聲地喚槿汐,槿汐在側殿值夜,恐怕聽著那鍾聲早醒了,聽我喚她,穿戴得整整齊齊跑了過來。我怔怔地坐在榻上,半晌才道:“太後薨了。”槿汐應了“是”垂手立著一旁。我歎口氣,心中酸楚落下淚來。老太後薨了,終究沒能去送一送她。槿汐勸道:“娘娘節哀,如今在月子裏見不得眼淚。出了月子再去給老太後磕頭吧。”我拭了淚,道:“讓滿宮上下人人換上喪服,你親自去一趟永壽宮,向敬妃要一套孝衣來,就說我要過去磕頭。”槿汐去了,不大一會便回來了,道:“皇後娘娘讓娘娘安心坐月子,出了月子再說。”我點點頭,道:“那邊情況如何?”槿汐道:“到處白花花的一片,哭聲震天呢。”我又問:“見到惠主子了麼?”槿汐搖頭,道:“殿中跪著那麼多娘娘,都披著重孝,奴婢也看不清楚。幾位帝姬和皇子倒是都在。”我歎道:“還不知道眉姐姐哭得怎麼樣呢,天還不太亮,你去歇著吧。”太後大喪,宮裏日夜祭奠,便是我這裏隔得遠也聽得到哭聲、木魚聲和誦經的聲音。這聲音遠遠傳來,透著悲傷,我這邊也不覺肅穆了許多,連個高聲喧嘩的人也沒有。人人行動輕手輕腳,低聲細語,弄得我也疑惑起來,總覺著是在背著我說著什麼。每日無事又被各式祭奠的聲音吵得睡不著覺,隻好用溫實初贈的膏脂按摩腹部,也算找點事情來做。不想堅持了十來天竟頗有些用處。浣碧喜道:“真真是好東西,前次小姐產後好幾個月肚子才平下去,用這東西不到半個月竟恢複得差不多了。改日一定要跟溫大人討了方子來。”惹得我忍俊不禁,浣碧醒悟過來臊得一扭身跑了。明天就算是出月子了,想想浣碧將要離去,心中不舍,禁不住難過起來。次日一大早我便命槿汐去找敬妃要孝衣來,用過早膳,我讓浣碧將長發隨意挽了個髻,不用任何簪釵首飾也不著脂粉。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羅裙,又在外麵披上粗麻孝衣。便攜了槿汐、浣碧向永壽宮去了。在榻上足足躺了一個月,悶得要發瘋。如今終於重見天日,而且不用再挺著碩大的肚子,真是心情愉悅得如同再世為人。偏這天氣也湊趣,晴朗明快,一掃連日來的陰霾。許是在榻上躺得久了,腿上總覺得無力,便一路慢慢走來。到底是盛夏了,雖是一大早,走了走路也覺著熱起來。路過儲元宮,卻聽到裏麵隱隱傳來一陣陣哭泣聲。我立住腳,側耳去聽。是眉姐姐嗎?卻不像。我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一種可怕的感覺在心底蔓延。我轉頭去看槿汐,槿汐恐怕是被我森然的目光嚇住了,忙低了頭。我又看浣碧,浣碧驚惶地看著我,也沒有一句話。我扭頭向儲元宮走去,槿汐叫道:“娘娘!”我也不理會。槿汐無法,隻好快步趕上來,搶在前麵叩開了儲元宮的宮門。一個老內監顫巍巍地扣頭請了安,我命他起來,道:“惠淑媛娘娘呢?一早誰在哭泣?”那老內監竟聽不到我說話,茫然地看著我。是個聾子!我蹙了眉快步向裏麵走去。走過二門,院子裏還是沒有人,隻是那哀哀的哭聲越發近了。那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隻覺得腿開始顫抖幾乎支撐不住。我扶著浣碧的手向正殿走去,那聲音便在裏麵。正殿正中一個八仙桌上供著一個牌位,香爐、果品。我顫抖得幾乎走不過去,邁過門檻,那幾步的距離竟是那樣遙遠。我終於看清了,牌位上寫著沈氏惠妃娘娘之靈。我嗚咽一聲,眼前一黑直直向後栽倒。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醒了過來,眉姐姐!我掙紮著站起來,槿汐扶住我,哽咽道:“娘娘一定節哀啊!惠妃娘娘會不安的。”我看著她紅腫的眼睛,顫聲問:“你們都知道的,是不是?”槿汐無言隻是默默流淚。眉姐姐!我伏在眉莊靈前失聲痛哭,幾日前我才見過你,你怎麼這樣不聲不響地去了?我哭得肝腸寸斷,幾乎又要昏厥過去。直哭得沒有了眼淚仍抽噎不止。槿汐跪在我身側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小聲道:“娘娘節哀,今日正好惠娘娘身邊的白苓、茯苓都在這裏。娘娘別哭壞了身子,也問問當時的情形啊。”我漸漸止了淚,槿汐浣碧扶了我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我深深吸了口氣,道:“白苓、茯苓,眉主子什麼時候去的?當時誰在身邊?是誰讓你們在這裏祭奠的?”白苓擦擦淚,抽噎道:“回娘娘話,我們娘娘是太後薨的那日殉了太後去的,娘娘去的時候隻有采月在身邊。我們想著平日裏娘娘待我們的好處,心裏難過,便回宮來供了牌位祭奠。”我便問:“采月呢?”茯苓道:“娘娘薨的那日她還和我們在一處哭,後來幾日就沒再見過她了。也不曉得去了哪裏。這幾日亂糟糟的,也沒人顧得上她。”我暗暗蹙眉,采月是眉莊的陪嫁丫頭,眉莊素來待她與別人不同,這個時候不料理主子的後事,卻跑到哪裏去了?不及多想,便強忍了悲痛,道:“那惠主子是怎麼殉的太後?你們可知詳情?”白苓道:“太後薨逝的那日我家娘娘便在永壽宮,先是太後身邊的孫姑姑殉了太後去了,臨去說是太後留了書信給皇上。皇後便讓娘娘去取,找了好半日才找到,後來說太後留了遺命,讓我家娘娘也殉了。”我隻覺腦中暈暈的,越聽越糊塗,也許隻有找到采月才能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吧。便道:“你家娘娘的棺槨現在何處?”茯苓道:“在永壽宮。”我點點頭,便起身扶了槿汐、浣碧去了。到了永壽宮,依禮先去祭奠太後,我跪在太後梓宮前磕了頭便哭得軟了下去。太後,我一向敬愛你,你為何要帶走眉姐姐?有孫姑姑陪著你還不夠嗎?你為何這樣自私?她隻有二十五歲啊!槿汐浣碧攙扶著我站起來,我哭得發昏,懵懂間她們扶著我到了側殿中的一處棺槨前。我知道是眉姐姐,再也顧不得別人,我撲過去撫棺痛哭。眉姐姐,你真的在裏麵嗎?那日匆匆一聚竟從此陰陽兩隔。沒有你,這深宮裏的日子叫嬛兒怎麼熬啊!你怎能這樣狠心地撇下我去呢!我隻覺痛徹心肺,一口氣接不上來又昏死過去。醒來時我躺在榻上,玄淩正坐在榻邊焦急地看著我。我虛弱地問:“我這是在哪裏?”玄淩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嬛嬛,你可算醒了。這是在永壽宮裏啊。”一聽永壽宮,我頓時淚如雨下。玄淩一邊幫我拭淚,一邊歎道:“早知這樣,便該下了旨不許你來的。你若哭出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溫實初也紅腫著眼睛道:“微臣請娘娘節哀,娘娘剛出了月子身子還虛,禁不得這樣傷心。”我掙著坐起身,看著玄淩的眼睛,道:“臣妾也一向敬愛太後,太後既命眉姐姐殉了,也該讓臣妾一起殉了才對。”玄淩將我緊緊擁入懷中,道:“嬛嬛不要說傻話,眉莊是自願殉的,母後一向慈悲,怎會下旨命人殉葬?”我隻覺渾身發冷,倚在玄淩懷中越發顫抖起來。眉姐姐怎會自願殉葬?我顫聲道:“嬛嬛隻求皇上一件事,嬛嬛想看一看太後的書信。”玄淩歎道:“朕答應你便是,你太虛弱了,養好身子再說。”我伏在玄淩懷中默默流淚,仿佛這一生的淚都要在此刻流幹了才好。這個炎夏的豔陽天,我的心如同墜入冰窖一般寒冷。仍然覺得恍惚,或者這一切隻是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