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馬背身家—203)備胄倒春俶裝客,十六洲國水胡楊  (15)額爾敦額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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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肉被穿透的聲音在寂靜的密林中聽起來格外的駭人。
    伴著這聲音透上去的還有一聲接一聲的厲喝。
    “恩弟,給我殺了她!”
    那聲音裏像是有風劃過深穀的凜冽,像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堅定,像是有百軍行轉,將士振奮,我難以想象這竟是他一個人下的命令,而這,就真真切切的發生在我的眼前。
    森林裏死一般的寂靜,一彎月光宛如水中散開的冰塊,散在淡淡花氣的夜風裏,泄下了濃濃的寒色,我拚命壓製住心頭的慌亂,將她護進懷裏,無聲的站在他們兄弟二人的對立麵上,用餘光在草地上烙下了難以想象的界限。
    和冰冷的月光一道映入夏侯傑那清澈決絕的眸子裏的竟是我攬過女孩的樣子!他微微喘著氣,難以置信的審視著自己的命令的正確與否,瀑發飄搖,渾圓如滾珠的眼睛倒映在早春極寒的月光裏,在無聲漾開了片刻的猶豫後,恢複了裏麵頑石般的堅定。
    “晏,讓開吧!”他的表情十分好懂,卻從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嚴肅和冰冷,柔軟到讓人幾乎忘記了他竟是個將軍。他的眼神異常平靜,親切到像有不盡的耐心,他耐著性子,慢慢說道,“你喜歡奴隸的話,明天我帶你去市集上隨便挑,黑的,白的,隨你怎麼養,但是這個,罩袍金觚,手中此時就有三根矛頭纏在腕部,如果猜的沒錯,此刻牙縫中就藏有數片坎坎草,分明是已經有了死意!”
    “嗬嗬,”女孩輕聲笑道,“將軍白眉星眸,冰雪聰明,又怎會不知我想殺的人正在那羊皮虎衾之上飲酒喝血,又怎會不知我族正是亡在他手上,殺人伏法,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將軍斷我殺一人之錯,而今已取一死,死在將軍劍下,白塚青山,兼亡一族於地下,於如今這般時局,倒也落得幹淨,將軍既食君祿,明辨是非,便問將軍,引經殺人一命之過錯於地下之法,狀告滅人一族之人,是該當何罪?”
    如烈焰般暖融融的金發在慘白的月光下慢慢褪去色澤,冰雪般的皮膚在月下泛著瑩瑩的光,她執著地睜開雙眼,寒冷迫人的冰藍色眼神裏湧轉著潮水般的殺意,無力質問的話語,都像天堂的鍾聲一般一一敲進了我的心裏。
    “大錯特錯!你尚沒有弄清這其中事實真相,怎敢如此曲解現實!”夏侯傑的臉色突然變的很難看,可他並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他隻是真的想讓她死!
    我趕緊攔在她的前麵,“撼軻之民,麵對森森刀鋒,你還要她們像羔羊一樣祈求我的恩主把屠刀磨的再利些嗎?身為草民,隻有反抗,才能贏得自己的生命!”
    見他不為所動,我繼續說道,“黃巾殺害兗州太守,挑動天下大亂,百姓們粉土填肚,野草當糧的時候,你夏侯傑是什麼官職?”
    他的臉色一下變的更難看了,看上去又好氣又好笑,我差點笑出來,因為那時他才兩歲!
    他的反應一反常態的激烈,拽著我走到密林的深處,看架勢恨不能把整條胳膊全給卸下來。
    “你先前也不是見不得民生疾苦的人,何必作此姿態?”我問。
    “你也不是見不得刀兵的,那殺伐果斷的,扮起個菩薩倒有幾分不像,”他停下腳步,麵向我緩緩開口道,“不知道哪裏來的奴隸而已,想要就留著,隻是我卻不明白,不知道哪一族,哪一戶人家,不知道平生所好,背負什麼,向往什麼,讀過多少書,學過多少字,有多少力氣,更不知道喜怒哀樂都各自是什麼樣子,叫人如何能使的安心?”
    “你有恩弟陪著罷了。”我喃喃說道。
    “恩弟與我是同室兄弟,自然信的過……那女蠻子……”夏侯傑偏過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那些女人都留不得,十個有八個不是簡單的女人。你這樣想就明白了,一匹小狼,從小以羊的乳汁喂養,長大後便不會去撕咬喂養過它的母羊,一條家破人亡的野狗,你在半路以粱米肥肉相待又怎樣?”
    他的眼神冷冷的,浮現起一抹複雜的神色。
    “人雖是動物,可和野獸始終有所不同,關係好的人,可以當做珍寶,每天看到都喜歡。”
    他點點頭,眼中漾起一絲波瀾,那是一片複雜的神色,用那種眼神湧出的光,漸漸地,漸漸地,幻化為了淡淡的笑意。
    “我倒希望你每天都能用的著。”
    他躍身上馬,化在一片冰透的夜色裏,連身形都浸成遠遠的一點,我扶起汨汨流血的她,悄聲的回到自己的帳篷,徹底的關上門,在她的嘴裏放了數片用蜂蜜浸泡過的桃金娘樹葉,希望可以起到一種阿司匹林的效果,把她整個放進剛剛宰殺的牛的腹中,溫養些時日,用熱血浸療法,看到她悠悠轉醒,這心裏才像放下了一塊石頭。
    但要想讓傷口愈合的更快些,隻有找當地人討一些草藥啥的,最好是極品的藥草,吃了上山當天晚上就帶老虎回來的那種,可偌大個草原,到底要到哪裏去尋那珍稀的藥草?
    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養在地窖裏的人。
    沿著狹長的黑色隧道向下走去,在地板的盡頭,索蘭還坐在那裏,淩亂的頭發梳起來了,也恢複了些氣色。
    “看來你是想通了,我是沒問題,何時啟程?”他平靜的望著我,眼神中含著最容易解讀的神色。
    我掏出刀子來,紮在他的大腿上,他駭然一驚,濃情蜜意驟然變淡,慢慢的癱倒在我的身前,用手去碰我狠狠紮進血肉裏的刀子。
    “清醒了嗎?”我問。
    “嘶——似這般殺伐果斷的,在你們那莫不是個掌兵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弱,帶著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在打仗的過程中要是受傷的話,離營地又太遠,隻能抓來附近的醫生診治,為防止醫生戕害自己的主子,一般要先在醫生的腿上來一刀,在他自救的時候拿走他的藥草……你這次來,怕是有重要的人受了很重的傷,要是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和我一樣都不能見這裏的太陽的人,讓我猜猜,是遼西人?渤海人?鮮卑人?柔然人?羌人?還是烏桓人?”
    “我尚不知曉她本族的姓名,亦不知曉她的生平和過去……受了很嚴重的刀傷,此時正躺在我的帳中,生死危急,急需一味吊命的藥材。”
    “那你是怎麼想的?”他凝對著我,晶瑩的瞳仁裏幾乎要擰出水來。
    “生命攸關吧。”我不假思索道,“容不得多想。”
    “我要是你,就會覺得我們兩個都不應該活下來……”隻顧著思考傷藥的我,並沒有來得及注意到他眼中一閃即逝的陰翳,他偏轉的神色暗了下來,用一種陰邪冷酷的聲音說道,“都殺了才是你該做的。”
    “就算這麼說,可拿起刀子時,那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你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男孩。”我拿過一瓶烈酒,沾在毛巾上給他的傷口敷了上去,索蘭拿起剩下的部分一飲而盡。
    “蓄奴不過是草原上最普通的事情,你想蓄,我不會攔著你,好的仆人就像戒指上的明珠,隨時可以拿來欣賞,不管怎樣欣賞都會覺得賞心悅目,你自己看的舒心便是。隻是……我尚未見過此人,更不知道此人的心性如何,隻是聽一聽這個人,便覺得有危險,這絕不是尋常的感覺,你覺得尚好,隻是性命無憂罷了,倘若時局脫離你掌控,意料之外的事在這裏發生,你當如何自保,你且想過?”
    “想過,但是世事艱難,又豈是想想就能說了算的?那豈不是人人都能無恙了。”我低頭歎到。
    他笑意甚濃,低頭斟上一碗,“有時惱你殺伐果斷,有時又惱你頑固,喜怒哀懼愛惡欲都給你藏著,教人如何見真心?等她真的恢複過來,還不知是狼是狗呐。”他端著碗喃喃道。
    “你這般為我著想,是比她無害還是比她善良?”我愣愣的站在原地,回頭看向那頭潮水般洶湧的黑色亂發,流露出駭人的絲絲殺氣。不耐煩的說道,“不一樣都還全胳膊全腿的留在這裏嗎?”
    “額爾敦額母。”他突然開口,說了一個很長的單詞。
    “什麼?”我問。
    “你不是要找額母(藥)嗎,跟著采藥隊一起進山就是了,去采一種並蒂雙生的雪蓮,把它放在羊的胃裏帶回來,我隻要它的花根就可以治好這雙腿,其他的部分,應該也足夠你救她了。”索蘭慢慢說道,我正要向外走去,他忽然又開口道,“你就這麼放心,不怕我騙你?”
    “你是想渴死還是想餓死?”
    他不說話了。
    若是說夏侯傑的美像一棵古樹般優雅,朝向烈焰般的晨曦,終日沐浴著炎熱與光明,那索蘭就像溺在海麵的星光,那樣一雙夏夜星子般的通透瞳孔裏,積澱著潭底最深最深的幽寒,那一片寧靜而深鬱的黑,蘊藏著不可預知的危險。
    他目光一轉,那樣通透的眸子卻清淺的引人遐思,平穩和流逝,都會如海麵化散的銀白色般柔軟迷離,全裹挾在軟綿綿的海風裏,危險,卻也如鏡像的天堂一般的美麗。讓人在迷失天地後不能自已。
    那時我隱隱就感受到,他們兩個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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