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很大很大很大的雪，自入冬以來，不曾見過的鵝毛雪。我赤著腳，一步一步，顫顫巍巍的走到天台之上。雙腳踩在厚厚的雪層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不曾感受到絲毫涼意。
    眼底結了一層很厚很厚的霜，而這個世界，天寒地凍，這般冰冷。身上僅穿著一襲紅裙，我的紅唇，紅袖，與皚皚的白雪格格不入，又天造地設一般融合得恰如其分。
    獵獵的紅色在淩烈的寒風中像火焰在燃燒！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前一秒耳邊盡是嘲諷之聲，而下一秒極盡安靜了下來。隻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心兒傳來陣陣悠揚悅耳的笛聲，那便是驚鴻舞的樂曲了。一片飛雪之中，我揚起挽著的袖子舞了起來！
    紅的似火，豔的若陽！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
    雪紛紛揚揚的灑在身上，我未曾感到絲毫涼意。冷風颼颼的往骨頭裏鑽，無孔不入，而我，仿佛就是寒冷本身，毫無溫度和感覺。一個大跳一個側翻，一抹淺色嫣紅在白色的世界潑了墨般的綻開！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每一個動作，就仿佛是刻在心裏。不用刻意記憶，信手拈來，一氣嗬成。一襲紅裙在皚皚的雪中畫了三個圈，像是一朵嬌豔玫瑰的綻放，旋轉著旋轉著，飛升了起來。再落地，回首，恬然地盤在雪裏，像一朵安靜的睡蓮。飄飄搖搖的晃動著，雙腿在空中劃出三十六種弧度，好似淡雅銷魂的丁香。
    “我既教會了你這天下獨一份的舞蹈，你會了便是，你同我一樣，不是這一界的產物，我不明白你投凡胎的原因，當你明白世間一切苦，便跳一遍這舞，其功德不可思量。”五歲那年，我第一次學舞蹈，在一個快拆掉的歌舞團裏，老師收下了我，教了我這段驚鴻舞。
    為什麼，為什麼，曠世奇才的任務就是在這個世界被埋沒掉麼？就是天將降大任，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麼？
    當時我壓腿也哭，下腰也哭，踩胯也哭，老師不曾嫌棄，也不曾停下培養我的腳步。
    後來，我念起書後，因為學業繁重，耽擱了舞蹈的訓練。歌舞團，在大火之後，被拆掉了。老師的容貌，隻依稀記得一個很模糊的影子。
    腦海中依稀回響著這句話。當時還小，未曾理解，時至今日，方是大徹大悟。
    釋迦摩尼說的人生八苦，隻一一品嚐盡，便懂了這驚鴻之舞。一個人要用一生，去懂一段舞，妙也。
    我勾了勾紅唇，微笑凝固在唇邊。小女子我年方二十，便體會了多半的苦，未來的時日，何時有甜，何時有笑，何時無淚？怕是沒有未來了吧。
    天台上空無一人，放眼望去，街道上，小路邊，人們結伴而行。害羞的姑娘躲在男朋友的懷裏撒嬌，不然便是幾個年輕的麵孔在一道說說笑笑，臉上洋溢著歡樂。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在半空中劃出過最完美的線條，以一種極盡妖嬈的美感，結束了這段驚鴻舞。冷風獵獵，我的頭發被吹散在空中飄來蕩去。衣服那鮮豔的紅看去又像是血一樣的顏色。又像是醉人的紅提酒，潑灑在最潔淨的雪上。明明黑漆漆的天邊在所有人都沒有矚目的情況下，偷偷泛起了深沉的紅光！
    舞罷憫然，自敘少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
    我微微眯起眼，笑了，那一抹紅色的人影，像天台的邊緣，飄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