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廟催晨經的鍾聲綿綿延延地又從鍾樓漫開了，雖說女賓客的廂房是在岱山西峰，離晨經的東峰隔著好長一段距離，但睡意朦朧中還是能聽見遠方那窸窸窣窣的聲響。
    “伍竹，現下又是卯時了？”姝姑娘倦道。
    伍竹好似在準備晨粥，聽見姝姑娘綿糊的聲音便立刻回了聲：”念晨經的和尚們已經開始了，公主也梳洗著準備用晨粥吧。”
    見姝姑娘半天沒有吱聲，伍竹道：“公主不是來岱廟時便應了貴妃，此行是為修生養性，孤觀風雅的嗎？若日日都睡到那午時，還不如在宮裏待著呢。公主今日就要回宮了，還不願起來賞賞這晨景？”
    又隔了半晌，伍竹見姝姑娘絲毫沒有更衣的意識，又神秘兮兮道：“昨日伍竹浣洗時聽見兩個姑子說雲遊的小師父好像今日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師父今日回來？”姝姑娘驚呼道，一下子似乎沒有了丁點的睡意。
    伍竹嘴角帶著點笑，不慌不忙地講手中早已準備好的銅水盆遞到麵前示意我淨麵。
    “你且告訴我，小師父今日真的回來？”姝姑娘一把抓住伍竹的手，期待道。
    見伍竹輕輕點了點頭，姝姑娘隨手胡亂淨了淨麵，匆亂更了衣後便往東峰靜安閣跑去。
    梁上懸著一大塊一大塊的五色藏布，每一塊都徑垂在了木地上。我不厭其煩地一點點將它們攬起，再攬起。閣中香爐中的藏安香香氣越發地濃烈。
    “小師父……小師父？”姝姑娘隔著最後一塊藏布，試探道。
    “小師父？我是姝姑娘。你在嗎？”
    半晌沒有聲音，我耐不住性子輕輕掀開藏布的一角，探頭探腦地往閣中心看去。
    深栗色的廟服，麵前一本深藍色的經書翻開了大半。小師父閉目端坐在正中，張張合合的嘴沒有聲音地默念著什麼。
    姝姑娘笑著卻又怕著，一點一點地踮起腳朝那裏走去，坐下。
    小師父依舊閉著眼，嘴裏默念著，隻是靠的這麼近，便會傳來他一點點平緩的呼吸聲。
    姝姑娘也不忙著打擾，歪著頭盯著閉目的小師父。嗯……雖說和尚不能存有青絲，但小師父眉眼是那麼英氣精致，整整齊齊的睫毛規矩地耷拉在眼眶下，閉上眼後的眼眶處便是一條長長柔美的眼線。
    等了良久，小師父的嘴忽然停了下來，他慢慢睜開眼，笑著看著姝姑娘：“姝姑娘，今日尋了在下可是有事嗎？”
    “小師父還說，從我住進這岱廟整整一年天天都是小師父給我講故事，可小師父整整雲遊了一月餘直至今日才回來，你不知道我這一個月有多麼無聊。”姝姑娘不滿地嘟囔著。
    小師父溫莞笑著：“那今日姑娘想聽什麼？”
    姝姑娘癡癡笑道：“小師父講的，我都喜歡。”
    小師父倒也不慌，慢慢拾起一隻竹青色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從前有一個小和尚，他一日清晨上山采藥時遇到一隻受傷的狐狸，小和尚心地善良，便將其帶回家好生照料，待狐狸傷好了便將其放生了。幾年之後，廟裏來了一位女施主每日都前來上香火。小和尚十分感激，便私下問道女施主才得知女施主是當年那隻狐狸，此次前來日日上香便是為了報答小和尚的恩典。”
    “沒有了？”姝姑娘不解道。
    “沒了。”小師傅笑道，“這個故事就是訓誡我們佛祖子弟不僅要善心待人，更要善心待任何的生靈。”
    “太無趣了。”姝姑娘不滿道。
    “那？送姝姑娘覺得怎樣才有趣？”小師父道。
    姝姑娘看了他一眼，神神秘秘地笑道：“從前啊，有一個小師父他救了一隻狐狸。為它養傷期間狐狸竟然愛上了這個小師父，多年之後狐狸為了報恩化作一位女施主。最後……”姝姑娘笑道，“最後兩人生生世世一雙人。”
    姝姑娘喜逐顏開，小師父卻蹙了蹙眉道：“佛家人怎麼能情情愛愛呢？姑娘這個故事不好。”
    姝姑娘一下急了：“佛祖便是讓他的子弟以愛之心善待他人，並沒有如此冷冰冰地說佛家人不能情情愛愛。”
    小師父搖了搖頭：“佛祖之愛是博愛，，所給予之愛必是平等無差。”
    姝姑娘眼眶有些濕濕的，苦道：“若兩人兩情相悅也不行？”
    小師父合上了眼，慢慢道：“佛家子弟遁入空門便意味著斷了私欲情愛，縱使兩情相悅也不行。”
    姝姑娘很久很久沒有說話。
    “如果有一日小師父也救治了一隻的小狐狸，縱使你們最後情投意合，你也不會接受她對嘛？”淚已經輕輕滑落過臉頰，姝姑娘強裝鎮靜道。
    “不會。”小師父閉著眼道。
    “如果那隻小狐狸叫姝姑娘呢？”
    小師父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姝姑娘。他的嘴唇有些顫抖，似乎想說什麼。
    “說啊，如果她叫姝姑娘呢？”姝姑娘顫抖地問道，淚水充滿的眼中仍舊閃著一點點希望。
    很久很久，小師父終於垂下了頭，顫抖的嘴唇輕輕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姝姑娘仰頭苦澀地笑了笑。她慢慢站起來。隻覺得身體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一步一步，任由著麵前一塊一塊的藏布在頭頂刮扯著她的發髻。
    終於，在關上閣門的一瞬間，她轉過了頭。隔著藏布，她看不清小師父，但她知道他仍在那兒坐著。
    “姝姑娘今日來是想和小師父辭行的。我本不是什麼官家的小姐前來養病，我是衛國的二公主妝姝。我後日便要離開岱廟，因為……”姝姑娘哽咽著，“因為聖上欽定，衛國二公主即日嫁入外藩……”
    門終究重重地關上了。
    “阿彌陀佛。”
    眼角一滴晶瑩的淚劃過臉頰……
    阿彌陀佛……
    

    作者閑話：

    這是一篇很小很小的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