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降職，受益最大的便是一手遮天的陳尹華，一人的官職攬了兩人的權柄，這幾日順風順水，收了不少好處；與之相比，斷了的胳膊倒也沒什麼打緊，現下空蕩著袖口，正坐在廳裏看著府上總管吩咐下人把方才收到的一尊粉彩菊花紋燈籠瓷器搬到臥房裏去。
    那燈籠尊用色極為考究，紋飾細膩，口沿上仔仔細細描了圈金彩；陳尹華越看越舒心，笑得眉眼不見，喚來一旁的陳七示意他帶人送去回禮。
    陳七應了聲，送去東西後隨意找個理由把跟著的人打發回去，自己在街上四處逛著，看似閑散，去的都是人多嘴雜的茶肆酒館這類地方，人一多，談得東西便多，陳七走走停停，倒探出不少有意思的消息。
    拐到街邊一棟青樓裏歇下，陳七上到頂層，隨意找了個房間，一會功夫屋裏邊閃進兩個人來，皆是身形高挑，眉目英俊。
    兩人十分恭敬地衝坐著的人跪下行禮，這才出聲道，“將軍，方才探子來報，周國的皇帝疑似微服出訪，正在盼歸樓裏用膳。”
    “嗬，看來周國果真國富民安，皇帝放著公務不管，倒十分閑散地出宮打食來了。”陳七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酒，語氣中滿是譏諷，“原本我隻是想順著皇兄的意思刺探些消息來，小皇帝這般助我，不做些什麼事，倒顯得辜負他這番美意。”
    男人麵上的神色陡然一變，嘴角雖然還掛著絲笑，一雙眼凝若寒冰，瞳中隱隱閃動著嗜血的鋒芒。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齊稱是，隨後便退了出去；男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想起方才聽到的那些消息，眼中劃過絲絲玩味，“小刺蝟，許久未見，你過得倒是快活舒心，一轉眼便把我拋在腦後。”
    男人輕笑了下，眉目間盡是風流婉轉，“這般負心薄幸，果真要嚴防死守。”男人暗自搖了搖頭，起身換下穿著的侍衛服飾，再推門走出來時，登時像變了個人。
    竹月色的外袍銀線鑲白，袖口和衣襟處繡了層疊的花紋，沙青的裏衣在胸前收攏，襯得露出來的肌膚格外瑩潤。
    男人輕晃著手中的綢扇，儼然京中瀟灑華貴的公子哥兒；他本就生得俊朗，嘴角含笑知書懂禮的模樣，看在人眼裏，不知又勾去了多少女子芳心。
    此刻在盼歸樓裏，謝琢擰著眉，對桌上精致的菜色視而不見；那些流言不知是何人所散，人多嘴雜，即使是命令自己手下的暗衛前去查探，尋到流言的源頭也過於繁雜，自己即使要為哥哥正名，終究力不從心。
    謝琢悶悶拿筷子戳著盤中的飯菜，哥哥那般高潔自律的人，聽到這種不堪入耳的傳言，不知會難受成什麼樣子？就像纖塵不染的月亮，突然被染上陰翳；若是自己再強大一點，是不是哥哥就不用受這般委屈？
    “公子，該回了。”白邇附在他耳邊悄悄囑咐著，謝琢點點頭，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嗯，回吧。”
    一行人走遠後，木甲從後廚中走出來，十分得意地衝梁上的人抖了抖手中的黑色竹籠，“木乙，你輸了哈哈哈，今天要請我喝酒。”
    那人從柱上滑下來，滿不在乎地扔過腰間的錢袋，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小氣，要不是你耍賴搶了我的蠱，哪裏輪得著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木甲擠眉弄眼，“行了行了別氣了，大不了你挑地方，這總該行了吧？”
    兩人有說有笑，勾肩搭背地尋了地方喝酒去了；等二人走遠了，櫃前坐著算賬的掌櫃扔了手上的算盤，心中火起，罵道這兩個混蛋每次都忘了同主子通報，麻煩事總要自己來擦屁股。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他才喚過小二低低吩咐著，“你去稟告將軍，就說冷明已經融到那小皇帝茶水中，任務完成。”
    關於前任右相的傳言甚囂塵上，謝風為自家主子急得不行，就連平時總不待見謝珩的謝臨安都轉了性子，一門心思想逗人開心；謝珩倒像是什麼都未發生過的樣子，每日去工部任職，全然不把旁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放在心上。
    謝珩翻看著手中的典章，漸漸失了神，不知怎麼就想起前幾日為了喬蘇的事，謝琢親自來到府上那次，口口聲聲說那人無辜的情形。
    說朝中有心之人針對喬蘇曾做過倌兒的事緊咬不放，生生把人逼得去尋死；今時今日，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這人便不聞不問，任憑自己身陷囹圄。謝珩歎了口氣，半晌才扯出個無奈的笑來，相處了十二年的手足如此針對，說不難受是假的；或許，在小琢眼中，自己便是無須在意的吧？也是，同那般嬌嬌怯怯的水一樣的人相比，自己的確是沒有資格說出保護這種話來。
    漆黑的眸子漸漸染上一層霧氣，謝珩闔上眼簾，蓋住了其中翻湧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