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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尊口既開,又問了許多話,想來是有興趣的,旁觀的兩位暗暗篤信。
    聽聞王爺發問,正主也沒個回話,兩人按捺不住,老鴇先搶話頭,
    “回王爺,老奴也覺得文相公衣著過於樸素,這要細心打扮打扮,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您說是不。”
    淵澄連個眼神也不給,光顧和左右調情,兩隻纖纖玉手已探入他的裏衣,瀾衫要退不退地垮搭在身上。
    文曲拿腳尖踹文無隅腳跟,暗示他說話,聽不到一個悶屁,隻得跳出來說道,“王爺,我家主子曾提過,不拘小節。不管這道袍是什麼顏色什麼款式,重要的是,方便脫…也方便穿…”話音漸漸被吞,文曲有點羞恥地退回原位。
    淵澄於是看向文無隅,此君這時才緩緩道,“世人皆愛錢財,卻不見得人人都能坐擁金山。”也不見得人人都想要金山。
    “言下之意,你沒錢?窮困潦倒穿不起華服?”
    文無隅薄唇微挑忽然笑了笑,“方便也是其中緣由之一。”
    淵澄耐心磨完,示意左右退開,整起衣裳,“年方幾何?”此君和他身邊兩個小鳥依人的男童比,可謂人高馬大。
    所謂道不言壽,修道之人重生惡死,忌諱詢問年紀,文無隅有心閉口不言,怎奈身後魔爪掐得他的腰肉生疼,啊得一聲叫出口。
    淵澄打斜眼覷他,文無隅隻得照實回道,
    “在下二十有五。”
    此言一出,閣內七人齊齊看向他。
    連文曲都目瞪口呆,“主子,你、你二十五啦?”
    “這、這、”老鴇隻剩這字在口。
    淵澄施施然站起,留兩個男童整衣係帶,“比本王還大三歲,比這兩大了近一輪,人老菊殘不中用。”
    那文曲瞪大的眼未能及時合上,轉投淵澄,實誠實得張口出聲,“王爺二十二?看著和我家主子差不多…”
    文無隅忍不住側過頭去掩嘴偷笑,簡直樂不可支。
    淵澄一記冷眼掃去,文曲忙噤聲,縮在一旁。
    老鴇會錯了眼色,公鴨嗓子叫喚開,“你這奴才,怎麼說話的,王爺麵若冠玉英姿颯爽,你家主子一大把年紀能和小倌人比,瞧人家的小臉,嫩得能掐出水來!”
    “掐出水?掐一個我看看!”
    文曲不甘示弱,他在漣漪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和老鴇素日裏拌嘴隻贏不輸。
    老鴇氣急,叉腰一步衝到文曲麵前,指著他鼻子,“你說掐就掐,不掂量掂量自己什麼身份!你們主仆兩個,不對,三個,在這兒混吃混喝,想老娘給你們送終嗎!”
    這話太過汙人清聽,文曲肯定不能忍,一跺腳腰杆筆挺,直眉闊嘴,
    “呔,你個老鴇子,良心喂了狗啦,自打我家主子進閣,沒少給你賺錢,摸著你的五髒六腑,問問自己,沒我家主子,你得少多少恩客!怎麼也得兩成吧?我家主子年紀大點咋滴,你就急著把他掃地出門了?臭不要臉!這條街,說到底就是賣皮相的,管甚年紀大小,我家主子長得有比這兩毛頭小子差?誰要敢說差誰就是睜眼瞎,這麼兩個小東西,我一腳能踹飛五個!一點男人氣概都沒有,娘娘唧唧!”
    文無隅往旁邊挪了幾小腳,一副吾聽不見聽不見的樣子,可胸口卻憋著笑,一抖一抖的,臉都憋紅潤不少。
    淵澄拉下臉眉深鎖,身旁兩個男童眼睛水汪汪得委屈極了。
    連齊見狀不對,走了兩步欲拉架。
    老鴇子經遭一頓數落,自然不服輸,三寸金蓮踮起腳尖,氣勢騰騰上升,話剛到嘴邊,唾沫星子劈頭蓋臉地砸向她,
    “我家主子是不景氣了咋滴,由著你埋汰?白花花的銀子進了口袋,你就是關公的鍘刀不認人了!從沒見過你這麼厚顏無恥的老娘們!卸磨殺驢,狼心狗肺,雞同鴨講,狗屁不通……”
    文曲罵著罵著一時詞窮,掄起平日裏學的成語,個個不離畜生。
    “連齊,”淵澄被吵得太陽穴咚咚直跳,音量自動高八分,“誰再叨叨個沒完,把他舌頭絞下來喂狗!”
    閣樓立馬鴉雀無聲,文曲識相得閉了嘴退到文無隅身後,老鴇子怒氣難消也隻得忿忿忍下。
    淵澄闔眼靠上軟榻,兩個小童貼心得繞到後頭,為他按摩捶背。
    過了半柱香,老鴇大著膽子,涕淚橫流地跪倒,
    “王爺,不是老奴沒良心,文相公賣相是一等一的,可就是死心眼,不聽□□,老奴隻想給他爭個好出路,這年紀也大了,幹不了幾年了呀……”
    好出路,說的比唱的好聽,誰不知道懷敬王喜新厭舊換男寵比翻書還快。可再想想,貌似還真有那份心,倘若被王爺打發出府,銀子賺了自由也有了,穩贏啊。
    文曲投去一個白眼,默不作聲。
    消停半晌,淵澄終於又發話,瞅著眼下的境況,不把人買下,反倒是他虧心似的,
    “除了背死書,還會什麼?”
    不賴他非得究根問底,實在此君一不軟二不香,姿色是有,卻也非舉世無雙。
    文無隅正冥思苦想,身後又一腳踹他,一回頭,就見文曲齜牙咧嘴,“快說!快說!”
    文無隅歎了口氣,捋捋拂塵,“回稟王爺,會一點道場,王爺府上若有紅白喜事,吾可為王爺供齋醮神,稍以求福免災。”
    淵澄掀眼看了下他,“本王不信這些。”
    隔了一會,又道,“倒也算長處。”
    無影腳踢得勤快,文無隅屏氣將腳一抬迅速跺下,不偏不倚正中文曲腳尖,文曲不敢嚎啕出聲,拚命忍著,模樣可算是解氣,他這才對軟榻上的尊爺道,“吾還會一點測字。”
    “測字?”淵澄哼笑,假道士變作了神棍,他揮揮手,“取筆墨。”
    不消片刻,連齊捧著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蹦出來的人送來的紙筆,放到幾案。
    淵澄走到幾案旁,示意文無隅近前來。
    毫筆吞墨,一揮而就。
    末了他回頭看文無隅,極為有禮地抬手作請姿。
    文無隅延頸一瞧,好個龍飛鳳舞的容字,遂道,
    “請問王爺問姻緣還是仕途?”
    淵澄負手而立,他倒想看看假道士是不是真神棍,“且講就是。”
    尾隨而來的文曲暗暗捏了把汗,盼著就好和他鬥嘴的無用主子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文無隅悠然轉身,踱步幾腳,俯仰兩回,終於麵向淵澄,侃侃道出,
    “容字,上穴中人下口。王爺若問仕途,自然鵬程萬裏無可限量,不過道經第九篇有言,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恕在下冒言,穴,亦同人之居所,安身之處,人字去頭,立口之上,是為勿視,勿聞,勿聽,勿言,萬千功名終歸塵土,王爺後半生若是歸隱山林,必當後報無窮。”
    淵澄細細聽著,隻覺得玄乎其玄,言下貌似有功高震主鳥盡弓藏之意,見他停下,淵澄抬了抬下巴,“接著講。”
    文無隅於是臉不紅心不跳繼續說道,
    “若問姻緣,穴,乃人之根本,亦可稱心穴,如此便好理解,王爺心中有個無法言說出口之人,若想喜得良緣,須得無所顧忌敞開心扉。同上,穴稱之為人之居所的話,或許此人正在王爺府中。”
    淵澄忽然麵若冰霜,眼中竟生殺氣,他捉住文無隅的手腕,似笑非笑慢慢湊近他的眼前。
    文無隅深切感受到無形的壓力,令他脊背發冷,握在腕上的手力氣越來越重。
    文曲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的了…我家、主子說的不對,還請王爺、恕罪,恕罪…”
    淵澄沒搭理他,盯緊了文無隅,“據說修道之人講究清靜無為,追求長生不死,不知文公子修道,可有成仙之法?”
    手上脈門越發緊迫,文無隅呼吸變得急促,“回王爺,在下皈奉道法不久,方入修道之行,修的是精氣神,王爺所說成仙之法,講究煉氣,辟穀,內丹修煉諸如此類,在下尚不能知…”說完兩眼頻頻翻白。
    淵澄卻未就此放過,冷哼著加重力道,“修身養命?那你這麼做不怕仙人怪罪?又是誰教的你做娼?”
    文無隅額頭直冒冷汗,嘴唇發白,這等時候居然還笑得出,“自然是祖師爺所教,識心見性、除情去欲、忍恥含垢、苦己利人……”
    滿口扯謊!淵澄眼見著他話沒說完兩眼一閉,及時收了手,沒讓他摔到自己身上,而是頭磕幾案砰地一聲倒地昏死。
    文曲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探他鼻息,幸好幸好,沒死!
    轉而怒目圓睜,拿眼神大膽且放肆地狠剮淵澄。
    淵澄掃灰一般拍拍手掌,看了眼四腳朝地之人,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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