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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欲晚,華燈初上。
    赭門金匾,微芒閃爍。
    私閣內,香煙嫋嫋如墜雲霧。
    寬敞的軟榻上靠躺一人,衣襟全敞,半掛在兩肩,雙眉如劍飛鬢,明眸細長深邃,眼裏噙笑,似乎還落下幾聲幾不可聞的齒語。
    兩名少年起伏著身子。
    香閣離書房,僅一門之隔,是為辦差消遣兩不誤。
    今兒個他早已處理完所有公事,可仍聞聽隔壁來來回回足音跫然。
    終於房門開合的聲音令他厭了,眉梢輕挑衝門外侍衛道,
    “連齊,進來。”
    連齊忙轉腳,步入香閣,這副色香玉暖的場麵司空見慣,回話的聲音可謂冷淡,“主子。”
    跪伏軟榻邊的少年亦毫無避諱。
    “跑進跑出的不嫌吵,還有公文嗎?”
    連齊拱手回道,“不是公文。是…各大名院的拜貼。”
    “什麼拜貼?”
    “主子忘了,今兒是白眉盛會。”
    一年一度的白眉盛會,乃娼妓們的節日,左不過歌舞笙簫慶賀之,最為要緊的是推出新人,以賣高價。
    天下誰人不知懷敬王淵澄專好男色,京城裏的男娼院隔三差五就往王府送孌童,故而他沒必要參與所謂的盛會。所以書案壘高一遝的拜貼他動都沒動,然而每年此時,那些個院主樓主閣主還是樂此不彼地往他這送。
    連齊佇立一旁,等著吩咐。
    淵澄半闔眼思忖了一會兒,
    “更衣,”他腿一掃坐起身,問,“都誰送的拜貼?”
    連齊取來玄青紫邊的瀾衫,邊道,“梧桐院,藍藝樓,漣漪閣,還有瀟湘館……”
    淵澄抬了把手,照連齊這麼念下去,怎麼也得一炷香,“罷了,且說哪家來得最勤?”
    “漣漪閣,”連齊脫口而出,方才送進去的就是這家,“已經是第五張了。小的記得去年也送了好幾次。”
    淵澄抬高下巴攏衣領,衣裳輕微擺動,流雲百福圖案栩栩如生,“就它吧,艾豭之事,能玩出什麼花樣。”
    連齊左右忙碌的手頓了一下,好奇地抬了一眼,一旁兩個小倌也不明所以得望著他。
    淵澄掃看三人,繼而自嘲般發笑,“就是公豬的意思。你兩也收拾收拾,一同去吧。”
    小倌聞言喜不自勝,扭身跑出香閣。
    未入商街已聞鑼鼓震天。
    煙火熠熠,流彩曜空,迎來送往,空前繁盛,此間亦可反映出大康朝當下多麼民生富足。
    漣漪閣雖然每年都送拜貼,但是榮得懷敬王駕臨還是首次,老鴇子的烈焰紅唇都快開到耳朵根了,連忙將人請入預留的絕好雅間,素紗幔帳圍隔,可納十餘人。
    戲台上一出接一出得演。無論陽春白雪還是下裏巴人,曲高和寡不足為慮,俗不可耐也不足為過,總之老鴇煞費苦心準備的戲碼,贏得了滿堂喝彩。
    可不知看台那位尊爺,似乎有了不耐煩之意,索性解了衣裳,又行起歡愉之事來,照舊是躺著讓隨行的小倌伺候。
    青樓是賣肉色的地方,誰色相好誰得寵,千古不變的道理。可白眉盛會,一年才舉行一次,一視同仁的規矩不可破,同樣是做娼妓的,一展身姿的機會不能不給。
    故此到後半段,就是那些小有名氣或名不見經傳的小倌們上台,自當也是卯足了勁的,表演的才藝也不算多寒磣。
    可漣漪閣有位小倌人,出了奇的寒磣,輪到他卻也不得不上。
    身為紅塵中人,即便身無長技,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總會吧,充當笑料啥的,也能博個利揚個名。
    戲台子清空,紅帷幔拉開,此君被來自身後一雙炯炯有神銅鑼似的大眼給瞪得險些氣絕,隻好硬著頭皮上場。
    台下賓客滿座,烏泱泱人頭攢動,見他打帷幔後出來,立刻爆起掌聲。
    這等場麵,此君並非第一次麵對,隻見他,拂塵掠眼而過,撩一手白袍裙裾,邁開八字步,稍稍清了個嗓開口了。
    “諸位恩深似海的官人,在下文無隅,這廂有禮。”
    “好!”話音剛落,便有人叫好。
    好個屁,跟個傻子似的,帷幔後牛眼主人暗自唾棄。
    文無隅接著道,
    “既是與君同慶的盛會,在下就獻醜,為諸位誦一段《道德經》……”
    “啥?《道德經》?”一個喝得酩酊的粗漢嗆出聲,大著舌頭說,“別看你…穿得白花花的像個道、道士,真當、當自己是個道、道士啦?俺不聽《道、道德經》,俺要…”
    此漢被另一漢給拽坐入座,許是覺得丟臉。
    而又有聲音響起,比那粗漢清醒,翠衣廣袖,看著像個文人,“我若沒記錯,去年文小倌誦了整篇道德經。”
    文無隅坦然道,“正是。”
    “貌似前年也背了?”
    “正是。”
    “大前年也是?”
    “是,這位恩客好記性。”
    翠衣客官怒了,一拍桌案,吼道,“年年都背道德經,拿我等當猴耍呢?!”
    “就是就是!”台下立即附和。
    文無隅玉麵星目無一變色,雲淡風輕解釋道,“此言差矣,在下前年誦道德經,以琴瑟和之,去年以簫笙和之…”
    “那今年呢?打算用何種樂器?”
    文無隅遲疑了下,轉身掀開帷幔拉扯出一個滿臉苦大仇深的小廝,“今年有伴舞。”
    全場張口呆目,一片寂靜。
    小廝的臉空白了一瞬,立馬眼鼻口擠成一團無聲得怒罵此君,“伴舞?伴你個大頭鬼!我不幹!”
    卻突然高閣之上傳出一陣癲狂的笑聲,簡直要笑斷氣,眾人循聲望去,但見素紗幔帳後,有個人影窸窣起身,幔帳一角被掀開,露出半邊有些衣衫不整的身。
    “懷敬王?”台下小聲嘟囔。個個互相對眼之後準備俯身叩拜。
    但聞淵澄笑道,“同是尋樂,諸位不必拘禮,本王出一千兩,讓他誦一遍,可有異議?”
    “聽憑王爺做主……”
    而台上兩位光站著,盯著高閣,魂如出竅。
    淵澄這時走出幔帳,雪亮的眼似笑非笑,嘴角似乎帶了點譏誚的意味,“誦吧,本王絕不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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