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師叔要的是什麼，屠了這太白宗，再與師叔捏一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便是。
    紀筠輕笑一聲，煉出一整個太白宗的傀儡，並不困難。
    隻要，瞞著師叔就可以了。
    他這般想著，身上佩戴的玉佩卻倏地亮了，向來細心的他卻恍然未覺。
    紀筠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血色，他的輕笑逐漸變得扭曲瘋狂，帶著幾分病態的偏執。他漠然的看著地上那縷雲清歟扔掉的頭發，忽的起了興味，自雲清歟坐過的石凳一寸寸的尋著，期望能尋到一根他的頭發。
    他將地上那縷雲清歟扔掉的自己的頭發小心翼翼的撿起來，舉到眼前，迎著光，眯著眼睛細細瞧著：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喃喃著。
    他將這兩句在口中顛倒了幾遍，細細咀嚼品味，仿佛真的看到了這樣溫情脈脈的畫麵，偏執且滿足的笑了。
    隻可惜，他尋遍了竹林，也沒能找到一根雲清歟的頭發。
    於是他的眼神又恢複了一開始的漠然，頗覺索然無味，隨手便將剛剛細心護著的發絲焚了。
    那玉佩仍在亮著，忽閃忽閃的提醒著他的主人。
    紀筠依然沒有察覺，這種狀態下的他似乎已經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能力，隻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紀筠走到黎懷瑾的竹林小築跟前，明明是站在平地上，卻無端生出了幾分睥睨之感。
    “黎懷瑾……黎懷瑾……當年你帶我上山，可想過今日這般光景？”
    粘稠的黑霧在紀筠腳下翻湧著，似一條黑龍在他腳邊盤旋怒吼，醞釀著巨大的威勢，似緩實急的向竹屋湧去。
    黑霧所到之處，空空蕩蕩，片葉不留，似是不知饜足的巨獸，帶著怒意用那看不見的牙齒撕咬啃食著一切。
    那黑霧忽然停住了，似乎在地下觸到什麼東西。
    那是……一個劍塚？
    紀筠走過去，濃黑的霧閃出一條道路。被那黑霧吞噬而過寸草不生的土地，在他腳步所到之處，又生出點點綠意，隻是很快就又被黑霧吞噬了。
    地上是一個小小的土包，並不起眼。紀筠神色淡漠，黑霧獻媚一般分開了土丘，露出一把斷掉的竹劍。
    紀筠一眼就看到了上麵歪歪扭扭刻著的一個“雲”字。
    是師叔的劍。
    紀筠的臉色忽的柔和了，連眸中的血色也淡了幾分。
    黑霧似乎還有些懵懂的神智，翻滾著，試圖吞噬掉這把平凡無奇的劍。紀筠臉色一冷，不消動作，那片黑霧便嗤的一聲，如水汽一般蒸發掉了。
    翻騰不休的黑霧終於平靜了下來，紀筠也不用它動手，蹲下輕輕拂去了竹劍上的浮土，端詳著這把多有磨損的竹劍。
    紀筠沒見過雲清歟幼時辛苦練劍的情景，他隻是聽說過，當年一夕之間失去父母，太白宗又元氣大傷，無人教養的師叔一個人在雪山之巔住過幾年，後來被玄虛領去苦學數年，成了修仙界頂頂有名的天之驕子。
    劍法神通，口訣手訣，內功境界，十萬道藏，待他來到雲清歟身邊之時，雲清歟已經不必每日辛苦修習了。
    成長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可惜紀筠錯過了，這不免讓他有些遺憾。如今看著這把斷掉的竹劍，似可窺見當日情景之一二，像是見過了當年稚幼的師叔一般。
    紀筠小心翼翼的把那柄斷劍捧起來，眼神溫柔。他將那一分為二的劍沿著斷痕拚在一起，調動著他身體裏的，另一種能量。
    瑟瑟竹林，沉沉暮光，濃稠的黑霧依然在翻湧怒吼，卻顯得虛張聲勢，多了幾分瑟縮，紛紛退離紀筠身旁。
    紀筠捧著那劍，手上發散著瑩瑩白光，幾分青蔥綠意自他腳下生出芽兒來，緩慢的，向四周生長。
    他的眼睛還是紅的，卻沒了黏膩之感，多了幾許清透。
    那劍，竟然恢複如初了，沒有一絲斷過的痕跡。
    白光消耗頗多，在他手上褪去，薄薄的籠在他的周身。紀筠眉眼柔和，摩挲劍柄上歪歪扭扭的“雲”字。
    “師叔……”紀筠難掩笑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師叔見了這劍會有多開心。
    黑霧翻湧著，蠢蠢欲動，似蓄勢待發的猛獸亮出獠牙，試圖吞噬掉那層薄薄的熒光，卻又礙於紀筠的命令，不敢真的撲上去。
    下一秒，紀筠的臉色變了，濃稠的血色再一次漫上他的瞳，甚至比之前更為暴虐偏執。黑霧隨著紀筠的心境變化，衝天而起將他團團圍住，自他身上不斷湧出股股黑霧，壯大了他的聲勢，甚至隱隱凝成了龍形。
    他狠厲的盯著剛剛還珍愛異常的竹劍，緊緊的抿著唇，發白的手指用力的按在“雲”字的刻痕上，把劍緩緩的轉了過來。
    劍的另一邊，是一個“瑾”。
    怪不得連黑霧碰到都要停上一停，這把劍，竟是黎懷瑾做的。
    “嗒”
    有人！
    紀筠血眸微眯，裹挾著滾滾吞噬萬物的粘稠黑霧，帶著雷霆萬鈞的威勢破碎虛空而去，下一秒，就扼上了那人的脖子。
    “主……主上。”
    是瑤姬。
    紀筠睨了她一樣，如同觸碰到什麼髒東西一樣鬆開了她的脖子，麵無表情的轉過身去。
    “你來做什麼？”
    瑤姬捂著脖子大口呼吸，看著紀筠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受傷，忍著痛，規規矩矩的下拜行禮。
    “主上，您要我查的事，已經有頭緒了。”
    紀筠壓抑著怒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多了幾分慎重，也訝異於瑤姬的辦事效率之高。
    “我可曾告訴過你，不許擅自出現在太白宗嗎？”
    紀筠語氣陰沉，隱隱有幾分威懾意味，瑤姬聽在心裏，不免有些驚慌。她深吸一口氣，強撐著冷靜答道：“主上所言瑤姬句句謹記不敢相忘，隻是事態緊急，瑤姬鬥膽聯係主上幾次未果，怕……這才親身前來。”
    紀筠眼皮一跳，立時低頭看向腰間玉佩，那是他和瑤姬約好的聯係之物。那玉佩已經不亮了，他伸手去抓，才發現入手灼燙。
    紀筠震驚，自己向來謹慎，怎麼會沒有察覺。
    濃濃黑霧一點點收斂，縮回了紀筠腳下。他轉過身來，神色平靜漠然，看不出喜悲。
    “那你查到了什麼，且說來聽聽。”
    “那日我離開濟世門之後，便依照主上的吩咐回了魔界，我假稱被黑蠍打傷，說他自感辦事不利已經潛逃了。六皇子有幾分疑慮，不肯輕信我，我怕夜長夢多，便使了些手段……引誘他。”
    瑤姬最後幾個字說的艱難，似少女懷春紅了臉龐，卻又有幾分不安，惴惴的看了看紀筠的神色，見他依舊一副冷漠麵龐，鬆了口氣，心中卻有些失落。
    “紅蓮欲催情效果極強，我趁他神魂顛倒之際往他身上潑了主上您的血。天魔血與紅蓮欲一接觸，他便……被噬的隻剩一副焦黑的骨架了。我依照主上所言扮作六皇子的模樣，為主上招兵買馬培植勢力，意外發現了一些皇室秘辛。”
    紀筠眼眸一抬，看向她。
    “天魔之體在幼年時期，有些人會出現一段覺醒期。在這段時期，身負天魔之體的魔族將會失去理智，隻知道殺戮和吞噬，必須要回歸魔族祖地，才能保持神誌。”瑤姬保持著跪姿，謹慎答到。
    “你是說，我到了覺醒期？”紀筠皺起眉頭，“可覺醒期並非人人都有，而且隻在幼年，我早已成年，怎麼會是覺醒期？”
    “這……”瑤姬咬唇，猶豫道，“或許是因為主上是人魔混血，身體裏魔族血脈成熟較晚的緣故。”
    “若我不去，又將如何？”
    瑤姬臉上神色複雜，答非所問：“天魔之體天生就是王者，其中的佼佼者會覺醒吞噬之力，通過吞噬快速獲得力量。但這次覺醒本來就是為了服務王者，其根本目的不是增加實力，而是……消滅弱點。”
    紀筠右眼跳的厲害，“你是說……”
    瑤姬一字一句道：“除非回到祖地，不然結束覺醒的唯一途徑，就是親手消滅自己的弱點。”
    “主上的弱點，大概就是雲真人。”
    天色漸漸黑了，竹林中的人影看不甚清晰，隻看的到一人走了，一人站著，始終站著。
    與那竹林融為一體。
    竹林中不止是竹葉沙沙，還有一個人混在風聲中的低喃，與夜色中，顯出幾分悲切。
    ……
    “師父！！！！！！！！”
    霓依依自打進了院子就大呼小叫，隔著半個湖邊跑邊扯著嗓子喊。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快點，收拾好了沒啊，一會趕不上秘境開啟啦！”
    “來了來了。”雲清歟忙不迭的答應，抓起外袍便要出門。
    紀筠正給他束發，一把把他摁回座位，剛剛束好的頭發又散開了。
    紀筠又好氣又好笑，“師叔何必如此著急，你這太白宗長老未到，難道還能先開不成？”
    “嗨呀，”雲清歟坐也坐不住，急的滿頭是汗，“總不好讓人等著。”
    “你這會子又急了？”紀筠用梳子敲了一下他的頭，輕柔的替他攏起頭發，“早上怎麼叫也不起，吃東西又挑嘴，現在倒是擔憂起來了？”
    雲清歟還想說些什麼，被紀筠及時安撫住，“放心吧，我已經知會過掌事了，我們晚會兒過去。”
    雲清歟還未鬆口氣，便聽見啪的一聲，陣法層層開啟，霓依依被紀筠關在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