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古廟深宵飛劍影 豺狼當道勢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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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阿古麗因為打狄破等三人不過,飛身走了,就藏在祁連山寨外的樹林裏,原本那意思是要打算趁個機會將這一窩強盜絕種的,卻遇到他們疾馳救援的事情,阿古麗以為是個機會跟上,卻不料遇到官兵劫掠,毛一坨、趙玉二人救人,這才解了誤會,然則她並不待見山賊盜匪的心思卻根深蒂固,不願與他們回山,當下作別,取道往關中而來。
其時已近黃昏,夕陽殘照,鳥雀歸巢,烏鴉更是噪聲大作,這茫茫天地間說不出的肅殺蕭然。阿古麗今日連番惡鬥,早已疲敝,這時候更是渾身酸痛,心中想道:“我在大漠中與人廝殺,一貫不曾失利,誰想今日竟然幾乎丟掉了性命!看來師父說中原地方高手林立,卻不是嚇唬人的。如今這一身傷,雖然沒有瘀滯真氣,卻也是渾身難受的緊。這裏雖然仍是甘涼道,離祁連山不遠,但我若回去歇息,卻不是叫他們小瞧了?還是往前,看看是否有那運氣,再不濟,露宿也就是了。橫豎祁連山我是不會去的。”
她這麼想著,信馬由韁的往前走,然而正是“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直走到紅日西沉,繁星璀璨也未見一個人影,阿古麗眉頭深鎖,又不願意再回頭,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又走了約有一個時辰,這才隱隱約約看到路邊有一石階蜿蜒而上。阿古麗大喜,下了馬牽著拾階而上。
她的想法是這裏既然有石階,必定有人家,卻並未留意這雖然是石階梯,然而荒蕪破敗,雜草叢生。一步步緩緩上去,到了盡頭,卻隻是一個破廟,牆垣坍圮,戶牖朽蝕。兩扇大門早已經東倒西歪,屋頂上處處破漏,半點生氣也無,反倒是陰風慘慘,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阿古麗縱使在大漠中馳騁多年,到底也是一介女流,遇到這樣的地方,想起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也害怕起來,掙紮了半晌,想到自己一時間也無處可去,便扯出寶劍,牽了馬,躡手躡腳的走近來,到了近前,見沒有東西,這才就門外駐馬樁上栓了馬,提劍進廟。
那廟裏一個山神,旁邊兩個小鬼侍立,阿古麗是回鶻女人,並不清楚,隻是瞧著他們張牙舞爪的可怖模樣,十分害怕,頭皮發麻,渾身汗毛幾乎都要倒數了起來,若非無法,隻怕她立時便要逃走了。她不再看那神像,四下裏打量了一番,看到角落裏有一垛幹草,便徑直走了過去坐下,等到要生火時,才發覺自己在祁連山上被一桶水交了個透徹,後來飛馬疾奔,又與赫連峰一場大戰,冷水的寒氣自然是不能侵入,可是火折子卻潮了,生不起火。阿古麗其時又累又餓,忍不住氣往上衝,把火折子一摔,倒頭就睡,不多久便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古麗忽然聽得廟外腳步聲響,更有那“莫教走了這賊!”“追!”“好反賊,卻要往哪裏走?”的聲音鼎沸傳來。阿古麗吃了一驚,登時清醒了過來,卻見的窗外火把通明,照耀的如同白晝一般,人群熙熙攘攘都往這破廟湧來。
阿古麗急忙抄起寶劍,剛剛站起,就聽廟外叫道:“看你往哪裏跑?刺殺朝廷命官,你有幾個腦袋?”
阿古麗又是吃驚又是迷糊,三兩步隱身門後,正要偷眼往外瞧瞧是個怎麼回事,屋外卻又嚷了起來道:“這裏有馬!好你個赫連峰,原來是與祁連山的惡匪約好了,成心要來刺殺我們大人!”
阿古麗心中一驚,暗道:“赫連峰?這名字好熟……”思念微動,屋外一個雄壯的聲音卻已然道:“哼!像他這樣的人,做了總兵,不為國家出力,卻隻一味傷天害理,死有餘辜。我自看不過眼,與別人何幹?祁連山的強盜麼……哼!他們也配?”話聲中滿是不屑。
阿古麗驟然想起今日和毛一坨等人去救人的時候,這國中的官軍裏那個拿著重劍,使一杆獨腳銅人的小將便叫做赫連峰,不由得又吃了一驚道:“他不是這西夏國的軍官麼?怎麼說他殺了總兵?他又為什麼要殺呢?”思來想後,紛亂如麻,暗地裏張眼去看,一人身量長大,虎背熊腰,手裏握著一把寬大巨劍,就背影看來,果然便是今日下午與自己惡戰的那員小將了,隻是換下了甲胄,穿一身黑衣,卻也依舊神威凜凜,腰上懸著一顆雪糊淋拉的人頭,猙獰異常。
眾人聽赫連峰說話,不禁都是一怔,看看那匹駿馬,又看看赫連峰,當先的軍官手中橫刀,高聲詰問道:“赫連總兵是你叔叔,你殺了他,便是忤逆;他本朝廷命官,你刺殺之,是為謀叛。你雖才入軍中,亦該知曉國家法度,現下不束手就擒,還要往哪裏去?”
赫連峰大怒,更不答話,疾步搶上,掄起手中大劍,一招“力劈華山”對準了那軍官就砍。那軍官卻似乎早有防備,見他身形剛動,已是扭頭縮回人群裏去了,叫一聲“反賊冥頑,大家上!”眾人呐喊,他卻不動,一個剛走動一步,就被這一劍將大好頭顱砍成了兩半瓠瓢,橫死當場了。
那軍官又叫道:“好賊子!竟敢行凶?大家上啊!把這不忠不孝的東西殺了,官升一級!”
這裏眾人都知道赫連峰的厲害,呐一聲喊,舞動手中刀,卻隻是出工不出力,隻是虛張聲勢在那裏弄影。那軍官大怒,叫道:“咱們人多,怕他何來?都給老子上啊!”
赫連峰看著這軍官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不動手,隻是笑道:“李承誌。你若有本事便自己上來,滿嘴的吆喝,自己卻縮頭縮腦,做得好!原來我叔叔帳下都是這般的酒囊飯桶,怪道是兵熊一個,將熊一窩哩!”
那軍官李承誌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是不敢上前,隻得高聲叫道:“赫連峰!你這廝自幼父母雙亡,都是你叔叔一手將你帶大,送你去拜師學藝,你如今回來,不為你叔叔分憂,卻平白殺了他,你還有良心沒有?似你這般全無好心的人,天下人人得而誅之,卻還敢在這裏逞口舌之利,詆毀你親叔叔,當真無恥之尤!”
赫連峰冷笑一聲,飛身縱起,烏沉沉的寶劍如同壓頂泰山一般對準了那將官就砸。李承誌原以為躲在人從中赫連峰便沒有奈何了,哪知他說到就到,大吃一驚,急忙一閃,順手扯過一個軍卒,可憐這軍卒原本就是為了跟著赫連迭打打秋風的,巴巴望著有朝一日能得到賞識,求個一官半職的,卻怎會想到有這無妄之災?寶劍過處,登時了賬。
眾人一看赫連峰來,都驚叫一聲,忙不迭的四散,隻恨爺娘少生了兩條腿。赫連峰卻不追擊他們,提劍直奔李承誌來。李承誌大叫一聲,回身就走,叵耐帶的人多了,窩在這破廟前的廣場上,又都是有心沒膽的,早亂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弄得下山不得,隻能拔開雙腿到處亂竄。赫連峰在背後緊追不舍,遇到擋路的,寬刃重劍隨手一揮,便將人揮作兩截。一時間這破廟外麵哭爹喊娘,尋兄覓弟之聲大作,血肉橫飛,熱鬧非凡,宛宛然就如鬧市一般,一片肅穆古地,神仙案頭,就成了修羅戰場。
眼看著劍影紛飛,火把紛紛落地,眾軍兵死走逃亡,恰似猛虎入了羊群。李承誌轉了幾個圈,始終走不脫,早已經昏了頭,一腦袋闖進破廟裏來,赫連峰哈哈一聲大笑,也追了進來。
李承誌進了廟才發覺是條死路,叫苦不迭,急忙回頭,卻正看見赫連峰大步進來以及阿古麗站在門邊,這一瞥,正看見阿古麗手提寶劍,頓時大喜,赫連峰卻剛進來,沒看見阿古麗,隻是看著李承誌冷笑道:“李副將,你倒是跑啊?這裏無路了,看你還能跑哪裏去?”
李承誌心念一動,急忙道:“姑娘高義,這廝是反賊,快快拿下了,我重重有賞。”
赫連峰不料廟裏有人,吃了一驚,急忙回頭,這破廟裏昏暗異常,隻能隱約看到是個紅衣女子拿著寶劍站在一邊,一時間倒是沒有認出是今日見過的那個苦渡禪師的弟子。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赫連峰陡然見著有人躲在這裏,雖然冷不防的吃了一驚,卻並無懼意,隻是看著阿古麗皺眉道:“姑娘也是要與我為難麼?”這裏已是死路,他倒也不怕李承誌逃跑。
阿古麗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她自幼在天山,固然與苦渡禪師學了一身本事,同時也少不得被灌輸了一大堆行俠仗義的思想,也知道什麼叫做“大義滅親”,就今日行徑,那赫連迭縱容手下搶掠百姓的事情猶自曆曆在目,這赫連峰縱然是他的侄兒,便是殺了他,於阿古麗來說也是無可厚非的,反而因為是親人倒更加令人敬佩。故而阿古麗說道:“我不與你交手。”
李承誌大吃一驚,若是照她原本的脾性,少不得又要虛張聲勢大呼小叫的了,隻是現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得是冷汗涔涔,麵色大變,作聲不得。
赫連峰聽她說話,一時間也沒想起來是誰,聽得不是與自己為難的,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但也不敢托大,冷冷的哼了一聲,又轉過頭去看著李承誌。李承誌臉色慘白,不住後退,才退了一步,便磕到了神案,知道避無可避了,渾身觳觫,嘶聲叫道:“赫……赫……赫連將軍……你,你放過我。我把我的……我的家當都給你。”赫連峰因為其叔赫連迭的關係來投軍時,赫連迭有意讓他當個偏裨小將,又恐眾人不服,就校場中與眾將官比武,無人能攖其鋒芒,當時李承誌是在場的,知道厲害,現下兩個相對,哪裏還敢硬氣?
赫連峰冷笑道:“誰要你那醃臢錢?”說著話,上前一步,舉劍就砍。誰知劍鋒未到,李承誌已是兩眼一翻,癱在地上了,漆黑的破廟裏登時一股屎尿臭味衝天而起,一員西夏副將就這樣駭得屎尿齊流了。
赫連峰見他驟然倒地,也吃了一驚,以為是暗地裏有人用暗器將他藥死了,連忙往後一縱,站定了,才嗅到一股惡臭,方知李承誌是被嚇癱了。他平生最敬重的是英雄好漢,恨的是奸佞小人,至於如李承誌這般貪生畏死的武將,那更是打心眼裏瞧不起,本能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道:“就你這般的人物,居然也能躋身軍中,我大夏男兒的臉麵都讓你丟盡了!今日不殺了你,豈能重振國綱?”拿劍又上。卻才近前,卻早沒了聲息。赫連峰心下覺得奇怪,摸出火折子點燃一照,隻見李承誌一臉藍窪窪的,雙睛暴突,一嘴的白沫,稀泥一樣軟倒在神像案前不動了。原來竟是被嚇死了。
赫連峰“呸”了一聲,還劍入鞘,阿古麗走上前來道:“怎麼了?”
赫連峰這才就著零星火光看到這紅衣少女便是今日在小宜村遇到的那位苦渡禪師的女徒弟,不由得衝口而出道:“原來是你?”
自赫連峰追著李承誌進入破廟,一眾官兵都知道自己得了性命,早你推我擠的滾下山去了,或有人擠不過,滾下台階撞死撞殘,或者自相踐踏者良多,然則此時人人都如喪家犬漏網魚,誰還管得其他?留得性命的都已是大幸了。故而此時早已寂寂,蟲鳴複起。
阿古麗微微一笑,轉麵去瞧李承誌,她在大漠的時候也曾殺過不少的匪類,但像這般被嚇破了膽而死的卻是頭回見,隻覺得死狀可怖,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若非她此時腹內空空,幾乎便要嘔出來,饒是如此,也幹嘔了一聲,轉過臉去不敢再看。
赫連峰鼻子裏又哼出一聲,一把抓起李承誌的屍體走到廟外隨手一摜,就聽“喀啦啦”一聲,那腦袋被摔得稀爛,腦漿就如打翻了的豆腐一般濺了一地。他卻又回轉來,解下腰間栓束的赫連迭的人頭隨手丟過一邊,這才生了個火,將背後那把寬刃巨劍解下放在手邊,坐下來向火。
阿古麗逡巡了片刻,也在火邊坐下了。兩個人卻不說話,隻是阿古麗看著赫連峰,剛毅的國字臉上滿是血汙,一對粗獷的眉毛微微皺起,虎目凶凶然盯著跳動的火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赫連峰幾次握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看看赫連迭的頭顱,又看轉了頭去看火焰。阿古麗心中奇怪,卻不好貿然開口。
許久之後,赫連峰才拿起那把四尺多長的巨劍抱在懷裏,靠著桌角閉上了眼睛。阿古麗也覺得很是無聊,原本也想繼續去睡,然而這破廟裏孤男寡女,她又是個極重感情的人,不願意惹出什麼事情來對不起自己的師兄,更兼原本睡著又被驚醒,即算是等閑人都無法再好好歇息的,她也睡不著了,隻能夠坐在篝火旁邊發呆,間或往裏麵添一把枯草。
這時的阿古麗思緒猶如天馬行空,時而在想師兄公孫琦,也不知道他是否一路安好,是現在到了哪裏?時而又想師父苦渡禪師,有時又想祁連山的三個寨主,此時思索已是與從前不同了,暗中想道:“原來天底下的強盜並不都是壞的,還有像他們這樣的人。這赫連峰想必便是知道這樣,才放過他們的,不然就憑著他的一身本事,或許師兄能夠勝得了他,我卻是不能夠了。嘿!漫說隻我一個贏不了,便是我和那祁連山的兩個什麼寨主聯手,尚且打他不過,他若當時追擊,我們如何能夠走得脫?這個赫連總兵欺負平民百姓,殺了他便殺了,管他什麼叔叔伯伯的?由此可見他也是個好人了。”她想到這裏,便放寬了心,其時已是四更天了,睡意湧上來,便也抱著寶劍坐在火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古麗忽然感到被人猛力一推,頓時驚覺,翻身躍起,卻見赫連峰飛速扯下自己的衣服對著蔓延起來的火苗猛撲,阿古麗這才明白原來是自己睡著的時候,無意間讓篝火燎著了手邊的枯草,她離著那堆之前睡覺的枯草又近,登時熊熊燃燒,就連她紅衣下擺也被燒了一截,隻是拖在地上,並沒有燎到皮肉,所以已是未曾察覺。倒是赫連峰頗為警覺,鼻子裏一嗅到異味,立時睜眼,見到這般情況,來不及細想,一躍而起,一腳將阿古麗踢了一個筋鬥,同時“將軍卸甲”,飛快的脫下自己外衣就去撲火。阿古麗趕忙打滅了裙裳上的火焰,臉上一陣發燒,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怔怔的看著赫連峰對著火焰猛撲。
所幸這場火災發現得及時,赫連峰長裳舞動又帶著淩厲勁風,不多久便撲滅了。阿古麗這才回過神來,躬身一禮,道:“多謝你了。”
赫連峰卻不回答,仔細查看了一番,沒有發現火種,這才重新坐下,靠著桌腳假寐。
阿古麗因為被他救了一命,便打開了話匣,問道:“你為何被他們追到這裏來了?”
她早知道了赫連峰殺了總兵赫連迭,說這話不過是一個開場而已,也並未想著他會回話。赫連峰卻驟然睜開眼睛,把手一指赫連迭的人頭,道:“那是我親叔叔,我殺了他。”
阿古麗愕然片刻,道:“那是你叔叔?他幹壞事,你殺了他是對的。”
赫連峰也愕然片刻,終於也開了口,將自己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一說也,正有分教:
撫養數年,恩義已隨流水去;惡貫滿盈,生死原來是自招。
正是:
念動天堂或地府,義正天道不避親。
卻不知赫連峰說出怎樣的話來?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