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自是年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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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裏沒有太陽,陰雲密布,大蛇在青綠的草地上嘶吼,翻滾,它的左眼耷拉著眼皮,被血糊住了。身側有小小的一片灰焦,在黝黑的蛇身上格外醒目。
林淵死死拉住蘇劍卿,怎麼說都不肯讓他出去,“你這簡直是找死!你根本打不過它。”那泛著炙熱滾燙的毒漿,簡直是冰屬修士的克星,何況這蛇皮還很厚,怎麼弄都弄不到一點傷害。
林淵勸道,“你先打坐恢複,秘境也沒那麼快關閉。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對付它,怎樣?”心裏卻是盤算著在蘇劍卿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用點魂力弄死這麼個蛇妖。
蘇劍卿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語,他盤腿坐下,五心朝天。
林淵在洞口處徘徊,看了幾眼,外頭那條瘋蛇還在鬧騰。洞府裏很安靜,甚至有點黑。
一片黑和寂靜中,打坐的人慢慢睜開了眼,眼底蕩著一片漣漪。
“林子軒。”
“昂?”後知後覺林子軒是自己的林淵趕緊應道,走上前蹲在他麵前。
蘇劍卿垂下眼,“這原本與你並不相幹……”
“別別別,我第一眼就覺得咱們有緣,可把你當朋友了,”林淵擺著手,嬉皮笑臉道,“是我自己想湊上來幫你的,不是你的問題,嗯?要實在過不去,出去後請我喝杯靈酒如何?”
“謝謝。”
“嗯?”林淵一下子愣了,湊近了些,“再說一遍?”
“靈芝的靈力或許有助於我恢複傷勢。”
林淵沒有多想,直接掏出那叢還被困著的靈芝,送過去。
蘇劍卿接過來,垂眼看了幾下,確認這叢發散出澎湃靈氣的靈芝是那蛇妖追尋的靈物無疑,便隨手收好,“你先休息吧。”
林淵本想說他不需要休息,但一看那雙抬起的寒眸就愣住了。
蘇劍卿伸出手,黑暗裏,那雙白皙的手按住了另一人的肩膀,把他慢慢壓低,直到兩人視線相平,呼吸相交。
林淵甚至能聽到自己心髒處噗通噗通地跳起來,他吞了口口水,眼前是一雙極亮極亮的眼睛,像星星一樣……
黑暗裏,一具軀體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蘇劍卿收回手刀,把人慢慢放到地上,“這原本,與你無關。”他不願因己誤人。蘇劍卿拿出那叢靈芝,那團靈物已經能在凝聚物裏自由移動,忽然看到一人看著它,不禁僵住了‘手腳’。
“還請你再幫個忙,不管事成與否,我都會放你離開。”萬物有靈,何況已經生了靈智的靈物,蘇劍卿也做不出滅了它靈智的事。
靈芝動了動那幾根根須,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蘇劍卿隻當它應承了。
一道光閃過,忘塵劍現在手中。洞中一人禦劍而去,僅剩一人倒在地上。
冰雪與妖氣相交,從地上到天空。
毒液噴灑之處一片死氣沉沉,靈物皆成死物。
一條漆黑巨蛇騰空飛行,長大了血盆大口,追擊著禦劍而逃的人類修士。
巨大的蛇身在前麵潛逃的修士穿進一座山峰時,身形猛漲,死死跟著爬行而過,身上鱗片間隙釋放出來的黑氣籠罩了所過之處,望之可怖。
而蘇劍卿已經快速登頂,在黑蛇順著山體追上來前,已經落在山頂早已備好的法陣中間,他往下一看,悠悠白雲也沾染了黑氣。靈芝被放了出來,瞬間從往上一竄,逃走了。
蘇劍卿抬起忘塵劍,目光沉靜,他橫著忘塵劍,手掌從最接近劍柄的劍刃一直滑到劍尖,血滴滴答答地落下,猶如鮮活的生命注入法陣,一瞬間法陣‘活’了過來,光芒漸起,花紋浮動。他注視著那條黑影,不急不躁,腦海裏一瞬間閃過他所經曆的所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隻剩下寂寥的空白:“……今以我之命,祭弑靈之陣!陣……”
起字還未出口,蘇劍卿摔在地上愣住了,轉過頭,滿眼的紅。鮮熱的血落在陣裏,比他的更多、更紅。
“林子軒!”
林淵在最後一刻,蘇劍卿想要和蛇同歸於盡的時候,不知如何衝進了法陣推開了他,蛇頭從山下猛地竄上來,毒牙狠狠咬緊林淵的肩膀,卻也被他右手握住的忘塵劍狠狠紮進了腦袋裏,陣法光芒大盛,靈氣從林淵身上迅速抽取,連同那條黑蛇。
任憑它如何掙紮嘶吼,林淵穩穩地抓住了它,還能笑著對嗡嗡作響的忘塵劍道,“好歹是你主人的朋友,給點麵子啊……”
黑蛇被抽去所有的靈氣和血肉,幹癟成一塊蛇皮,輕飄飄的落下。龐大的靈力從山頂法陣往外擴散,一陣又一陣,失去生命的靈草靈樹等迅速恢複了勃勃生機。
一陣清風拂過,把那張蛇皮帶下了山頂,就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明明該和黑蛇一樣散盡靈力死去的人,卻依舊是那副青年樣貌躺在法陣裏,有血有肉,滿身的血。
蘇劍卿連忙闖進已經作廢的法陣,顫著手抱起林淵,滿眼的血,滿眼的,他腦海空空,卻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滿麵的淚水,聲音輕的幾不可聞,“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林淵費力地搖了搖手,他的手輕輕摸上那如玉的容顏,對上那慌張的眼,忍著軀體排斥他魂體的疼痛,輕輕道,“你看看我,你看著我,真不關你的事。”
蘇劍卿給他塞了一顆有一顆救命的靈藥,卻又被連血帶藥一起吐了出來,林淵忍不住推開再被塞進嘴裏的丹藥,“沒用的。”隻一句話,蘇劍卿恍恍惚惚,好不容易恢複了點光的眼睛失去了神采,把腦袋挨在他的脖頸裏,淚水止不住的流,“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咳、”林淵又吐出一口血,想擦卻舉不起手,這具已然失去生機的軀殼對他排斥實在太大了,“我、我沒事的,你看,現在多好,你還活著,而我隻是、隻、是、暫、時、咳,離開……”他撐著最後一句話,終於被彈出了這個軀殼,轉而迅速被捕捉到的世界意識彈出了這方世界。
隱隱約約裏聽到蘇劍卿的喊聲,喊著‘林子軒’。林淵忽然覺得很難受,一種沒來由的難受。或許,他想,我該把真名告訴他的。
五十年後。
劍宗一座山峰的洞府裏,落下的渡劫之雷沒有如眾人料想中漸漸淡去,反倒越來越厚、越來越黑。遠方觀望的長老們紛紛追問著掌門,“怎麼回事?劍卿那孩子修途不是一直很順利的嗎?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掌門背手而立,麵無表情地看著那處受天雷轟炸之處,不作言語。
渡劫之處被砸出了一個深坑,坑底的人一身防護法器早已破敗,他吞咽著喉間止不住的血氣。臨到最後,早已下定的決心忽然動搖了,也許是在心魔境裏再曆過往,他竟不想毀去七情六欲。
可無情道與他相生相伴早已成為根基,他無法另辟道路。
蘇劍卿端坐在坑底,猛地睜眼吐出一口血,頭頂的天雷越來越大,催促著他做出選擇:要麼死,要麼活!蘇劍卿五指成爪,抓緊了染血的土地,忽然嗤笑一聲,想當年,他還說師兄道心不堅,修著無情道卻被蛇妖動了情,如今想來,他是最沒資格說這話的人了。
可是現在,他又能怎樣呢?轟隆隆,一條比當年蛇妖更大的紫龍雷從陰雲直直鑽進深坑,紫光照亮了所有,連同掌門緊皺的眉頭、長老的歎息。
蘇劍卿倒在地上,身上的白衣禁製被破壞進,早已不複潔淨。“我、不願除七情、斷六欲……”天雷仿佛是應和他的話,雷聲大漲,大有下一擊就讓他魂飛煙滅。
“可我,”蘇劍卿閉了閉眼,過往曆曆在目,如果這些、如果這些都沒有了……一雙寒眸猛地睜開了,“也不想死!”他咬緊牙掙紮著端坐而起,五心朝天,把還殘存的丹藥全倒入口中,隨手一揚,雪白的劍身輕吟著迎上紫雷,生死攸關之際,忘塵護法。
無情道、無情道,何謂無情?斷去情欲是無情,那倘若一個人根本沒有情欲呢?
渡劫的修士手中快速結印,一把拍在了自己的天靈蓋上,“既不願就此滅,那就各自相安吧!”他身上飛出幾道透明的光,在雷光下迅速地繞著本體依依不舍卷了幾圈,卻被利落地彈開,朝天空飛去,漸漸離開了雷雲的覆蓋範圍。
晴空裏,風帶著它們往前走,回不去了。看不清麵容的透明魂魄回頭一看,那裏在灼眼的雷光下,已經恢複一片寂靜,它們相互點了點頭,而後越漸越遠,尋不著,看不見了。
另一邊,在關閉的秘境門口盤腿坐著一個陌生的修士,那人時而歎氣時而搖著腦袋,喃喃自語,“唉!我隻知道他叫蘇劍卿,可他到底是誰呀!”這世界,叫這個名字的可並不少呀。修士煩躁地撓頭,“那時候就不能讓我多說幾句話嗎?!起碼要告訴他我叫林淵啊!不然那家夥肯定以為我死了!得多難過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叫的聲音驚起一林子的鳥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