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林淵一反常態沒有到處瞎逛，反倒尋了處清靜的茶樓雅間，隔著一層不甚明晰的屏風，看著窗外街邊景色，聽著茶樓裏細細的交談聲。
    偶爾伸手輕輕敲著煉魂鼎，倒是一點都不著急。
    內裏一抹白色的影子，無聲地矗立著，常人見了怕是要奉為妖魔。
    從清晨到下午，金色陽光灑進窗沿，那抹並不凝實的分魂忽然動了一下，往西邊踏出一步。
    林淵的臉上忽然露出笑來，傾耳細聽，茶樓裏所有細微的聲音都無所遁形。
    果不其然，小店木質的樓梯承載著人的腳步發出些許吱呀聲，雜亂地分不清。
    “客官客官，不是我跟您說，咱家雖小，菜卻是出了名的好，就算是當今正紅的……”
    一錠價值不輕的銀兩被塞到小二手上，輕佻而熟悉的聲音就在他旁邊的雅間傳來，“得了！趕緊給小爺有多遠滾多遠！再上個好茶……哥，哥您慢點坐，嘿嘿，哥~”
    林淵皺了皺眉，怎麼又是這個命大的家夥。
    小二上了茶和下酒菜後識相地離開。
    旁邊的雅間一時間沒有了聲音，間或有那個小霸王大概是極不安穩地扭坐在椅子上的窸窣聲。
    茶水一點點流入口中，輕巧的杯子無聲地落到桌上。
    被公子哥喊‘哥’的人終於開口，“說話，這次又惹什麼事了。”
    林淵隻覺得眼前猛地一亮。
    是它了！
    “還不是那個彭鈺！上次把孫小姐害的落水也就罷了，這次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臉！”
    靜默兩秒，那人似乎還真好好看了下公子哥的臉，“不過一個小姑娘，你也太不中用了些。”
    “哥！你還是我親哥不！”小霸王叫了一聲，不依不饒，“不行，這次肯定要解除婚約！你看看我，這以後若是和這麼個凶婆娘一起了，你忍心你弟弟天天這樣啊！啊？！”
    “莫要毀了姑娘清譽。”
    ……
    林淵低頭，拿著茶杯單手把玩著，眼裏興致盎然。
    小霸王一路踢踏著石頭耷拉著腦袋跟在他親哥身後回去，站在將軍府前，卻沒進去。
    旁邊的家仆給他牽來一匹千裏馬。
    蘇將軍摸了摸馬頭，千裏馬賞臉地蹭了蹭他手心，打了個呼。回頭對那一心隻有玩樂的弟弟道，“不回家？”
    蘇樂小霸王牽過繩子開開心心道，“不了，約了人去郊外騎馬。”
    蘇將軍於是像摸馬頭那樣呼嚕了一下他的腦袋，得到不開心的小霸王弟弟一隻，也沒太在意，“行，早點回家。”
    蘇樂自然無所不應，眼巴巴地看著蘇將軍踏進了府裏門檻，騎上馬撒丫子地跑了個沒影。倒是跨進家門的蘇將軍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那沒人的牆角一眼。
    家仆在他身後慢慢關上門。
    偌大的將軍府，褪去了昔日的榮光，如今家裏冷冷清清的隻剩下兩兄弟。
    皇城之外，
    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官道旁邊，車上趕馬車的灰衣人一臉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扭頭道，“師兄，想好了沒？下一站我們去哪呀？”
    馬車了靜默無聲。
    灰衣人叼著野草，靴子探出來隨意地搖來搖去。早聽聞師兄生在皇城，從小卻被送上了山，如今想進皇城也是情理之中的。
    隻是如今多年不回……思鄉情切也是，在所難免。
    馬車裏傳出一抹溫潤之極的嗓音，“想回去。”
    灰衣人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慫恿著難得躊躇不前的師兄，“那就回唄！”
    馬車裏沒了聲音，半響，兩截白皙的手指挑開了門簾。灰衣人立馬會意拉開門簾，扶著他下了車。
    一身的藥草味道，身形消瘦，眼眸深處是死一樣的寂靜。灰衣人扶著他的手顫了顫，想起下山時師父吩咐的話，把將出未出的淚水一下子又憋了回去。以前的白衣看起來像個如玉公子，誰人見了不說好？現在怎地越穿越像喪……
    呸！
    灰衣人在心裏抽了兩下自己的嘴巴子。
    白衣人看著那門口，輕聲道，“他們，總不想見我。”
    灰衣人立馬忿忿道，“這都多少年了，人都不在了，師兄你怕個啥，誰敢欺負你我先揍一頓他！”
    白衣人沉默半響，側著臉，“啟林，你幫我去買個麵具如何？”
    啟林一愣，動了動唇想勸阻，但轉眼看到自家師兄白的好像站不住的臉，脈象虛弱，立馬應道，“行，我這就去，很快回來，師兄你好好的在馬車裏等我。”
    白衣人頷首。
    “記住啊，不許亂跑，不許理會陌生人，保護好自己……”
    白衣人一一應了，笑著看著叨叨地和師父有的一比的小師弟匆匆忙忙地進城。
    夏日的光總要持久些，傍晚的天際還燒的通紅。
    蘇玖站了一會兒有些暈眩，扶住了馬車，想著還是先上馬車等師弟好了。轉身看見一夥衣著富貴的少年郎騎在高頭大馬上，從城門口奔出來，一路往郊外而去，塵土隨著紛紛落下的馬蹄掀起一陣不小的沙塵。
    蘇玖抬手擋住風沙，隻這一會，側眼間發現其中一個少年正扭著頭若有所思地盯著他，座下的馬步減慢，漸漸脫了那一夥富貴子弟，朝他奔來，卻又隔了三四米停下，睜大著眼看他。
    不可置信。
    驚訝，駭然，還有那點，熟悉的警惕。
    蘇玖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個少年，但這個少年看起來，卻肯定認識‘自己’。
    “你，你是什麼人！”蘇樂回過神後一扯馬繩，馬兒嘶鳴著往後退了兩步，少年揚起馬鞭指著他，“你……”
    蘇玖垂下眼，“在下一介遊醫，不足掛齒。”
    蘇樂憋紅了臉，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卻沒說，緊緊盯著他那一張和蘇將軍一模一樣的臉。
    背後的夥伴像是發現他的‘走失’，喊著他的名字從遠處奔來。
    揚起的塵土追著他們的腳步接近。
    蘇玖不想惹更多的麻煩，先行背過身上了馬車。
    車簾一落，隔離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蘇樂哽著一口氣，咽不下吞不出，馬鞭一甩，不理會那群少年郎的喊叫，徑自爽了約，騎著馬朝城裏奔去。
    雙生子，是為不詳。
    早聽父母言辭閃爍提過有那麼一位胞兄，出生時身體就不大好，後來聽老人說是早夭了。可父母臨終前的叮囑仿若還在耳邊，斷斷續續的話裏，那位兄長似乎還在，但是、但是……
    蘇樂怎麼都沒想過那家夥會這麼猝不及防的回來啊！
    黑暗的馬車裏，蘇玖挑起了馬車窗簾，看著外頭絕塵而去的京城少年郎，眼眸微閃，想起童年時，他趴在窗沿邊，探頭往外看，胞兄拿著劍，在父親的教導下一筆一劃，陽光落到這對父子身上……
    少年就像胞兄，肆意張揚，生活在陽光下，不像他……窗簾被慢慢放下，車裏變回一陣灰暗。
    直到……
    “師兄！師兄我回來啦！你在嗎？”
    “嗯。”
    “師兄，馬車裏怎麼這麼暗，這對你身體可不好！快把窗簾拉開!”
    “方才，太陽有些亮。”
    “師兄你說啥話！太陽都落山了！快把窗簾拉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