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阮府之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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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室內燈燭搖曳,映出一個巨大的影子……
    片刻的惶亂之後,花如雪努力鎮靜下來,她看到那個身影有點熟悉……
    那人身後仿佛生著眼睛,“醒了?”
    他轉過身來。
    仿佛是在夢中。
    這夜裏,總有點恍惚的不真實感。
    “馮預呢?”這是花如雪的第一反應。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和我們梁國做了交易,謀劃大事去了,你不必跟著他了……”那人緩緩走近,目光平淡,雙眼靜靜地盯著她……
    他整個人都很靜,那目光和神情的縝靜裏,有一種動人的東西。
    但花如雪腦子亂糟糟的,她沒有出聲。
    許久,才垂了眼睛道:“是他說的嗎?”
    那人——阮神醫,他轉身又去了,背對著她,在碾一種粉末,空氣裏有一種幹燥的藥香,這好聞的藥香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抬頭之間,才發現這屋子的四壁都是高及屋頂的櫃子,從上到下滿滿當當排著一個個的小匣子,她有點不確定這股好聞的藥味是來自哪裏了。
    這時一個聲音傳過來,不帶絲毫的感情:“你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花如雪在心裏笑了: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問的了。
    她靜靜地等他發話。
    但阮神醫什麼都沒說。他將藥末細細地裝在一個小布袋裏,將袋子封口的拉線係緊了,從容拉開牆壁的一個小匣子,放了進去。
    “二更了,這裏的人都已睡了。你若是睡不著,我叫個丫頭過來和你說一說之後的事。”
    花如雪有點急了,有點遲疑道:“那您……”
    已走到門口的阮神醫頓一下腳:“我忙了一天也該休息了。有什麼事你問白果丫頭吧。”
    人走了。
    花如雪有點懵。
    她抬頭掃視這個房間。除了比較濃的藥香,這個房間顯得很普通。陳設也很簡單。
    一條很寬大的黑色漆畫高幾,前麵放了兩個金銀參鏤帶方凳。顯出了幾分富麗的氣象。——剛才阮神醫就是在這個高幾上裝的藥末。
    牆壁上是一青綠打底的巨幅山水圖。山高而險峻,青綠設色,層巒疊嶂,下方是滔滔江水和行船。
    她再看側麵牆壁,似是一幅神仙圖:畫中有一位衣帶漫卷、高梳仙髻的女子,她的身姿看上去似去似來,飄忽無定,嫻雅而傳情。她的身側清風微拂,河水泛流,從衣袖襟帶到山水襯景,莫不生動諧調。
    這兩幅圖似不很相合呀。花如雪還有一瞬的念頭閃過。
    正當她四處打量的時候,阮神醫剛出去的那扇門一聲微響,進來一位大方雅麗的女子,進門便帶著笑,行了一禮道:“姑娘好。我叫白果。大人吩咐我過來,看姑娘是否要宵夜。若有什麼問題,也可以一並問我。明日大人還要去宮裏,夜裏才會回來。這兩日都是我陪著姑娘。”
    花如雪如墜雲中:“宮中?”
    那個叫白果的姑娘笑一笑道:“大人因對先皇登基有謀劃之功,又有這些年的功勳卓著,前些日子已升任大司馬。自然要日日去宮中和當今聖上商議國事。”
    花如雪這才恍然大悟,剛才的疑惑也一掃而清:難怪他說馮預和“梁國”做交易,原來他是代表梁國呀。
    但她立即四顧問道:“你說的……是阮神醫嗎?”
    白果這次的笑意更加發自肺腑:“神醫是大人平日的另一個身份。不過……外間並不知道阮神醫便是大人。”白果遲疑了片刻又道,“姑娘看到的大人其實並不是大人真正的樣子,事實上大人還有另一副樣子……這個情況,姑娘日後也會清楚的。”
    花如雪愣在那裏。
    白果不再多說,微福了一禮道:“姑娘想用什麼宵夜嗎?”
    “可是我對大人有什麼價值呢?”——花如雪不明白的卻是這一點,她直接忽略白果的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白果果然遲疑了片刻,才道:“奴婢不知。不過,也許……奴婢隻是猜測,也許姑娘見過了二夫人便會明白。”
    在屋裏果然無聊,勉強睡下之後,顛顛倒倒的,好像夢到馮預發了病,自己焦心憂慮,愁得醒來眉頭還擰著。
    靠在床屏上許久,才聽到外麵隱隱一聲遙遠的雞鳴。
    這大司馬府,竟還養著雞鴨這樣的家禽?或者,是外麵巷子裏的雞鳴?
    不知馮預如何了?——他這算是拋棄了自己嗎?!
    花如雪覺得不好判斷。
    愛和恨仿佛都是遙遠的事。
    她和馮預,哪裏有那麼深的感情。
    但不得不承認,馮預病得厲害臥床靜養時,自己整日憂心不已,願意衣不解帶,陪護服侍,隻要他能好起來。這難道是當他做了親人嗎?
    自己把人家當了親人,人家……卻把自己當了貨物一般做了交易。
    花如雪嘴角露出一抹笑。蒼涼而平靜。
    又紛紛亂亂想起還留在魏國京城的雙親和幼弟,若是再有戰事變故,可怎麼是好?
    不由提醒自己“大人”回來時務必要問一問魏國的情況。
    一直等到第二天入夜時分,花如雪正扶著燭台,讓白果將燈燭的芯子剪掉。門被推開了……燈燭的搖曳中,一個挺秀的身影進得門來,花如雪隻覺朗眉星目,光輝如月灑滿一室。
    白果躬身行禮,輕輕退下。
    花如雪垂頭望著燈燭,眼睛有點花……好吧,其實她一點沒看清這個“大人”的長相。雲裏霧裏的,隻覺得月光如水,漫過一地。
    好吧,說她蠢,是真蠢。
    太靜了……
    她盯著燭光,囁嚅開口道:“大人,不知他那邊……是否吃完了大人開的藥?”
    那人停步,星輝如月:“你不恨他拿你做了交易?還惦著他的死活?”
    “他也不易,受了許多苦……何況,時間長了,就像是親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仍然不敢回頭。
    “你對所有人都是這麼好心?”那人的聲音平淡,沒有什麼感情,腳步聲走過去,坐在了黑漆方凳上。
    “魏國京城會發生戰事嗎?”她想起家人,不由憂心。
    那人很敏銳——“你在那邊還有親人?倒茶。”
    花如雪扭頭四顧,屋裏早沒人了,他這是喚自己呢。忙走過去,從幾案上拿了
    “不知大人可知魏國近日是否會有戰事?”花如雪連忙問。
    “有什麼親人在那邊嗎?”阮小樓臉色一片祥和,定定地看向花如雪,雖是在燈燭的夜裏,他神情上的那種縝靜,仍自有一種令人炫目的華光,他整個人像是溶溶月色,唯有微微上揚的劍眉之間,隱不住一抹陽剛的冷酷。
    花如雪禁不住他的盯視,不由低下頭去:“我的父母和幼弟,都在魏國京城。”
    “我來安排。”他的話很簡潔。
    花如雪心中惴惴。她知道,梁魏之間做交易,既然涉及到她,要麼是阮小樓私人的要求,要麼就是國家的需要了。
    她身如飄蓬,幾經輾轉,自不敢揣測這風華正盛的大司馬對自己有意,那就隻有梁國了。又見他答應得仿佛不假思索,更加確定自己的揣測。隻不知大司馬會讓自己做什麼,若是傾覆國家、暗箭殺人之類的事,恐怕他是找錯人了。
    她不想問他要她做什麼,至少不想自己主動提,她隻想安安分分,能躲便躲,不能躲,就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了。
    卻見阮小樓心思稍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馮預說你傻,我倒覺得你渾如璞玉。”
    花如雪心中一顫,更加默不作聲。
    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真不好。
    “姑娘花容月貌,本為宮妃,隻是生不逢時,落在一個身有重疾的亡國之君手中,真是可惜了。”阮小樓年紀看似不大,說起話來,卻是深思熟慮,頗有城府……但花如雪突然道:“隻是咳嗽啊,怎麼會說重疾?大人嚴重了吧?”阮小樓一麵盯著花如雪的麵色,一麵淡淡道:“咳嗽隻是表象,體力消退,幾不能人道,當年魏國皇後也即是今日魏國劉麗妃與下人苟且……想必姑娘比在下更清楚吧。”阮小樓說起這樣的話題,臉上仍是雅靜寧和,隻看向花如雪的眼中有一分玩味……不過他並不多停留,繼續道,“如今倒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梁國宮中,少帝正缺一位姑娘這樣品性端和、外圓內方的可靠之人,不如擇日入宮……至於你的家人幼弟,我既忝列司馬之位,自會錦衣美食,將姑娘的家人照顧妥帖,姑娘看意下如何?”
    花如雪聽到他話中要挾之意,這才對自己剛剛見他時的口不擇言悔恨萬分。但轉頭一想,這阮小樓若真有能量,又豈會查不清自己的身份家人。唉……隻怪自己運氣不好招惹了這瘟神罷了。父母畢竟是父母,更何況還有疼愛的幼弟。
    花如雪道:“少帝如何?不會是殺人如麻、喜怒無常、心理變態的昏君吧?”
    她想起當日在榮喜樓,心思拂亂,多數都放在馮預的身體和複國上,竟沒有聽過酒客們的閑言……那麼多人客,一定會有人議論朝堂之人吧?——那樣也不至於……
    阮小樓麵上有一絲忍耐:“姑娘多慮了,隻是一個小孩子。不過是有一個比較寵的妃子……他身邊還缺少一個我的人。”他的修指在幾上彈弄幾下,仿佛在思慮什麼,遂握起手來:“事實上你是我送進去的人……我還會派人在你身邊從旁協助……務必和你身邊的人保持一致,勿有隱瞞,尤其重要的事務……否則我不保證會對你的家人做什麼……”他看著花如雪的眼睛,眼神是示意的,直到花如雪恨恨地垂下頭。
    燭光蠟淚流在燭盤中,阮小樓站起身,拍了一下手,白果從外麵推門進來,換了一個新的燭台。
    阮小樓近身,輕輕用修指抬起花如雪的臉,那張許久未修飾過的美麗臉龐映在燈燭的光輝裏……
    花如雪一直在封閉嚴實的室內,暈紅的臉頰被那冰一般的手冷到,一個激靈,那處皮膚像是被凍得發麻發疼。
    奇怪,這都快要初夏了,天氣並不怎麼冷,怎麼他的手這麼冰冷。
    “早睡,明日會很累,各種要學習的東西……若是懈怠,我自有‘好東西’賞你……”那人的聲音冷得像他的手。
    白果那個丫鬟明顯訓練有素,在主人麵前,頭也不抬,緩緩躬身退下。
    阮小樓走出去的身影依舊風華無限,花如雪卻早已沒有了欣賞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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