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終於在千呼萬喚中冒出頭來。
    宮裏各處，都掛上了紅彤彤的宮燈、紗燈，彩色的花帶結成華帳十裏，五彩熠熠，眩人耳目，宮人們也都新年新氣象，各個衣色光鮮，捧著年糕、餃子、糍粑、浮圓子、蒸魚、美酒、福橘、蘋果、花生、瓜子、糖果、茶葉……送回各宮中；有的則領了撣子、被褥、年畫、剪紙、福字、蠟燭、鞭炮……回去置辦。
    這時候各宮也都掛好了對聯。花如雪看了下自家錦輝閣的：
    千家笑語漏遲遲，一星如月看多時。
    本來還有一個更好的：
    歡笑盡娛，樂哉未央。皇室榮貴，壽考無疆。
    隻是用在小小的錦輝閣有點可惜，名實不稱，她便寫了這一對，讓大家換掉。
    這個有點冷寂的調調，卻很符合她目前的心緒。便越看越覺歡喜。
    讓慧兒陪著，一路悄悄的不惹人注意，再去昭容那裏，卻是：
    老去又逢新歲月，春來更有好花枝。
    語氣平實，倒是有持重之相，不愧是後宮之主位。
    倒是潘婕妤有氣象，寫的是：
    千門開鎖萬燈明，正月中旬動帝京。
    三百宮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
    花如雪心道：“這個好。”
    有的宮中貼得平常：
    處處逢珠翠，家家聽管弦。
    雲車龍闕下，火樹鳳樓前。
    沒有太大特色。
    又見宋貴人的漪蘭苑中，貼的是：
    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
    階馥舒梅素，盤花卷燭紅。
    慧兒問：“主子這副對聯是什麼意思？”端的是小巧溫暖。要是馮預歇宿，大概要歇宿在這裏。想到這裏，不由微笑。粉色暗花的織錦鑲毛鬥篷，雖然厚實，此刻亦覺得冷了。
    花如雪輕輕斂下衣擺，摸著手爐，和慧兒匆匆往回走。
    二人轉過一角回廊，正碰上已經上夜值歲的兩個侍衛。
    走得近了，發現走在前麵的正是陸春。
    正要招呼一下，突然想起馮預的話。
    終究隻是停步微笑，頷首示意。
    大概因為下雪了，雪落無聲的冷冷的清寂裏，步搖簌簌錚錚。
    陸春已經看到她，微微躬身行禮：“花貴人！”頓了片刻道：“貴人元日吉祥。”
    已經走過去許久，花如雪心想：“不知以後哪家女孩子會嫁給他？如果夫妻相愛，那日子也不會比我冷清。”
    回到錦輝閣，大家都不在，大概是去宮中熱鬧去了。
    慧兒道：“主子你性情太好。咱們這裏最寬鬆，你瞧那些猴兒們，主子你沒回來他們就敢四處去玩樂了。要是那些家夥真出點什麼事，可別連累了主子呢。”
    花如雪道：“你說的是。我已經讓錦華姑姑留意了。若是有實在不規矩的，就整治一下。咱們宮裏的人，若是有幫不上主子還帶累主子的，確實留不得。”
    不過她剛說了一句就感到厭煩。這種事務她實在沒興趣，不想做。可是不做就存著隱患。這宮中人各個也不好惹。以前在王爺府上要看眾位夫人的臉色，如今依舊如此，真叫她煩透了。
    突然，隻聽得外麵一陣雜亂的呼喊聲，遠處不知哪個殿宇處傳來濃煙滾滾，花如雪和慧兒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二人在院中正不知怎麼辦好。突然一陣佩刀金屬撞擊的聲音，循聲望去，卻是陸春。他正滿臉焦灼，看到二人道：“貴人快跑。萊城王反了，大軍已開進金武門。事發突然。連禁軍也已經被他控製，皇上也不知所終。我跑來就是告知你們快走。”
    花如雪頭腦中轟地一響，據他所知萊城王極得馮預信任。這這這……怎麼可能……
    陸春突然雙膝跪地，長揖急切道：“請貴人相信陸春。陸春以人格擔保，此刻不逃，恐怕再也逃不出去了……”
    花如雪訥訥：“可是從哪裏出去呢？”
    陸春拉著二人，花如雪忙讓慧兒去取值錢的細軟，二人情急之下也沒忘換了宮裝，包起一把便跟著陸春出去。
    幾個人一路避開有禁衛的地方，陸春極為熟悉宮中路線，很快將二人從一偏門送出。此時宮中亂極，已經無人把手這個偏門，也不知道陸春是怎麼知道的。
    來不及細想，花如雪踏出宮門。回頭望去，是陸春焦急的臉色：“記住去永昌坊南街東南隅陸宅”，並連連的揮手，讓她快走。
    花如雪不敢停留。二人一路問了方向狂走。
    半路上碰到很多鐵騎，馬上的兵士們一個個風塵仆仆、縱身撲命，若雷電般的行軍速度，很快就將花如雪們甩在身後。
    在一個巷口，看到兩隊人馬交戰，一方根本不留後路，有人大叫倒地，巷中金戈相碰，不斷有慘呼聲……很多住戶的門關得死死。一點聲音都沒有。
    兩種奇特的嘈雜和安靜。殘破的燈籠、花紙……，在巷口被風吹得輕輕抖動。
    慧兒的牙齒已經打顫了：“主……主子……？”花如雪隻覺心跳得要出來胸口，擂鼓一般。她噓一聲，小聲道：“你想讓我們暴露嗎？現在開始改叫姐姐……。”慧兒點頭。
    她自作聰明地將地上的塵土用手撲了一點抹在臉上，慧兒也照樣做了。二人到達永昌坊的時候，已經疲累不堪了。
    周圍一片寂靜。這個東南角剛好是個死角。隻有一個孤零零的陸宅。黑門青瓦，因為素淨，所以更顯寂靜。
    二人想看一眼。花如雪道：“我去敲門。”
    慧兒道：“我去吧。怎能讓主子……姐姐去……”
    花如雪道：“是姐姐當然得像個姐姐。別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