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20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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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衍他們剛踏進地板,就被妞妞的媽媽給叫住了。她從旁邊一個舊鞋櫃裏拿出兩雙室內拖鞋讓他們換下。何其穿上那雙女士拖鞋感覺有些擠腳,低下頭去看邢衍的腳,發現他的更慘,整個腳後跟懸空在外麵。這兩雙很明顯是那對極品母子的鞋,鞋櫃裏沒有多餘的了。放眼望去,他們在這間屋子存在過的痕跡已經消除。也許此時此地邢衍他們腳上穿的拖鞋,是這裏唯一能證明他們曾經住在這裏的證據。妞妞的母親大概是收拾的時候忘記了,或是故意把它們留在原來的地方。當她從鞋櫃裏拿出這兩雙有點老舊的拖鞋時,何其在她的臉上並不能看出任何觸景傷情的端倪。
    妞妞拉著邢衍的手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了,何其被她故意忽略。隻能自己默默地走到沙發那邊,在離邢衍比較遠的地方也坐下了。
    妞妞的媽媽從廚房裏端出兩杯白開水在他們麵前放下,這樣何其感到不好意思,他慌忙站起來,從她手裏接過杯子,連說抱歉,這麼晚來打擾。
    女人朝他笑了笑,嘴唇在日光燈的照耀毫無血色,眼殮處有明顯的黑眼圈。何其終於能看清她的臉。她的五官毫無特色,顴骨有日曬的斑點,眼角還沒出現魚尾紋,臉頰兩邊的嬰兒肥還沒有完全消失,看上去大不了他多少歲。先前樓梯間匆匆見過幾次,印象中她是一個身材矮小,能量巨大的人。她總是急急忙忙地跑下樓,從身邊走過的時候就像經過一場小型的颶風,好像急著去辦什麼事。
    那個男人的樣子他倒是記不太清了,印象中個子也不高,喜歡站在陽台上抽煙,一抽能抽好幾根。抽完煙還要清清嗓子,往樓下吐幾口痰。這是何其最受不了的,每次他聽到那“咕噥咕噥”的聲音都趕緊捂住耳朵,倉皇跑進屋裏。
    還有那位萬惡之源,男人他媽。這一位何其真是想忘都忘不了。他媽是最近半年才從老家那邊過來的,在她來之前,樓下雖說談不上和諧美滿,但也是跟旁邊住著的人家一樣普通的家庭,沒聽到過特別嚴重的爭吵聲。她來了之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時還得叫警察過來幫忙處理。這老太太在旁一邊添油加醋一邊火上澆油,男人當然向著自己的母親。很快這架就吵到天上去了,何其有的時候周末大早上還被他們吵醒過,起來一肚子的火沒處撒,好不容易的假期就荒廢了。
    邢衍說妞妞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會幸福,對此何其是舉雙手認同的。何止小孩子不會幸福,要換了他和這兩個極品生活在一起,第一天他就能表演個原地爆炸上天——BOOM!這是被被氣的。
    女人對他說我才不好意思,她神態虛弱沒有笑意:“你們這麼照顧妞妞,真叫我這個做母親的感到無地自容。”
    何其客氣地跟她道:“哪裏哪裏!妞妞長得那麼可愛,是個人都喜歡。”
    妞妞這邊聽到他的話,馬上接了一句:“騙子!”然後對他吐了吐舌頭,抓住了邢衍的胳膊,央求道:“我們去玩彈珠好不好?你說好要跟我一起玩彈珠的。”
    不知道怎麼回事,邢衍一進這個屋子就顯得相當拘束,本來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弓著背愣是和何其變得一樣高。他正襟危坐在沙發上,手都不曉得往哪裏擺,隻好繃直了放在膝蓋上。妞妞怎麼叫他都不理會,隻不停地說道:“等會兒!等會兒跟你玩。”
    何其一下子就明白了,邢衍不太習慣和陌生人距離太近。現在這個屋子裏,隻有一人是他不太熟悉的,那就是妞妞的媽媽。即便兩人之間並沒有肢體、語言,甚至是眼神上的交流,對於邢衍來說,光是處在同一個屋簷下就夠他緊張的了。
    何其看著邢衍憋屈的表情,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猛地轉過頭來,雙手握著的水杯,由於動作幅度過大杯子裏灑出了一點水,但他絲毫沒注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妞妞的母親,問道:“你需要一個鋼琴老師嗎?”
    話剛說完屋裏的兩人俱是一愣,邢衍猛然抬頭看向他,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何其把水杯放回桌麵,拉起邢衍來到一臉茫然的妞妞媽媽麵前,推銷商品似的地抓起邢衍的手舉到前麵來給她看。並說道:“他真的會彈鋼琴,你看這雙潔白修長,堪比女人還美麗的手,一看就是鋼琴家的手!”邢衍用力地掙紮了一下,又被何其拽了回來,用了死力氣壓住他的手。
    邢衍的胸腔不受控製的鼓動著,呼吸都有點加快,他低下頭,在何其耳邊盡量壓低了聲音問他道:“你到底想幹嘛?”
    何其說:“你一會兒就知道了。”女人瞪大了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何其臉上是邢衍都看得出來的那種很勉強的笑容。
    他不明白,何其現在是想做什麼。為了讓他出醜還是讓自己出醜。他已經太久沒碰過琴鍵了,早就忘了怎麼把手指放在正確的位置上。先前跟妞妞說要教她彈琴不過是隨口一說,怎麼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更何況何其都沒聽過他彈奏,怎麼就能斷定他很會彈琴。他很會彈琴,這又是誰告訴他的?夢裏聽來的嗎?
    屋子裏的三個大人麵麵相覷,妞妞跑過來抱住自己母親的大腿,抬頭往上看,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有極其戲劇的表情。邢衍是要怒不怒,媽媽是完全狀況外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之間遊移,還有何其,有一瞬間尷尬地笑了笑,但很快像是堅定了某個決心,眼神發亮地看著她的母親。
    “鋼琴老師?”母親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家的孩子不需要鋼琴老師,我們也請不起。”
    “一天隻要二十塊!”女人皺了皺眉頭,何其改口道:“十五塊!一天!還能幫忙看孩子,反正他也沒什麼工作,平時閑的要命。而且他是一個好人,我敢拿性命擔保,他絕不是那種喜歡親近小孩的變態!”
    邢衍腦門上一頭冷汗,看著何其臉上是驚恐的神色。
    妞妞在下麵替他推波助瀾,抓著媽媽的褲子跳著說道:“學鋼琴!學鋼琴!”
    見她沒什麼反應,何其也不知道怎麼的,一時衝昏了頭腦,直接拉著邢衍的手走向了緊閉的臥室門。他不知道妞妞的房間是哪一間,總之先隨便打開一個再說。後麵女人驚呼道:“你們要做什麼?”邢衍也被他的突然的舉動給嚇著了,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不由自主地被他拽著往前走。
    何其打開了一扇門,裏麵黑漆漆的,床上連張席子都沒有。他在女人上前阻止之前打開了另一扇門,果不其然,妞妞的電子琴就放在床尾的兒童書桌上,上麵還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都是妞妞廉價的玩具。
    何其打開了燈,拖著邢衍在逼仄的兒童椅上坐下。女人正衝到門口,看到眼前的一幕莫名停下了。妞妞也跑過來,抱著她媽媽的大腿站在門外看著氣氛詭異的這兩個人說不出話。
    “彈琴!”何其看著坐在那一動不動的邢衍,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不會!”邢衍今天好像跟他杠上了,他低著頭悶聲說道,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強硬的口氣跟何其說話。
    何其急了,他蹲下來,半勸半哄地對他說:“隨便彈點什麼,邢衍。彈點你記得的,好嗎?”
    邢衍不解地看著:“何其,你到底想幹什麼?”
    何其顯得很焦急,他看了一眼站在外麵的母女兩人,一副苦於無法直言的表情,小聲地對邢衍說:“總之你彈就是了,就當是為了妞妞,也是為了我,隨便彈首《小星星》也行。”
    他的眼睛裏全是懇求,這是何其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邢衍的心髒在耳膜上敲打著,他感到了恐慌。就像多年前站在聚光的舞台上,周圍嘈雜的人聲像海浪似的一層一層將他淹沒。有一瞬間他甚至想不顧一切地轉身逃離這裏,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這座城市,再去流浪,把這些天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留在身後。但接觸到何其的眼神的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離開的勇氣。
    “我愛你。”何其這麼對他說過。在毫無建築美感的白水橋上,底下是湍急的河流,何其死死地抱住了他,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黑白色的琴鍵讓他忍不住害怕。
    那天下午被太陽炙烤蒸騰出熱氣的瀝青馬路仿佛就在腳下,他穿過黑白相間的斑馬線,和身後追他的人遠遠地拉開了距離,過去在那一瞬間被攔腰斬斷,將他的人生分割成了兩部分。就像一個音樂小節後麵的休止符,他隻聽見一聲清脆的“叮”,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直到遇到何其,生命的樂章才開始重新奏起。
    邢衍指尖發熱,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他看著何其,喉嚨發不出聲音。何其催促道:“彈些什麼吧,邢衍,就當是為了我。”
    他的手終於放在了黑白鍵上,夜裏塑料琴鍵微涼的觸感讓他突然熱淚上湧,模糊了視線。成千上萬的樂譜像打開了記憶的閥門湧進他的腦袋裏。何其的眼睛因為興奮的關係閃閃發亮,為了讓他想起曲子,他小聲且緩慢地哼唱道:“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
    邢衍一開始隻是跟著他的哼唱彈奏獨立的音符,他手指關節因為太久沒活動而變得有些僵硬。漸漸地,何其開始跟不上他的速度,邢衍的手指在琴鍵上的移動越來越快,原本要他彈的兒歌《小星星》不知不覺變成何其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邢衍的指尖在琴鍵上似乎閃動著不可思議的光,何其瞪大了眼睛,在這個瞬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顆天上的星星,遙遠而美麗,夢幻得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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