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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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為什麼沒有報警,他自己也說不清。
興許在心裏某塊柔軟的角落,他對這個男人有種奇妙的感情,介乎同情與責任之間。
當初在橋上不管不顧將男人救下之後,他感覺與這個男人有暫時撇不清的關係。古語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是不是應該“送佛送到西”,索性連男人眼下的困境一並幫忙解決了呢?聯係媒體,愛心回家,結束一個可憐男人的流浪生活?
他回想了一下男人的臉,那張大胡子包裹下的容貌是很年輕的,他判斷男人不超過三十五歲。這就很說明問題了,一個正值大好年齡,理應成家立業的時間段,他卻過著流離失所、食不飽腹的生活。何其不禁為他想象了幾十個悲慘的人生劇本,什麼家破人亡仇人陷害陰謀陽謀,怎麼慘怎麼往他身上套。
這樣一想,男人在他看來仿佛離迷霧更近了,連帶著記憶中他眼神流動的光都是撲朔迷離的。
何其打開了QQ,跟大學時代的好友林遊說了這件事。林遊反倒勸他不要再管,這個人明顯就是訛上他了。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不去工作,大庭廣眾之下自殺,難道沒有考慮過社會影響嗎?下次你再看見他,不用報警,找跟鐵棍盡管往他臉上招呼!打死算我的!
何其說你他媽真狠,還打死算你的,你離我一萬八千裏,找你背鍋還要聯係順豐快遞,等一口生鐵大鍋寄到你家裏,我這邊墳頭草都五丈高了,兄弟!
林遊不耐煩地說總之你別管,這個流浪漢腦子有毛病的。十有八九身上有艾滋病,他再出現你就打電話報警,讓警察把他趕出居民區。
何其想了想,覺得林遊說得有點道理。他是不願以惡意及偏見來揣測他人的,然社會新聞上每天都在發生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並不是兢兢業業地生活便能歲月靜好,黑夜無孔不入,他還是多個心眼比較好。
今天星期天,沒有在底下看見男人。大白天出現在那會引人注目,可能性更大的是,他已經走了,遠離這裏,到下一個地方去,昨天晚上男人也許隻是想來看他一眼。何其認為自己神經過於敏感了些,但他還是不下樓買飯了,決定在自己的小廚房裏隨便煮點東西吃。
何其癱在床上玩了一天的遊戲,周末的兩天又渾渾噩噩地過去了。明天要上班,他早早地睡下。第二天起來,穿戴整齊地去趕早班車,似乎已經把這個周末發生的一切留在了腦後。
如果不是偶然間聽見住在樓下的房客跟房東那裏抱怨,何其幾乎不記得自己在某個晚上曾經救過一個站在白水橋上意圖自殺的流浪漢。
“那個乞丐整晚站在樓下,不要太嚇人喏!”五十多歲的吳女士,穿著一件輕薄的老年背心,在防盜門前麵拉著中年禿頂的房東在那裏抱怨。她家裏有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父母剛買了一把電子鋼琴,每天晚上亂彈,搞得魔音穿耳民不聊生,何其還想找他們抱怨抱怨呢。
他站在一旁,假裝在包裏找鑰匙,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
“鬼鬼祟祟,大半夜的,我們家妞妞跑出來上廁所都嚇哭了喲!”
你們家大半夜的妞妞跑到陽台上廁所?別是夢遊了吧。何其在心裏吐槽道。房東還沒說什麼,隻聽吳女士又說:“最近的治安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好久沒看到警察來巡邏了。你是房東,你得替我們跟吳警官說一下,什麼瘋子乞丐都跑來,沒人敢住在這裏啦……”
何其沒聽完他們的對話,從包裏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就上去了。
這一天是星期五,離上次他在天台上看到男人,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禮拜。
合著這一整個禮拜內,他都陰魂不散地在樓下等著。何其胸中一頓火起,進了屋到處翻找毆人的凶器。掃帚,太詭異,不符合他四有青年的身份。壞了沒裝回去的桌子斷腿,鐵的。何其將它在手上掂了掂,有點重,還有些黑社會的意思,不和諧。他放下了,畢竟不能像林遊說的那樣抓起鐵棍便是一頓好揍,萬一下手沒輕沒重的,遭殃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他又在家裏翻箱倒櫃了一會兒,終於從床下撈出一把閑置了很久的網球拍。他空揮了幾下拍子,感覺手感還行。又倒過來抓著網的部分,作毆打狀,比原先的找到的順手多了,也不會打得很重。
何其想到日本但凡是不良少年打架,無論是電影漫畫還是小說,都要每個人拎著巨大的球棒,雄赳赳地登場。那可是打得出時速一百三十公裏棒球的鐵棍啊,難道不怕打死人嗎?他一邊揮著手中的球拍,一邊覺得不可思議。
今天他回來得早,夕陽還沒來得及落下。何其吃完晚飯,洗了個澡,就拉出一張小凳坐在陽台上埋伏。稍微在外麵坐了一會兒,就被凶悍的母蚊子給擊敗,潰不成軍隻好匆匆下場,回到自己的小屋點上蚊香,躺在床上拿出手機看視頻。中途睡了過去,等他夢中驚醒,睜眼時恰好是淩晨一點。
何其從床上跳起來,跑到陽台上往下張望。
果不其然,那男人真的在那!蹲在地上抱著腦袋不知道在幹嘛。
“該死的!”何其咬著牙罵道:“這人到底想幹嘛?”
他氣衝衝地轉身返回屋裏,從桌子上抓起一早準備好的網球拍,啪嗒啪嗒地跑下樓。推開防盜門一路衝到男人麵前,男人看到他的一瞬間睜大了眼睛,接著就看到了他手裏的球拍,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為了驚嚇,一瞬間站了起來轉身鑽進後麵的灌木叢。
何其大聲地叫他站住,也抓著球拍鑽進了灌木叢。橫生交錯的枝蔓阻擋他前進,何其惱怒地用球拍給自己開路,眼看著前麵的男人驚慌失措愈加行遠的背影,他著急又生氣,對著那個背影大叫了一聲:“喂!”不知怎麼的,那男人莫名其妙就摔了一跤,以狗吃屎的姿勢撲進大地的懷抱。他趁機趕上去,扔掉了球拍,抓住邢衍的領子將他翻過來,用力地搖晃他的身體,怒氣衝衝地質問他:“你跟著我做什麼?說!”
邢衍大力地掙紮,喉嚨裏發出小獸般的“嗚嗚”聲。然而他隻是想掙脫何其的手,並不想傷害他。否則憑他的力氣,早就一把將其掀倒在地,撒腿就跑了。
他下意識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臉。
何其本來打算抓住他之後用拳頭解決,憤怒的鐵拳才剛舉起來,就注意到了邢衍的拚命想隱藏起來的臉。那張臉上有很明顯的傷痕,暗紅色的。他粗暴地將邢衍地手拉開,顴骨黑了一大塊,嘴也腫了,臉上淒淒慘慘得不行。
更讓他驚詫的是,邢衍的左眼球裏有紅色的血跡。
何其動作一頓,忍不住問他:“你的臉怎麼了?”然而他來不及收拾先前的情緒,一出口還是惡狠狠的語氣。
邢衍扭過頭去,更用力地掙脫開了他的手,在地上匍匐著想要逃開。
何其抓住了他身後的衣服,拉扯著不讓他離開。兩人明著較勁,最後還是何其吃了晚飯,略勝一籌,把他給拖了回來。
邢衍仍舊不敢正臉看他,捂著臉,在泥地裏縮成一隻蝸牛。何其看著他,之前的怒氣突然就沒有了。他放開了手,沉默了一會兒,對著蝸牛問道:“你的臉怎麼了?被打了嗎?”
他腦袋裏下意識地冒出報警的選項,但何其又明白過來,警察是不會管這件事的。這男人如同陰溝裏的老鼠,在街上流竄,被打被欺負,即便是報了警,也隻是扔到收容所裏,就任其自生自滅了。他看著他,嫌棄又可憐。
邢衍將受傷的臉貼在土裏,四肢緩慢地在地上劃動,喉嚨不時發出聲音,看上去就像一隻斷了腿的節肢動物,瘋狂地想要逃離卻做不到。
何其皺著眉頭,將他的身子翻過來,表情嚴肅地問他:“跟著我是怎麼回事?你要是說清楚了我就不會怪你,否則現在就給警察打電話你信不信?”隻是在嚇唬他,何其下來的時候根本沒拿手機。
這句話果然讓他慌了。邢衍轉過頭來,忙哀求何其:“不要報警!不要報警!我現在就走!”
然後便從地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說走就走,一點也不馬虎,把何其都驚了一下。
他扒拉開帶著尖刺的灌木樹枝,何其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腿一瘸一拐的,可能是剛才摔的。
他叫住了他。
邢衍轉過身來,街上的路燈正好照在他布滿傷痕的臉上,眼神迷茫又無辜。
“上來擦個藥吧。”何其說。
他拿著鑰匙,打開了防盜門。邢衍還在路燈下站著,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何其回過頭來,對他說:“隻是讓你上來擦點藥,不要想太多,我還怕引狼入室呢。”
邢衍低聲地說了一句什麼,隔得太遠他沒聽到,反倒讓他感到不耐煩了,衝著邢衍吼了一聲:“你到底過不過來?不來就滾!”
還是生氣有用,剛一吼完,人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了。
何其讓他先進去,防盜門一關上,兩人同處於樓梯口這個閉鎖的狹小空間,空氣的不流通使得邢衍身上的味道更重,何其幾乎要被熏暈過去。他皺了皺鼻子,叫邢衍走在前麵,自己則走在後頭,不停地揮手,想要把臭味揮散。
看來還得讓他洗個澡,不然屋子都不能讓他進。何其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頭憤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