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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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賓客們你來我往的攀炎附勢,也沒有注意到顧清溪的離席。
宋府的花園他還是第一次來,看著眼繁花似錦,精雕玉琢的庭院,隻得歎一句不愧是商賈大戶。
“姑娘跟了在下一路,難道也是為了這良辰美景而來嗎?”
琉璃雕刻的圓柱後麵露出一截粉袖,袖子的主人聞言,躊躇了片刻才從柱子後麵走出來。
蘇妍麵上飛霞,窘迫的掃了眼前麵的青年又飛快的收回視線。
“清……”蘇妍看了眼那人的神色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顧公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跟著你的……我,我隻是迷路了。”
顯然她並不擅長撒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到處亂飄,就是不敢看身前的人。纖細的雙手不斷的絞著帕子,仿佛這樣就能散去自己的慌張和窘迫。
顧清溪看著女子小心翼翼的模樣到底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如此,是在下唐突了。”顧清溪彎了彎眉眼“不知在下是否有那個榮幸做一回護花使者?就當在下為剛剛的失禮賠罪。”
顧清溪的容貌與他母親有七分相似,俊美的有些妖異,但絕不女氣,那雙細長的眉眼不笑的時候甚至帶著幾分淩厲。但當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溫潤如玉。
蘇妍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的笑容有一瞬間失神,呆呆的點了點頭。
蘇妍回過神,偷偷將手心的汗擦幹。看著此時離自己不過一步之遙的人問。
“顧公子是第一次來這裏麼?”
“唔,算是吧。”
顧清溪轉過臉,狹長的眼尾因為喝了酒的原因被染的緋紅,那細長的眼尾仿佛帶著勾兒。
蘇妍慌亂的收回視線。
“在下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可否告知?”
蘇妍聞言愣了愣,心下失落。
“小女姓蘇,單名一個妍字。”
“人如其名。”
蘇妍的眸子亮了亮,便見那人如變戲法一樣將一枝花遞到自己麵前。
“美麗的姑娘就該用鮮花來妝點。”
在蘇妍呆愣之際顧清溪將那嬌豔的花別在了蘇妍發髻上。
“妍兒,剛剛去哪了?快過來跟宋少爺打個招呼。”
直到父親的話傳入耳中,蘇妍才驚覺,回望,那人的身影已消失在燈火蜿蜒的長廊中。
蘇妍惆然若失的伸手輕撫頭上的花朵,一顆浮浮沉沉的心忽而就安定下來。
蘇長安的視線在宋嵐和自己女兒身上轉了轉笑道“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比較熱鬧,我這個老家夥就不在這裏打擾你們了。”
本來待蘇妍成年便要嫁給顧家長子顧蕭然的,可是沒想到那顧家一朝覆滅,隻剩個病秧子顧清溪。蘇長安不得不為女兒的婚事另做打算。這宋家雖是商賈之戶,但其子宋嵐卻是文武雙全,作風良好,又有龐大的家業支持,將來前途無量。蘇長安越想越滿意,臉上的笑意更甚。
近兩年宋嵐被家裏長輩催婚催的緊,宋嵐自己卻是不甚在意的,但始終是要成家,看這蘇家姑娘不怯不魅的模樣也還算合眼,便接受了蘇家的示好。
宋嵐無法理解小姑那種強烈到不顧一切的感情。他的父母多年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宋嵐想,自己若是成婚了也該是這般。
兩人不鹹不淡的交談了幾句,看夜色不早,宋嵐親自將蘇妍送去了客房。
蘇妍關上門,小心翼翼的摘下頭上的花,將其插在花瓶中,又澆了些水養著。心想著,這花不要那麼快凋謝才好。
賓客已經散去,宋白石看著顧清溪提著酒搖搖晃晃,臉色一冷。
“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顧清溪掀起眼皮看了眼前麵的人,又倒了口酒。
“啊,讓宋老爺見笑了。宋家主壽辰在下也沒什麼能拿的出手的,不過宋老爺家大業大,想必不會在乎在下這點。”
宋老爺心下不悅卻依舊慈眉善目道“我是小輩,老夫不跟你計較。現下顧家雖然倒了,但顧家好歹也是百年世家,顧三清死了,他手上的那些基業可還在,現在外麵那些人都虎視眈眈。你生為顧家的子孫,這點眼色都沒有嗎?”
嗬,就知道這老狐狸沒那麼好心。
“噢?那以宋老爺之見我該如何?”
宋白石見顧清溪服軟,心下高興麵上不露絲毫。
“你好歹也是我宋家的外孫,外公自是不忍你讓外人欺負了去。”
“宋老爺說的極為在理,在下也不擅打理家業,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早聞表兄為人沉穩正直,又是文武雙全的奇才,顧家的家業交在他手裏我也放心,宋老爺您意下如何?”
宋白石聞言狐疑的看著顧清溪,他以為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將顧家的產業吞下,沒想到顧清溪不按套路出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一開口就把偌大的財富交了出來。心下不禁鄙夷,哼,果然是個不堪大用之人。
“宋家家大業大想必也不是貪圖這點錢財之人,交給表兄我放心。在下在此先謝過。”
“說什麼胡話,我們始終是一家人,你體內一半都留著我宋家的血,這種時候外公不幫你幫誰。”
顧清溪狐狸眼彎了彎。
正所謂樹倒猢猻散,顧家旁係分支繁多,誰心裏沒點小九九?顧三清一死,他們更是肆無忌憚,他一個庶子,還是半個廢人,怎麼可能製得住他們。更何況外麵那些盯著顧家的人,如豺狼虎豹一樣,誰都想在這屍體上撕下一塊肉來。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交出去他一點也不心疼。不過……顧清溪眸色一冷,出來混遲早可是要還的。不知道宋家能讓他討回多少利息。顧清溪勾起唇角笑了笑。
兩人似乎相談甚歡,最後宋白石還陪著顧清溪又喝了幾杯。
腳步虛浮的顧清溪是被小廝扶進廂房的。待小廝走遠,顧清溪嗤笑一聲。那模樣半分醉意也沒有。
宋白石動作著實快,生怕顧清溪那日不過是喝多了的醉話,酒醒便忘。等顧清溪將產業一一交給宋嵐宋白石笑嗬嗬的賜了座莊園給顧清溪。
顧清溪自是不會跟他客氣,隨意客套了幾句便接下了。
“嵐兒,我和你父親都老啦,以後宋家就靠你了。”
宋白石看著遠走的顧清溪忽而感歎。
“你啊,就是太正直了些,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的,憐憫和溫柔隻會被人當成軟弱,權利也好,財力也罷,隻有站在其頂端,才能俯瞰眾生。”
宋嵐神色複雜的看了著手中顧家的專屬信物抿唇。
“是。”
“顧公子要走了嗎?”
顧清溪轉頭,便見昨晚遇見的少女。沒想到她還在宋府。
“蘇姑娘。”
“顧公子這是要去哪?這般匆忙。”
“在下早有耳聞洛陽桃花江的景色一絕,現下正值花季,蘇姑娘可是要一起去看看?”
蘇妍聞言眸色亮了亮,正要開口似乎又想起什麼,看了眼不遠處宋府的書房便收回視線,收斂神色搖了搖頭。
蘇妍待顧清溪轉身臉上不禁露出幾分落寞的神色。
正值三月,桃花江兩岸桃花開的肆意,遠遠望去那層層疊疊的桃花如粉色的雲層,鋪滿了江岸。江中三三兩兩小舟載著詩人才子吟詩作畫,偶有琴聲從那桃林深處傳出,孩童在樹下嬉鬧,四周一片和美,宛如人間仙境。
顧清溪打著嗬欠,看著那搖曳的桃花。
“唐神醫,你們神醫穀的人都像你這麼閑嗎?”
“嗯。師傅和師叔伯們早已不問世事,所以整日都很閑。”
顧清溪聞言噎了一下,轉臉看向身側的人,見他依舊神色肅穆,顯然隻是在正正經經的回答自己問題而已。
“莫不是你覺得在神醫穀過的太無聊了,所以偷偷跑出來玩的?”
唐時對上那雙滿含揶揄的狐狸眼道。
“自然不是。”
顧清溪漫不經心的掃了眼唐時脫口而出“那是為何?”
顧清溪真的隻是順口而問,並不期望答案。
唐時抬手替顧清溪拂開頭上的桃枝。
“為你而來。”
微風吹的桃枝漱漱作響,桃花紛紛揚揚。顧清溪走在唐時身側,忽而笑了。他想這桃花江果然名不虛傳,讓人流連忘返。
回到宋府已至深夜,顧清溪路過庭院便見蘇妍站在長廊中。
蘇妍聽見腳步聲側過眸微微一笑,露出淺淺的梨渦。
“顧公子,桃花江的景色可還好?”
蘇妍見他一身青衣帶著桃花香緩步靠近。
“雖然不及桃花江的景色,但也是桃花江開的最盛的一支。”
蘇妍聽著那人溫柔繾眷的話語,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桃枝,一時無言。
“送你。”
一如昨晚,還不待她回神便已離去。
蘇妍握著桃枝,看著那人清瘦的背影,感覺自己的心又開始起起伏伏。
“嘭嘭嘭……”
蘇妍想,原來這便是喜歡。
喜歡那平平無奇的桃花,喜歡那個她遙不可及的人。
蘇妍挑了個青瓷瓶將桃花插進去,細細打量著。
什麼最盛的桃花,不過是最普通的一枝開滿桃花的桃枝罷了。
可即便如此,蘇妍依舊彷如對待珍寶般小心翼翼,一如自己珍藏在心中多年的情愫。
八歲那年被母親帶去顧家,便遇見了顧清溪。
他好像總是獨自一人,天天繃著張小臉,一舉一動完美的仿佛從模子裏刻出來的,嚴謹肅穆又刻板。
那時候她總是想方設法的捉弄他,將他的書冊藏起來亦或是在他練武的時候朝他扔小石子。
她並沒有惡意,隻是好奇,隻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想看他生氣的樣子,更想看他開心的樣子,然而直到離開都未能得償所願。
再次見到他,是在武林大會上,那人將所有挑戰者掃下擂台,小小的身影獨自站在那渾身傷痕累累。
麵對眾人的誇讚,豔羨始終不為所動。外界的一切仿佛都離他很遙遠。看著他的背影蘇妍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在那之後沒多久,便從外人口中得知他中了奇毒,勉強才保住性命,蘇妍求了母親很久,母親才答應帶她去顧家。
屋內是久久不散苦澀的藥味,倚靠在床上的小少年,穿在身上的衣服似乎不大合身,鬆鬆垮垮的露出半截蒼白的胸膛。少年低垂著眉眼,瘦骨嶙峋的手握著不知名的書卷。
過了很久少年似乎才感知到她的存在。掀起眼睫微微一笑。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
然後便聽他說。
“你哭什麼。”
蘇妍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那個人明明在笑,卻讓人絕望到窒息。
“因為你從來都不曾哭過,所以請你不要再露出這樣的表情。”
時至今日她依舊清晰的記得小少年那時的表情,還有自己未能說出口的話。
自那一別便是十年。時間沒能將他的身影從自己心底抹去,反反複複的憶起那時的情景反而讓自己記得越發清晰。
而少年即使變了個模樣,站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卻依舊無法真正碰觸到他。
明明說著溫柔的話,掛著溫潤的笑,眼中卻是一片漠然。
他將一切看在眼中,卻從未放在心上。包括自己。從始至終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什麼人?”
黑影一晃而過,宋嵐提氣飛身跟上,不過一瞬便不見那人蹤影。
宋嵐凝眉。
“來人,叫守衛四處查探,看看府上可有什麼異處。”
“是。”
不過片刻便有守衛回報。
宋嵐看著被翻的淩亂無章的書房神色凝重。此人夜闖宋府如入無人之境,可見其身手了得。雖然並未丟失任何東西,但著實讓人難以心安。
“少主,可要稟告家主?”
“既然無甚大事就先不要驚動父親了。”
宋嵐略一思索問。
“現下留在府上的賓客還有哪些?”
“隻有西苑蘇家主和蘇姑娘和南苑的顧二少爺和唐神醫他們。”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宋嵐行至南苑敲開唐時的門禮貌的做輯。
“唐公子,深夜拜訪,多有打擾。”
唐時神色平靜的看著來人。
“宋少主無需客氣,裏麵請。”
“這兩日在府上住的可還習慣?”
“勞宋少主掛心,一切甚好。”
宋嵐見他儀表堂堂周身正氣,實在是想不透他怎麼會和那個吊兒郎當的顧清溪有交集的。
“應該的,不知唐公子來洛陽所為何事?如今辦的如何了?若有需要宋某願略盡綿薄之力。”
“隻是來收集點藥材罷了,現在已經辦的差不多了,多謝宋少主美意。”
宋嵐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便起身告辭。
來到顧清溪門前,便見那人歪著身子坐在那,一手捧著本書,一手磕著瓜子。見自己前來連眼皮都不掀一下。
“啊,宋少主,隨便坐,別客氣。”
“……”
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把燙手的山芋交給我,自己在一邊看戲,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見那人捧著書看的住精會神,宋嵐坐到對麵看了眼書皮臉皮抽了抽。
顧清溪翻了頁手中的春閨圖“嘖……這畫師的水平欠奉啊。”
宋嵐看著他的模樣忽然覺得手有點癢。
顧清溪一臉嫌棄的放下手中的書,笑看著對麵的人問“剛剛宋少主說什麼來著?”
“……”
宋嵐拈了拈手指“顧家旁支分根錯節,我一個外姓人忽然插手恐是難以服眾,你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宋少主太謙虛了,以你的威名震懾那些人自是足以。更何況你背後還有宋家,他們就算心底不願,也該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
“哼,說的輕鬆。”
宋嵐眸色一轉“世人皆傳顧三清因練功走火入魔,親手屠盡顧府上下百餘口之後爆體而亡,一把大火更是將顧府燒盡……”宋嵐細細打量顧清溪神色道“既然如此,那到底是誰將這個消息傳出來的?”
“在下也甚是疑惑,若是宋少主能為在下解惑,自是感激不盡。”
宋嵐在那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的收回視線。
“顧二少爺都不知情的事,更何況我一個外人。”
宋嵐站起身“夜色也不早了,看你身子骨似也不大好,還是早點休息吧。”
臨行前宋嵐掃了眼桌上的書淡淡道“說來,堂弟你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回去我便與家父說說,替你物色個合適的姑娘。這些書還是別看了,傷身。”
“……”
見對方噎住的神情,宋嵐微微勾唇,總算讓自己扳回一成,這趟沒白跑。
滔天的火光將整個夜空照亮,顧清溪在那片炙熱的火光中不斷奔跑,不斷的尋找,分不清是火光還是血光,入目一片猩紅,終於在那未燃盡之處看見一個殘喘的身影。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見他對著自己伸出了焦黑的手。
顧清溪站在那人一尺之外的距離,看著他。那人傷痕累累渾身是血,身形佝僂,卻倔強的不肯倒下。
顧清溪剛想要靠近便聽那人啞著嗓子說。
“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火光中那人似乎笑了。
“離開這裏,自由的活下去吧……清溪。”
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般叫他。似將所有的感情的揉進了這兩個字中。
原來,隻需幾個時辰便能將一個人的全部燃燒殆盡。顧清溪站在那片焦黑的廢墟中,風起,灰燼落了滿身。
顧清溪從床上坐起身,捋過額前長發,苦笑一聲。每晚都會夢見父親臨終時的樣子,僅有一次的溫柔卻成了自己每晚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