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昱辰桌案前一隻朽木。
    我本是王母三千大壽時，西蓮聖母賀禮的一棵不死樹，在菡萏園栽種數百年，自覺著一生也就這樣平淡過了，卻奈何兩千年後，那天宮飲宴蟠桃會，炎以仙君貪了杯，酩酊大醉。恍惚之間膽子卻大了，直言要去菡萏園摘那不死樹果。然後與那菡萏園天兵一陣亂鬥，一惱，火術便砸到了我的身上。
    如若灼火，迷離之際隻感覺自己身子四分五裂……
    那日之後，我總能聽見來來往往的仙姬仙君惋而歎息：“當真一棵好木，卻落成朽木。”
    又這樣過了三百年，我自覺著我的一生就這樣悲淡過來，但卻是那一日晚，昱辰仙君拾起了我。
    他將我捧在手心，反複打量著：“朽木也。”
    “朽木也，值得惋歎，卻不值得仙君神傷。“旁人說道。
    昱辰莞爾，瞬而手上一張竹青的挽帕，好生將我放置進去：“火紋如卷，深淺有度。”
    “朽木也。”旁人無奈道。
    “待以雕琢。”他又笑道。
    “終歸朽木也。”旁人勸道。
    他默了一會兒，卻堅定著攥著我：“朽木生花，未嚐不可。”
    昱辰仙君居住的是南角的宿沐殿，他自來好得清靜，除了那自來仰慕他的虞仙姬會不時前來造次，這宿沐殿是極少的人蹤。
    宿沐大殿內，曠若寬廣，視線所及之處皆是唯有一排隔以內室與大殿的青竹屏風作以裝點。內室，正中置著一張桌案，桌案上一把撫琴，簡簡單單一爐香。
    昱辰尋了一隻不大的竹青色花碗，將我放置了進去。左右擺弄，卻忽然又撇了眉。
    “竹青色，當真與你不配。”昱辰道，複而笑道，“不，這竹青色，當真配不上你。”
    昱辰尋思著，也不知從尋來了一隻丹色的花壺，將我輕輕放入。繼而，溫柔地扶著我的身子，用一片極薄的刃慢慢為我理去那參差的木屑。
    “當真是一塊好木。”昱辰低聲呢喃著，聲音微柔，四月柳絛拂水般的動心，“當真……是一塊好木……”
    自此，我便成了他昱辰仙君桌案前的一名駐客。晨來，他愛行至窗邊，輕輕攬下一夜未合的青竹簾，那未挽好的八寸清袖會剛好拂打在窗旁的一株藍蓉葉上，不多不少，剛好兩寸；午時，他喜歡伏在書案上小息，頭枕著手，臉向著我，那已合攏的眼微微上翹的一百二十根睫毛，不多不少，剛好一百二十根；夜至，他素喜點上一爐安竹香，卸下頭冠，散下一頭青絲，竹節清骨的手指撥弄著那把撫琴前總會撫摸那掛在撫琴上的青色流蘇五回，不多不少，剛好五回……
    “朽木啊，朽木，你什麼時候能開花呢？”
    每日，他也會手持那枚刀薄，溫柔地對我一遍遍呢喃著。
    那枚刀薄，一點一點在我身上不深不淺地挑破著撕拉著，我忍著，昱辰是想在那裏刻上一枚花，一枚他一直執念的花。
    好似就是一個平常的午後，隻是昱辰被屏昇仙君喚去飲酒，空蕩蕩的宿沐殿第一次隻留下了我。可偏偏壞事也在這兒了，素來仰慕昱辰的虞仙姬又一次登門造訪了。
    “什麼？昱辰仙君竟被屏昇仙君喚去喝酒了？”虞仙姬怒道。
    “回仙姬，今日晨間便離開宿沐殿了。”小仙道。
    “罷了，你且退下。本仙姬便在這宿沐殿等著。”不知怎的，隔著那排屏風，我竟感到虞仙姬的聲音帶著些喜色。
    外殿忽然沒了聲音，隻有一點一點臨近的腳步聲。果真那虞仙姬偷了昱辰不在的空，一步一步地往那從未涉足的內室走來。
    往日她前來造次，都是被昱辰擋在內室外，我也是在今日才看清了這虞仙姬的麵容。濃眉兩撇，偏著棕鬆色，眼角勾上類比桃花修細，唇是剛剛舔過玫瑰蜜的新鮮色，頭髻挽得嫵媚妖氣。
    她負雙手，目步放肆地在內室裏走著。
    “昱辰哥哥素來是喜歡淡色的，怎會在這擺上這樣一隻豔色的花壺？”忽得皺眉，一步一步往我走來。
    “竟是一隻朽木。”她謔笑道，“昱辰哥哥的風雅，豈是一隻朽木可以匹配的？”說著說著，竟不小心一揮袖，將呈我的那隻花壺毫不留情地打碎。
    痛，鑽心，錐骨，藤蔓纏繞花架一般四處蔓延開。眼前本是清晰的景象，開始扭曲，延長，翻轉，顛倒，似墨滴入水中一圈圈蕩漾……模糊……
    昱辰……昱辰……
    我好似在一片混沌中撕心裂肺地吼著這兩個字，為什麼呢？
    很快很快，一切都歸寂……蕩然無存……波瀾不驚……
    

    作者閑話：

    敬請期待《朽木》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