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暮夏如冰 暮夏如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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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澹台築寒眼睛微微眯起,冷聲道。
烈錦兮一愣,忽然就明白了,自嘲地笑道:“是了,嵐痕已經沒有了。現在在我眼前的,該是南夏的幼帝,太子築寒吧?”
此話一出,澹台築寒到沒有說什麼,反是孜墨透出警覺,喝到:“你連殿下的身份都知道,還說不是細作!”
“是不是細作,”烈錦兮從頭到尾都沒有多看別人一眼,隻是直直望著澹台築寒,“你們的殿下想必比你們看得都清。”
“殿下?”孜墨看了眼澹台築寒,後者卻不予理會,隻是冷道:“放他出來。”
牢門被打開,兩人之間再沒有了隔閡。烈錦兮看著幾步之外的嵐痕——不,澹台築寒,這麼短的距離,他卻第一次覺得那樣遠。
記憶中清冷的人兒,比在王府看起來還要絕世而獨立,他負手而立,看著烈錦兮的眼神沒有一點兒的情分。
烈錦兮喉頭發幹,不由自主地朝嵐痕走去。
“大膽!”身邊的小卒看烈錦兮直衝著殿下就去,怕他心懷不軌,一杖打在他的後膝上。烈錦兮一個趔趄,穩住了身子,又繼續朝嵐痕走去。
小卒這下完全看出了他的意圖,又見殿下不發話,也大了膽子,又是一杖打下去,想要阻止這個狂妄的“細作”靠近矜貴的太子殿下。
可烈錦兮畢竟是習過武的,有了方才一下,這第二杖他早有了準備,梗著背生生受了。接著是第三下,第四下……棍棒完全不能阻止他走向澹台築寒,也不知是因為從未被背叛過的尊嚴,還是心底被剜了什麼的空洞感,烈錦兮隻覺得,這些小卒的棍棒加身根本卑賤的不值得一提。
眼見著與澹台築寒的距離越來越短,守在一旁的孜墨將軍大喝一聲“放肆”,一腳踢在了烈錦兮的小腿當麵骨上。小腿當麵骨是人一個要害,近身搏鬥下重擊可以嚴重挫敗對手的行動力。孜墨這一下是下了狠勁的,烈錦兮躲閃不及,一陣劇痛從小腿飛快攀升到太陽穴,人不由得撲倒在地。
一旁的兩個小卒連忙舉著軍棍交叉把他按住,孜墨將軍輕蔑瞥了一眼,渾厚地聲音道:“打!”
軍棍毫不留情,雨點一般落在烈錦兮的大腿、背上。與生俱來的皇族尊嚴讓烈錦兮即使吃痛也忍著不喊出來,他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自始至終昂著頭,雙目死死盯著澹台築寒,牙關緊咬,不漏半點聲音。
他烈錦兮倒是要看看,眼前這個卸去了“嵐痕”偽裝的男人,換了一個身份,能不能真的做到如他臉上表現的那麼絕情。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烈錦兮雙拳緊握,將泥土地都抓出了痕跡,豆大的冷汗砸在地上,背上的汗水和血水已經染透了鵝黃的衣衫。
他忍著痛,又朝澹台築寒爬了一步。
“嵐痕……不,築寒。這一次,由本王來縮小我們的距離,”烈錦兮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完全不像那個意氣風流的小王爺,片刻,又帶了失落,“而你,選擇了視如無睹。”
如同厚實的冰壁被什麼輕輕扣動了一下,澹台築寒冷若冰霜的臉上,眉梢微微一動。
終於,還是澹台築寒先認輸。他移開了目光,不去看明明隱忍著巨痛卻還逼視自己的烈錦兮。
澹台築寒聽著軍棍一下一下落在烈錦兮身上,沒有慘叫,隻有悶哼,心頭說不出的滋味。
他以為,那一天逃出了安稷王府,就和這個人再也沒有關係了。誰知道烈錦兮卻在這種時候追了過來。京畿上都距這裏千裏遠,當日的烈錦兮既然能薄情地擁別人入懷,可見他與旁人也沒什麼不同。那今天發生的事情,又是何苦呢?
烈錦兮這人太隨性,太濫情也太薄情,他所做的事情,澹台築寒一點也猜不透。
就像當年,他猜不透烈錦兮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卻為何還執意將他留在身邊一樣。
軍棍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鴿歡的聲音把澹台築寒從思緒裏拉了回來。
“殿下,小王”話到一半,覺得不該再叫烈錦兮小王爺,連忙改口,“……這人沒動靜了。”
“不會是死了吧?”拿軍棍的小卒啐了一口,顯然很不屑這個細皮嫩肉的公子這麼不經打。
澹台築寒一愣,連忙往地下看去。看到烈錦兮鵝黃的衣衫上滿是血跡和塵土,此時匍伏在地上,已經昏了過去。澹台築寒連忙上前,用腳把烈錦兮踢翻過來。在澹他看到烈錦兮的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之後,不自覺地輕輕鬆了口氣。
鴿歡看澹台築寒臉上陰晴不定,周圍也沒人敢說話,心裏卻是明白了幾分,試探地問道:“殿下,不如屬下叫人把他先帶下去,等醒了再行審問,也免得一死百了……”
“帶到本殿帳裏。”澹台築寒冷到。言罷回身,先一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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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錦兮恍恍惚惚醒來,所有感官還未蘇醒,便先嗅出一縷檀香。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登了極樂世界,周身翩飄渺渺,都是佛珠菩薩;可轉念一想,自己平生放浪形骸,懷裏進過不少美色,腹中糜費過不少酒肉,想來佛祖是不會要自己的。
這一念一出,所有的感知都如覆水而收,疼痛也潮水般襲來。
從大腿到腰背似乎已沒有一處好肉,可他卻還好死不死的被仰躺放置,也不知道放他的人和他結了幾輩子的愁怨。
嬌生慣養的小王爺一痛就要喊出來——先前他梗著一口氣,刻意忍著。現在眼角撇到這軍帳裝潢,烈錦兮已然心知澹台築寒舍不得他死,便又恢複了以往涎皮賴臉的模樣,哎呦哎呦呻吟起來。
一邊又豎起耳朵,聽著床帳外漸進的腳步聲,叫的更加誇張。
澹台築寒的腳步聲在三步外停了下來,烈錦兮叫了許久,卻仍不見對方反應,也沒了意趣,側過臉去,隻前煙灰色的紗帳外,長身佇立的身影清瘦高挑,沒來由地心頭一緊。
“嵐痕……”烈錦兮輕喚道。
對方絲毫未動。烈錦兮看不到澹台築寒的表情,卻能想象到,兀自悵然:“你現在的表情,應該是像木頭一樣,板著臉,拒人千裏之外。”
你錯了。
簾外的嵐痕心道。
剛剛的那一瞬,“嵐痕”這個名字深深的刺中了他。在他以往的人生中,隻有在安稷王府的日子,才是他最鮮活的人生,擺脫了“那個人”的陰影,名為“嵐痕”的自己,確實短暫的清樂。
然而這一切已經隨著那個名字煙消雲散。
方才的那一聲,讓嵐痕臉上露出了說不出的難過,然而,安稷小王爺無緣得見。
兩個人的心,隔著這樣一層簾帳,卻誰都沒能掀開。
見澹台築寒久久不說話,烈錦兮輕歎了口氣:“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為何而來?”
“為你。”
“……”
嵐痕又不說話了,烈錦兮已經習慣了他寡言,尷尬的沉默之後,他先開了口:“那天祁漣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烈錦兮這話讓澹台築寒聽著好笑:“這話不應該是本殿說嗎?”
烈錦兮垂下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澹台築寒更加哭笑不得,“赤條條兩個身子都滾到一張床了,安稷王爺是想說,你是被脅迫的?”
“不是……”烈錦兮自知理虧,“他祁丞相獨子,朝中攘宮殊一黨蠢蠢欲動,根係枝葉龐雜,要拉攏丞相,他自然是最方便下手……”
“嗬。”澹台築寒冷聲輕笑,烈錦兮連忙閉了嘴。他自知理虧,半晌憋出一句::“對不起……”
“小王爺自是風流,哪裏對不起本殿?”
烈錦兮聽這話急了:“嵐……築寒,本王說喜歡你都是真心的,這次是本王不對,隻顧著一己私利卻忽略了你的感受。本王保證再不會這樣,你……你隨本王回去,好不好?”
“小王爺這話有意思,本殿隨你回去了,這幾千人馬何去何從?”
“築寒!”烈錦兮眉頭打成了結,“我知道你身負仇恨,本王保護你!”
簾帳被輕輕揭開。
烈錦兮歡喜的神色在看的澹台築寒臉上冷若寒霜的表情後,瞬間被冰凍。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小聲道:“築寒?”
“安稷王爺,”澹台築寒上前一步,“你說喜歡本殿,卻不過是被寵大了的孩子,想要努力去攻略一個不甚常見的玩具而已。而今得到了,便沒有了新奇,往日那些好也就沒有了做出來的價值,對吧?”
“我沒有……”
“權謀之計,王爺當真以為本殿不知?”
“那你……”
“嗬,本殿不知道祁漣是不是第一個,可本殿知道,他不會是最後一個。”
澹台築寒勾勾唇角,一雙桃花眼立刻被籠罩在陰影中:“再深的情分,終是經不過幾番笑鬧。何況小王爺本就薄情,隨口的幾句溫存話,又讓築寒如何當真?”
烈錦兮徹底啞口:“原來,你竟是這樣想的……”
他不知,他竟然傷這孩子如此之深。
“嵐痕……不,築寒,你當真隻有過曲意逢迎,不曾動過半點真心?”
“真心……也曾動過。也許是這麼多年太過缺愛,那時才會輕易被感動,天真地寄希望於真的能有人對自己好。可傻過了,總會清醒。醒了的人,就不再容易簡單被騙。”
烈錦兮忽然有點明白,那日隔著牆,澹台築寒心裏是怎樣的感覺。
眼前這人彼時這麼近,此時又這樣遠。
烈錦兮想抓住什麼,抬抬手,澹台築寒卻閃身而過,烈錦兮指尖僅劃過他一縷青絲。手上的觸感讓烈錦兮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煩躁,也不知是哪根神經不對,他不顧背上重傷,猛地起身撲上去。可這股力氣畢竟隻是仗著一時情愫,烈錦兮腳下一軟,一個趔趄,實則幾乎是砸了過去。
澹台築寒沒想到他這樣大的膽子,毫無防備就被拖拽住,兩個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後背被硌得生疼,抬眼就看到這小王爺壓著自己,點漆似地眸子直直望著自己,向右訴不盡的話語。
烈錦兮心頭撲通撲通的跳,眼看著身下的澹台築寒,那一雙桃花眼斂成了新月,頓然意亂情迷,低頭就吻了下去。
久違的甘甜,讓烈錦兮如沙漠中的行者見到清泉,頓時忘乎所以。他本能地暴躁地開始撕扯澹台築寒的衣領,另一隻手覆在了這孩子大腿根上。
忽而卻是唇角一痛,血腥味隨著下唇彌漫開來;緊接著整個人被用力推開,澹台築寒猛地將他反身壓住,居高臨下,隱含盛怒:“放肆!”
他緊緊鉗製住烈錦兮,一手就起他衣領,嗓音因隱含殺氣而低啞:“你若再逾矩,本殿立刻殺了你!”
烈錦兮胸口劇烈起伏,也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真的太過虛弱。隻是怔怔看著他,圓睜著雙目,似乎有些茫然。
澹台築寒亦是緊緊盯著他,這樣換位的角度,是兩人第一次在優劣勢上的逆轉。
門外的守衛聽到動靜已經包圍了進來,看到帳內這光景,都有些錯愕。
澹台築寒意識到自己方才失了冷靜,終於緩緩鬆開手,鴿歡連忙將他扶起來。
任鴿歡搭理著他淩亂的衣衫,澹台築寒閉上眼,講滿頭思緒壓在心底,隻是冷冷道:“把他拖回去,嚴加看管。”
“諾!”
烈錦兮很快被帶走,見少主沒事,鴿歡也識相的將左右揮退。
“殿下,這小王爺,我們要一直關著?”
澹台築寒不答,鴿歡又道:“這安稷王畢竟是中原漢土的王爺,就是朝廷不管,這扶海郡王烈懷也總該找他吧?我們本就秘密駐紮在此,萬一……”
“無妨。”澹台築寒隻有短短兩個字。
“殿下?”鴿歡有些不解。卻看澹台築寒不再理他,兀自去批閱起文書,也隻好惺惺下去。
滿案牘的文書,澹台築寒卻隻是做做樣子,那繁複的墨字他如今看不進隻言片語。鴿歡說的對,囚禁一個中原漢土的王爺對他來說沒有一點好處,可是,他又不甘心把他放回去。
他的喜怒,不應該由這個人牽絆。
在哪裏開始的,就要在哪裏斷開。
澹台築寒對自己說——當年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我留下,那今日,我也可以如法炮製。隻是,你是為了開始,我確是為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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