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暮夏如冰  暮夏如冰【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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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漣在王府一直睡到午後才醒,起來看到烈錦兮的第一眼,便羞得麵紅耳赤,連話都不敢多說,匆匆命人打理了衣物,逃回了丞相府。
    路上遇到粗使的小廝,見了也詫怪:為何往日這尊貴十足的丞相公子,今日一直紅著臉縮著頭,連走路的姿勢都這樣奇怪?
    隻有烈錦兮一人唯恐天下不亂地含笑看著祁漣離開的方向,笑出了聲。
    有了祁老丞相的許諾,烈錦兮仿佛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以前許多不便於做的事情也可以放手而博,表麵上波瀾不驚,明裏暗裏的網絡卻也更加緊密地連接起來。
    一連兩日,烈錦兮都在安排籌劃,直到第三日才稍有空閑。路過沉鳶庭也不過是個意外,他本來是想去沐青初那裏散散步,詢問一下大喪期間的安排情況,可遠遠瞧著沉鳶庭牆上透出的蔥蘢樹冠,還是忍不住繞了路。
    腳步還沒到門口,童仆就遠遠跑來向他請了安。烈錦兮掃一眼庭院牆上的綠枝,隨口問:“你家主子可好?”
    童仆老實回答:“主子近來整日在屋裏讀書,一切安好。”
    烈錦兮也未多想,隻是點了點頭,便往裏麵而去。
    嵐痕向來是喜歡清靜的,平日這沉鳶庭就鮮少人來人往,可今日房門緊閉,連鴿歡也沒有守在廡廊上,委實安靜的有些異常。烈錦兮雖然性子風流,卻也是個謹慎人,隻是這安靜的氣息已經讓他覺察出異樣,不由加快腳步。
    推開門,房間一如往日,連桌上的茶具都滿是生活的氣息,可是烈錦兮就是知道,他已經走了。
    或許當烈錦兮把祁漣帶回府、在嵐痕麵前你儂我儂的時候,他就該知道嵐痕會離開,可是,他就是不願意相信,那個前幾日還為了自己的情話嗔怒的人兒,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第一次有人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自己,習慣了駕馭與他人之上的烈錦兮,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離開心生慍怒。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懷著怎樣的盛怒一拳砸壞了窗欞,又自欺欺人地命人搜了王府上上下下,甚至在整個京畿四處查訪了一整日,卻半點沒有嵐痕的身影。直到傍晚,他唯一得到的消息是,在三日前的清晨,一個身高體貌相似的人已經帶著小廝出了城。
    得到這樣消息的烈錦兮又回到了沉鳶庭,房屋的擺設還是那副模樣,烈錦兮不由苦笑:“嵐痕,這房間就如同你沒走過一樣。”
    片刻,又忍不住歎道:“……也像你沒來過一樣。”
    心裏,說不出為何一空。
    原本他烈錦兮要了嵐痕,不過是為了一出戲、一個籌碼。這籌碼可有可無,戲也演得差不多了,可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卻心裏千百個不高興呢?
    他想起弟弟烈懷也初次聽聞這出戲時說的那句話:入戲太深,就會失去自我,活成戲中人。若他真的愛上你,你會怎麼辦?
    而現在,誰才是入戲太深的戲中人呢?
    烈錦兮素來自詡是個多情到薄情的人,他明白,無聊是對朝子琴還是沐青初,抑或這王府其它寵妃禁臠,自己從未薄待他們,他喜歡他們,卻並不愛。如果哪家的貴胄向他討要,若是出於利益考慮他也不會舍不得。可是,嵐痕的不辭而別卻讓他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這怨氣壓在心裏,發不出來,憋得難受。
    本王這是怎麼了?烈錦兮摸了摸自己的臉,搖了搖頭。
    一路走回自己的園中,路過的仆從解釋斂氣屏聲,任誰都看得出小王爺今兒氣性不太好。直到過了門廊,終於有個膽大的敢偷偷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正好與烈錦兮對上了雙目,嚇得趕緊低頭。
    烈錦兮是個聰明人,隻這一眼他就知道這小廝心裏有事,停了腳步,冷聲問道:“有事?”
    那小廝想不到一眼就被看穿,嚇得趕緊跪下,忙道:“回稟王爺,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嵐痕公子出走前一夜,小的見過他……”
    “哦?”烈錦兮一怔,“在哪?”
    “回王爺,就在這園子裏。那日王爺正和相府公子在屋內,嵐痕公子來了,小的本要通報,但他隻說要看看花開的如何,不必回稟,小的想著公子是明白人,斷也不會有什麼事端,就沒有回稟……”
    烈錦兮微微蹙眉:“他一個人進來了?”
    “是,嵐痕公子在園中轉了幾圈,然後……往您寢室的方向去了。”
    那他,該是什麼都聽到了。烈錦兮苦笑。
    那小廝頭壓得更低:“小的本想叫住公子,可公子靠著牆站了很久,也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小的也就沒有過去。”
    “他……就這樣站著?”烈錦兮有些詫異。
    “是。後來,公子就蹲在那裏哭,哭得很傷心的樣子,卻沒有出聲,小的更不敢上前了,一來怕公子麵子上掛不住,而來……怕打擾到王爺您……”
    再後來的話,烈錦兮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他的腦子裏隻有那句,“公子就蹲在那裏哭,哭得很傷心,卻沒有出聲”。那個看什麼都露出幾分涼薄的人兒,從未把脆弱透漏給別人,烈錦兮真的想不出,隔著一堵牆,那邊的嵐痕究竟是什麼模樣。
    越是這樣想著,嵐痕那玉簪束發,不事雕琢的模樣就愈發清晰,烈錦兮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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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嵐痕與鴿歡離開安稷王府已經許多日了,之前馬不停蹄地奔波,今日總算是趕到了蕪城。這是一座偏僻的小鎮,到了這裏,就意味著已經出了天子旗下,也出了安稷王爺的勢力範圍,加之近日來並沒有安稷王府的追兵,嵐痕總算可以略鬆一口氣。
    京畿上都的喪報布滿了整個中原漢土,想來是沒有人有餘暇估計一個男寵的叛逃。
    嵐痕登上蕪城旁的山麓,這裏視野廣闊,背後亦沒有林木,若有烈錦兮的追兵便一眼可見。此時已近黃昏,光線雖不甚明亮,視野卻是很好,嵐痕放眼看去,四下一片平和。
    據一路上母親的線人所報,自己走後第三日,烈錦兮才發現自己失蹤。每每想及這裏,嵐痕就覺得又可笑又諷刺。曾經日複一日的甜言蜜語,轉身便是身後言了。那多情到薄情的人,這一轉身,便連枕邊人都忘記了。
    嗬,這三日,他是忙著整理新得的勢力,還是與祁漣共度良宵呢?
    嵐痕心裏一陣刺痛,閉上眼,任風吹發梢,隻覺得身子都是涼的。
    鴿歡上前替他披了一件披風,道:“少主,入秋了,當心涼。”
    嵐痕衝他擺了擺手,半晌才開口:“天色還早,去馬車裏取了我的琴來吧。”卻仍是閉著眼。
    鴿歡看著心疼,卻也沒有辦法,主子心裏有傷,他能做的也不過是陪著。
    取了五弦琴,就迎著秋風放在山麓當口。嵐痕席地而坐,抬指挑了一根,“錚”地一聲,清越餘長,眼淚卻忍不住落下,打碎在琴麵上。
    嵐痕也不去擦,合著方才那一聲起調,信手就彈出一曲。這曲子並不悲傷,卻也不綿長,仔細說來,該算是雅樂。譜子寫得中規中矩,韻律雖是好,卻不知怎得,聽起來有些索然。
    鴿歡沒聽過這曲子,隻有嵐痕知道,這是他和烈錦兮關係和緩起來那日,他替作寫的曲子。他當時雖隻看了一次,卻記在了心裏,想著哪一日彈給烈錦兮聽,也好好嘲笑他一番。
    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山麓的風吹過廣袖,拂在琴上;曲子響在風裏,每出一音,就有淚打在五弦上。嵐痕沒有出一點聲音,背後的鴿歡隻是垂首站著,縱然這麼近,鴿歡卻不知道嵐痕哭的多麼難過。
    嵐痕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今日之後,這天下再也沒有嵐痕,亦沒有那個屬於烈錦兮的男寵。
    長袖拂過,五弦錚錚,夏末秋初,風聲如訴。
    而此時此刻,遠在京畿上都,同樣的暮色熹微之下,安稷王府正巧亦擺上了一架古琴。
    烈錦兮拗不過相府小公子的央求加嗔怒,為了讓他不再鬧,終是親自彈了小曲給他。那小公子聽得極認真,托著腮,兩頰微紅,也不知是在聽曲,還是看他。烈錦兮卻隻是低著眉,看著琴弦的眼睛卻有些渙散,眼底恍恍惚惚浮出一對神色淡然的桃花眼。
    總算是以公務繁忙為由送走了這小祖宗,站在已經撤去隨從的院落裏,烈錦兮忽而就覺得這院子這樣空落。
    他眼尾淡掃庭院,落葉瀟瀟,樹下不過這把古琴和長身而立的自己。方才被那小祖宗鬧得這樣凶,現在忽而靜下來,烈錦兮竟有些懷念起嵐痕的好。
    “隻看嵐痕生冷秋”,烈錦兮輕輕脫口而出,心裏忽而有什麼不屬於自己的感情被觸動了一下。
    他忽而就想起來嵐痕初到王府的情景。那時候,朝子琴問他名字,這可人兒隻是淡然答道:“我是寒秋所生,故而取了‘隻看嵐痕生冷秋’的句子。”
    而自己呢,當時是怎麼接話的?
    “好一句‘隻看嵐痕生冷秋’,人美如山嵐天痕,性子也當真冷如薄秋。”——烈錦兮記得,自己當初是這樣說的。
    而今真的是到了冷秋了,那生在冷秋的人卻走了。而直到他走了,烈錦兮才忽然覺得,自己也許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薄幸。
    也許,他舍不得嵐痕了。
    烈錦兮心緒煩躁,信手就撥弄起琴弦,曲成卻無韻,彈到一半,心裏突然狠狠一緊。烈錦兮再也彈不下去,將手猛地按住琴弦,未出的餘韻戛然而止。
    “嵐痕,你現在身在何方,所做何事呢?”
    話到一半,梗在喉頭,終於成了一聲歎息。
    

    作者閑話:

    QAQ這幾天比較忙一直不得空上來
    還有小夥伴再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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