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似春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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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的X市可謂局勢動蕩,中外勢力都齊聚於此,不免會有利益衝突,況且那一年九一八事變也到來了。
日本囂張氣焰的軍事擴張竟然還是把目標索向了地大物博,但仍舊落後於先進的車輪子和轟鳴機器響的科技文明的中國。
隨著奉係軍閥領袖張作霖被炸死事件的發生,這遠在東北的軍閥勢力動態也間接地影響到了梟雄輩出,奸詐當道,爾虞我詐,風起雲湧的大X市。
大X市的梟雄之一便是白星河,他生性耿直,雖書不曾多讀,道理自在心中,不必多言他也懂得,活了一大把年紀的他當然還是看不慣中國飽受貧苦落後的局麵,一心想著改變這個混亂的局麵,或者,至少想為貧苦百姓做些善舉。
因而他每年但凡過節,大節小節都算上,西洋化嚴重後,洋節也算上,白星河都會到“宣德樓”大擺桌宴,特此宴請X市灘所有能來的流浪乞丐。
他想,中國國內的戰亂就已經夠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過苦日子了,怎麼能還讓他們填不飽肚子?自己雖然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一點救助也是應該給的,大丈夫生於乾坤之下,理當為國為民做點實事。
所以他是從不好和文人政客打交道,他討厭滿口空話,放在實際行動上就狗屁沒一個的那些官僚色彩。
“畢竟畫餅充饑是沒有用的,我不知道以前有沒有神筆馬良那個人物,起碼我看現在中國是沒有那麼厲害的角色。”這話他常常在家裏看著報紙號外上誇耀政府如何善待救助百姓時,把眼睛睜得好大,氣憤憤地脫口而出。一左一右茂盛的八字胡也被他吹得向天爬。
白星河厭惡中國這種貧窮落後也就算了,中國畢竟是他的母親,人都是這樣,你自己可以扯著嗓子吼著自己的東西不好,罵一天也不想停,但是當你聽到別人也在說你的東西不好時,哪怕不說,間接地示意,這也絕對足夠你氣憤幾天的,白星河更是如此。
他自己可以看不慣中國的這個問題,那個問題,但是日本想過來占領中國,就是不可以。他自己常說,這麼大年紀了,老是在國內和這個鬥那個打的,算作什麼本事?
今天中國東三省麵臨這樣的局勢,他也向來敬重張作霖為人,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自己帶兵去東北,和小日本拚個你死我活。他知道,這個要緊的關頭,不把這些萬惡天殺的邪惡勢力趕出中國的領土,以後受苦受難的隻能是中國多少的子女。
打仗的事兒他從來不讓家裏過問,但今天晚上白星河抽了數不清的旱煙,弄得滿屋子都是煙霧,後來怕影響三太太睡覺,他幹脆大晚上地走到了庭院裏抽煙,狠狠地吸一口煙嘴,卯足了勁,然後輕鬆地吐出來,似乎能夠把所有的煩惱和憂愁都拋向天空,找那天宮各路神仙掐指算計著,下一步該怎麼走似得。
庭院瘦削的竹子也在秋風晚風的吹拂下枝椏亂顫,影子橫縱交叉,倒像是個人站在庭院,月光皎潔明亮,光是散落在地上的小小的餘輝都夠讓人心曠神怡的,可是白星河不是一介文人,他感受不到這美麗的景色,他隻知道,必須得血仇血償還。
吐了一口唾液在庭院門檻右邊,他坐了下來,還真是老了,沒有當初的熱血勁了。這涼意就足夠他受了。站久了腰板也挺不直了。抽了這幾袋子旱煙也讓他嗓子有些嘶啞了。
他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他知道三太太起身了,“還沒睡啊?”白星河沒有轉頭,依舊吸著所剩不多煙葉的煙嘴。
“你白天就愁眉不展的,抽了一白天的,這大晚上的這是幹嘛?”三太太隨手拿起一塊毯子蓋在白星河身上,自己則身披披風也坐在那猩紅色的門檻上。
這時候的月光有些暗了,但是門檻的猩紅色還是那麼濃烈,好像在和歲月攀比著美麗的姑娘。
白星河不說話,他知道女人不愛關心國事,他自然也不愛女人關心,這是男人的事,女人就隻需要在家好好玩兒,看家照顧孩子就行了,他骨子裏向來就是個大丈夫。
三太太打了一個噴嚏,白星河才滅了煙,把煙葉從煙缸裏倒出來,用腳把火星踩滅,推著三太太進了屋,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各方丫頭伺候著各房主子洗漱之後,就都聚集到客廳坐下,準備吃飯。
軍人紀律的嚴謹對白星河唯一的影響就是他要求全家所有老小早睡早起,不許熬夜也不許賴床,一起吃早飯,不許因故不吃早飯。
他年輕打仗時知道能填飽肚子絕對能集中精力盯著子彈,小心腦袋開花,身體開洞。盡管他不喜歡打仗,但是他仍要求所有子女會基本的架勢,用西洋話叫做防身術或者自由搏擊。不能靠拳頭解決所有問題,但無疑,拳頭能解決的事兒都不是小事。
偌大的餐桌上沒有人開口說話,白府便是如此,白星河不開口,是沒有人敢開口說話的,白衍還是不在家,他很少回家。
白沫和這個哥哥雖然同父同母,卻因為從小分開生活而變得陌生,再是大太太的性格完全地傳給了白衍,與世無爭,沉靜冷漠,話不多表情也不多,幾乎沒有什麼抱負,想法,更別提什麼理想了,那也就是文藝人弄得那點心靈雞湯,喝雞湯是喝不飽的,曹操連那雞肋都要抱怨幾句,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何況是雞湯呢?
因而,白衍經常不著家,但是白星河也從來不去說他,似乎白星河總覺得虧欠了白衍,或許還有對三太太和對白沫的同情和虧欠,但隻有白星河自己心裏知道了。
潔白如女人體膚的牆麵上掛著的古董鍾輕輕緩緩地擺了七次,最後一聲的沉悶響聲過後,白星河開口了:“我今天中午動身去東北一趟,你們這段時間不要到處亂竄,尤其是白術和白沫,靜下心在家裏好好複習功課,學堂裏的課也要好好上課。”
白星河已然皺起了眉毛,白沫輕輕點頭,不敢喘大氣,但她隱約看見了白星河眉毛上有幾根白色的毛發,那銀色的長長的彎著弧度的毛發是時間留下來的智慧和閱曆。她知道爸爸老了。
所有人都知道此時去東北意味著什麼,但是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用表情說話,都是低著頭,謙卑地,寂靜地,像那台老式鍾一樣。靜守著歲月過往,不留一點色彩在人世。
吃完飯後,白沫看到爸爸和大太太,二太太還有三太太在說話,他們聲音很小,白沫幾乎隻能聽到爸爸斷續的話,因為他從不讓子女偷聽大人說話,所以家裏大人說話時,小孩子們是必須躲得很遠的。
盡管這可能是爸爸臨別前的最後一次見麵了,白沫輕輕地趴在格子窗上遠遠地隔著玻璃看著爸爸,但是看著看著,她的眼裏就有了酸澀的液體流出,她自己也說不出原因,隻是覺得離別讓人感傷。
也可能是因為還有不到十五天就是自己的生日了,但是爸爸卻不一定能趕得回來,白府上下也沒有討論她的生日的。因為她年紀最小,以前的生日辦得都是隆重轟烈,所有的喜慶色彩,裝飾打扮,禮包禮物以及掛在爸爸嘴角透著笑意的嚴肅表情都讓她很開心。
今年十八歲生日卻是在日本開始侵略中國國土的危機中度過。不過又有什麼辦法呢?民國的局勢向來動蕩。白沫的思緒從昨天安易許和郭紫菱的訂婚典禮上就已經很亂了,昨晚又幾乎沒睡,翻來覆去地。今天卻還要起身這麼早,爸爸又要走了,哥哥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混。好像她一夜的時間裏成了小大人。
但是她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安易許的哥哥安常遠真的很讓她反感,起碼她還是會覺得自己的哥哥比安易許的哥哥要好多很吧。中午爸爸就走了,聽媽媽說,爸爸和幾個副官一起先行動身去東北,待看清楚那邊狀況之後,再發兵讓部隊隨後遷移過去。大部隊動身去一個地方總得經過當地政府和軍閥的同意。
但白沫也不懂那些道理,隻是聽媽媽這樣說。爸爸走了的當天下午,白伊就換了緊身露肩的西洋裙,挎著大紅包包,踩著小高跟,咣當咣當地出門了。
白沫看見了她塗抹在嘴唇上的鮮紅色,和那一張精致姣好的白色皮膚麵容相得益彰,倒顯得白伊二十大幾歲的成熟味道了,可實際上白伊隻比自己大三個月。
白星河雖然不讀書,卻重視對子女的教育,尤其是對兩個女兒,要求她們熟記中國傳統,所以她們在白府隻能穿旗袍,也就是中國風的服裝。
白星河也很少讓女兒單獨出去參加聚會,打扮花枝招展。白沫都還沒有穿過洋服,無論她喜不喜歡白伊不聽爸爸管教這一點,她都要承認洋服還是讓女人味道突顯地厲害,把女人身上比男人更精致美好的幾個部位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來——脖子,胸部,腰部,臀部還有腿。
以前白沫倒是可以去找郭紫菱,但是現在郭紫菱訂婚了,應該要花心思和時間陪安易許吧。白沫隨手拿了一本世說新語進了房間,但是白沫忘記了,沒有安靜的脾性是看不好書的,那些枯燥的文字就像小的黑的昆蟲,在眼前飄來飄去,從上一行飛到下下一行,找朋友玩去了,所以,白沫二十分鍾不到的時間放下了書一個人走出了家門。
她在街上轉悠著,發現各個主要道路的牆壁上都貼滿了九一八事變的相關報道,鼓勵中國人民團結一致把日本趕出國土,弄得整個城市的氣氛也那麼凝重,但是白沫畢竟不是來自於這個時代的人她知道最終中國和日本這麼多年抗戰的結局,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爸爸這次的結局,似乎中國的命運一下子和她的命運第一次那麼緊地纏繞在一起了。
但是與此同時,街道上集市裏的人還是很多,各種商品的小商販都在賣弄著嘴皮子或者親手上演小節目以證明自家的產品質量最優越以此吸引顧客的青睞。
還有百樂門,紅旗秀舞廳門口依然人來人往,車流不斷,各種汽車的拉汽笛聲響,裏麵音樂的聲響,舞女踩踏鞋子發出的聲響都讓白沫能聽得真切。
她站在百樂門的斜對麵街道上,思緒飄到了幾萬裏外的高山溪流。突然低沉而好聽的聲音打亂了她“小姐,你的衣服和鞋子都髒了。”
“哦?”白沫沒來得及看眼前的人,低頭下去看自己的衣服,漂亮的夾竹桃花色的旗袍左側岔口邊緣處都是點點的泥巴,她白淨的小腿上也遍布了小小的髒髒的泥巴,甚至她的黑皮鞋上也是泥巴擁擠在一起吵架著。
她頓時漲紅了臉,急促著拿出白手絹擦,然後又抬頭微笑著對眼前的男子說:“謝謝你了,我沒注意呢。”
這時,白沫才開始細心觀察站在她眼前的這位男子。
這位男子長得好是秀氣,他的眉毛像小小的一道山峰,中間凸起來,兩邊下完,非常好看。眼睛比白沫的還要大,閃動著靈氣,臉瘦長瘦長的,卻不是難看的讓人接受不了的瘦,而是有棱角有氣息的俊,下巴不是那麼尖,剛好足以襯托他的臉龐,那麼地有男人氣息。
站在白沫麵前完全地把白沫東方的前方的太陽遮住了,因為他足夠高。穿著簡單的白襯衣,襯衣紮在了西服褲子裏,深藍的西服褲子沒有褶皺,鞋子不新,很舊了,但是保養得很好。男子的兩隻手都插在褲袋裏,閃著大眼睛對白沫笑著,牙齒好白淨。
“小姐似乎在想著什麼,所以沒看到剛才經過的那輛車,昨晚下了點雨,路上還是比較濕的。”
白沫也露出很好看的牙齒“是啊,我經常走神呢,不過沒關係,我家就在附近,我回去換一下衣服就好。而且我經常是這樣子的,在雨天走路鞋子總是會不知道怎麼的,濺了自己一身泥。對了,我還是要謝謝你。”白沫對善意的人善意的舉動總是心存欣喜。
“我叫趙子恒”男子伸出了插在口袋中的右手,遞到了白沫身邊。
白沫把小手輕輕放在男子手中間,兩人輕輕的握了一下彼此的手,白沫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有點快,頭腦有種木訥味道的細胞在亂動。“我是白沫。我的手有點髒,剛才擦泥點子了,希望你別介意”。
趙子恒隨意地點了一下頭,“初次見麵,你不要覺得尷尬才是啊。”
白沫自然還是有些尷尬的,雖然她來自於另一個時代,在那個時代裏,男女之間的距離都可以近到另這裏的每個人窒息。此刻的她竟然還是有些害羞,或許是緊張,但是似乎還有一種白沫很篤信的情緒:莫名的衝動和意外的驚喜。
“我想,我還是先回家吧。出來太久了媽媽會掛念的。”白沫抬起很好看的月牙眼睛,露著些許的笑意,足夠禮貌又不會顯得冰冷,她的確很擅長把握一個度,一個平衡。
匆匆地回複了趙子恒,白沫快速地轉身離開,她似乎都對自己怎麼回來的,走的小路還是大路,有沒有和管家打招呼進門都絲毫沒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