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吟宮內，一俏麗女子，她柳葉彎眉，狹長鳳眼，一襲水粉色金鏤褶裙，既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又襯得她粉麵桃花膚如凝脂，就是比那嬌豔的花兒，也絲毫不遜色。
    然，與其美貌不相對襯的是，她臉上那猙獰的神情，銀牙緊咬、怒目圓睜，淩厲寒光射得在場宮人，無不跪地俯首、兩股戰戰，大氣都不敢出。
    她恨，是真的恨。
    早前聽聞那向氏為討好小太子用力過了猛，被國君一怒之下遷至靜心殿長期禁足，她還為此洋洋自得了許久，未曾想，竟是聯合欺瞞她的把戲。
    最可恨的，卻不是國君幫著那小賤人生孩子，而是自己的肚子，三年了，一點動靜都無。
    分明該有的寵愛、該得的賞賜她隻多不少……
    “靈兒。”魏夫人忽然出聲，喚她的隨侍宮女
    殿內逡巡了幾圈，視線鎖定桌案上擺放著的幾碟糕點，無不小巧玲瓏做工精致。
    “那些是什麼？從哪兒送來的？”魏夫人卻這樣問
    被喚作靈兒的侍女雖麵露不解，仍是答了，“稟夫人，多是自家宮裏做了給您解饞的--”
    未完，卻被打斷，“我問的是那盤金黃色的！”
    靈兒就勢瞥了一眼，又答，“稟夫人，那是宮裏廚子新做出的菜品，名叫蛋黃酥。不同於尋常糕點軟糯的口感，它香甜酥脆、入口即鬆，是太夫人特意命人送來的。”
    魏夫人聽後，隻說了兩個字，“撤掉。”
    頓了頓，應說，“好~”
    還不滿意，又四處搜尋，新插的花束、新添的家具，均無以幸免。
    魏夫人甚至，衝進了臥房，指著床頭熏爐，大為惱怒道，“誰，誰指使你們換的熏香？！”
    靈兒終忍不住戰戰兢兢下跪，哽咽著的嗓音裏透著委屈，“是奴婢，奴婢見夫人近日煩憂難以安眠，才特地去藥房求的白檀香……”
    魏夫人喊了一嗓子，才算發泄出來，這會兒見靈兒眼中帶淚，既驚恐又惶惑的表情，小聲地抽泣著，猛然之間回過神，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這孩子是自小跟在她身邊侍奉的，若是連她都不能相信，那自己在這宮裏的路，也算是走到盡頭了。
    冷靜下來，拾掇妝容，重回高貴典雅後，魏夫人略一揚唇，輕笑道，“走，去靜心殿，看望向夫人，和她的小公子。”
    前腳剛進，一肚子說辭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聽身後宮人傳話，說是國君和太子殿下駕臨。
    忙側身退至門邊，換上千嬌百媚的笑顏，恭迎道，“參見國君，參見太子殿下。”
    國君卻無暇顧及，牽著小太子從她身旁掠過，任由那張嬌豔麵龐僵硬當場。
    “來，把琛兒給寡人抱抱！”
    子瑜看著眼前的小嬰孩，是怎麼看怎麼歡喜。
    聽接生的醫女說過，他這小兒子出生八斤二兩，是個十足的胖小子。如今抱在懷裏，才真正有個概念，小胳膊小腿都肉團團的，比起宸兒那會兒，確實要粗壯許多。
    不過這些都無礙，隻要孩兒健康、母子平安，就夠了。
    子瑜雖說不重欲，卻也沒冷落了後宮，三年來一無所出，他不追究，不代表就被人蒙在了鼓裏。
    一方麵是國事繁重，難以兼顧。另一方麵，也有點聽之任之的意思。
    他的君父，隻一夫一妻，生二子。可即便如此，他的路也走的如此艱難。故而子嗣稀薄一點也罷，太子的登位之路也可以少些障礙。
    雖說有這方麵考量，可若再多一個孩子，子瑜還是沒理由不高興的。
    子瑜高興之餘，一揮手，又賞了許多珠寶。雖說從頭到尾向氏的位份都沒變，不過現下這待遇，已經是絕無僅有。也因此，無人敢有不滿，向夫人更是心寬，住著僻靜冷清的宮殿，卻還從無怨言。
    “妾身謝國君賞賜。”
    向氏掙紮著行禮，子瑜又忙去攙扶，二人你來我往，一派融洽。
    期間，宸兒喚過幾聲父親，說是要回學堂，完成老師留下的作業。
    第一次，子瑜溫聲挽留，勸他上前來，和弟弟親近親近。
    宸兒立時繃緊了小臉，一雙透亮的眼睛裏閃過警惕，終是搖搖頭，回絕了。
    第二次，子瑜才無奈應允。宸兒卻杵在原地，直挺挺地立著，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一家三口合家歡的畫麵不放。鼓鼓的小嘴，也不知是在記恨還是在豔羨。
    卻在子瑜偶然抬眼，欲向他招手時，猛一轉頭，快速跑開。末了，一步三回頭，行至殿門口，複又折返。
    指著被抱在懷中尚且懵懂的嬰孩，撅著嘴氣鼓鼓道，“父親，您這是，有了弟弟就不喜歡宸兒了嗎？”
    子瑜搖頭失笑，就知道，定是方才的疏忽惹惱了他。這孩子從來都習慣了做所有人圍繞的中心，冷不丁被別人搶了風頭，憑他驕縱的性子要立馬接受還真有點困難。
    “怎麼會？宸兒和琛兒都是父親的孩子，父親都是一視同仁的。而且，宸兒作為哥哥，也要樹立起長子的榜樣，對弟弟愛護有加，這才是父親的好孩子哦～”
    小太子勉為其難地點頭，“宸兒謹聽父親教誨。”
    又說，“那父親會讓弟弟和宸兒住一起嗎？宸兒會好好待弟弟的。”
    說者或許無心，聽者卻不會無意。
    一時間，在場的幾人，均變了臉色。
    所有人都在等著子瑜的答複，他卻隻凝望著懷中的嬰兒，沉默了，猶豫了。
    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向夫人。
    這個可憐的女人，明明虛弱得隻能臥床，卻還偏要跪在冰冷的床階，匍匐在子瑜的腳下，用沙啞得不像話的嗓音哭著喊說，“國君，求求您，不要，不要帶走我的孩子，求您了！”
    一直得不到關注的魏夫人，臉上的表情由擔憂變竊喜，想著終於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便一步三搖地扭著腰上前。
    “妹妹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太子要小公子同住東宮，那是多大的榮寵？要換了姐姐我啊，估計高興都來不及呢～”
    向氏不理，眼裏心裏都隻有她的孩子，試圖伸手去抱，卻被國君下意識避開。
    子瑜倒並非受了魏氏的挑撥，隻是向氏生性純良、不善權謀，後宮又曆來不太平，這個孩子的降生已經是來之不易了，若非他得知消息及時封鎖，又將母子移來偏僻之地掩人耳目，這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還是個問題。
    若是向氏她護不住，怎麼辦？
    這後宮還是太夫人的天下，若是太夫人執意要出手，怎麼辦？
    哪怕自己已經有了太子，後繼有人，太夫人若是依然不願意放棄，依然見不得自己現世安穩，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子瑜臉色驀地下沉，竟抱著孩子直起身，又向後退開幾步，看也不看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女人，直接放話道，“來人，將小公子帶至東宮，交由專人撫養。”
    一句話，叫向氏本就慘白的臉，血色全無。
    哀嚎幾聲，再也支持不住，噗通倒下。
    子瑜別過眼，不忍去看，卻不收回成命，隻命人安頓好已然昏厥的向氏。
    又掃了一圈、如臨大敵簌簌發抖的宮人們，一句話沒說，走了。
    可是，碩大的宮殿，他該去哪兒呢？
    政事，現在沒心思處理。看書，估計也看不下去。娛樂活動，向來少得可憐。
    子瑜扯了扯領口，莫名地有些煩心。
    這種時候，就想找人說說話。可能讓他放下心來交流的，一共就那麼幾個。交談之外還能肆無忌憚吐露心聲的，就更少了。
    隻有一個。
    子瑜招來隨侍，“去，把裴修染給寡人叫進來。”
    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偌大的後宮庭院，一顆心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不知何時，眼前出現一潭幽綠的湖水。
    原來是聽雨樓外、垂楊綠柳、以清麗雅致而聞名的碧月潭。
    潭中有一四角方亭，距水而建，高聳於水麵之上，通往此亭的青石小徑四麵有之，卻會在日落之後，被周身漲起的潮水所淹，不得一見。那時潭中便隻剩那一方孤亭，獨然而立。
    令人備下美酒佳肴，子瑜提著衣袍下擺，打算就在這亭中，邊賞景邊等候。
    誰知這一等，就等到了夕陽西下，等到了月上枝頭。
    裴修染其實也不想的，可偏巧他今日休沐，還約了友人登山，等接到消息，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
    得了宮人的指點，來到這碧月潭。此時潭水早已將小徑淹沒。
    依照記憶踩上青石板路，水不算深，漫過他的小腿肚，便命人找來竹蒿，打算涉水而行。隻是那青石經過湖水常年打磨，光滑得很，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跌倒。
    行至中途，恰逢一陣涼風乍起，吹得枝葉繁茂的柳條颯颯作響，又吹得幽靜的湖麵波紋蕩漾。夜色下那一圈圈浮動的漣漪，竟像是能吞噬些什麼似的，叫人心頭泛涼。
    裴修染定了定心神，這才敢接著往下走。
    子瑜在亭中一直未出聲，隻因等得太久太無趣，早就眯眼打起了盹。
    從裴修染的角度看過去，清冷月色穿過厚重雲層透出來的絲絲縷縷的白光，往子瑜的麵龐上鍍了一層銀輝。
    本就是極為出眾的相貌，在銀輝的襯托下，竟是那般的光彩迷人。
    忍不住伸出一指，隔空描摹，英挺的鼻，微抿的唇。
    私心裏不想叫醒，可也隻是心裏這麼想想，真要去做他也是萬萬不敢的。
    “國君？”裴修染輕拍著子瑜的背
    “。。。。。。”
    子瑜抬起眼，露出瞬間的迷茫，好像在疑惑天為什麼是黑的。不過看裴修染的神色大概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懶得追究，隻說，“你來了～”
    “敢問國君找臣有何事？”裴修染彎腰作揖
    子瑜揮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禮，自己說話也帶著隨意。
    “是這樣，向氏誕下小公子，我有心讓他與太子同住東宮，方便照看，你意下如何？”
    裴修染沉默，眼中閃過幾縷常人看不懂的情緒，好在夜色深深並不會引人注意，片刻後，他清了清嗓子，“國君這麼做，向夫人怕是要傷心了。”
    想起跪在他身前哭訴的女人，子瑜點點頭，“她是位好母親。”
    隻是……
    “若我將向氏母子安頓在離顯慶宮最近的宮殿，如何？”
    “國君這是想將向夫人推向深淵嗎？向夫人勢弱，性子也弱，若是榮寵多了，定會遭人嫉恨，就算離您的宮殿近了，您又能時刻照看得到嗎？”
    “依臣看，不如就賜住聽雨樓。您想，它正對著顯慶宮偏殿的後門，有什麼情況，方便第一時間照應。而且住所不大，不夠繁華，也不夠引人注意，臣想，向夫人不會介意的。”
    “好，就依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