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七章。墓室險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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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蘇沐泠全然不知危險靠近,撬棺材板撬得非常起勁,隻是那撬棺材板的聲音宛若一道催命符,那些鬼俑循聲而去,伸出能夠頃刻取人性命的鋒利鬼爪,已經朝著她那纖細得一擰就能擰斷的脖頸襲去。
江泊止呼吸都停住了,可她還像沒事人一樣撬著棺材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幻象,也許那幾個鬼俑是他臆想出來的?
再等一等那鬼爪就會切開她的喉嚨,屆時便能分辨出真假……
但,他已經不想用她的命下注了。
他啟唇,口齒清晰,聲音堅決道:
“好。我允你。”
蘇沐泠恰好將棺蓋撬開,千斤重的棺材板打轉了幾個圈,撞到牆後才落下,這陣勢連地都震了三震,石壁都鬆動了,還落了些沙石。
江泊止捂著胸口蹲在地上,麵色蒼白,唇無血色。胸腔的疼痛比先前更讓他難以忍受,但這份疼卻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
那份撕裂他元神的疼痛已讓他快承受不住了,勉強還能抬頭看看蘇沐泠怎麼樣了,那些鬼俑已經如他所願,收回了鬼爪,僅僅隻是在蘇沐泠的身後靜靜站著。
掀棺儀式大功告成,她總是不露聲色的麵上多了幾分喜悅,回頭要叫江泊止:
“你來看看,這口棺裏躺著的是不是墓主?”
江泊止抬頭,見她雙眼都被一隻鬼童捂著眼睛,才知她目不能視。
桑邪慧眼未開,蘇沐泠霸占的是一具凡軀,自然看不見這些鬼怪。
他頗無奈,因為身體再動彈不得,無法替她抓下來障眼鬼童。忽覺臉上一濕,他觸上臉頰,竟是血淚,大概是方才傷了元神,七竅流血了。他忍著痛,有氣無力的對蘇沐泠道:
“沐泠,我有幾分不適,你往我這走過來一些。”
蘇沐泠隻覺江泊止的氣若遊絲,不自覺皺了眉頭:“怎麼了?”
江泊止道:“小事,你往我這走,背對棺材往前走便是了。”
蘇沐泠有幾分猶豫,正要一步步試探的走去時,江泊止又開口了:
“邁兩步有一層階,下台階後再往前七步,我在這。”
他這麼一說,蘇沐泠便不猶豫了,握緊手中的無愛,無所畏懼地邁開了步子。
無憂堂堂主的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是他卻是這世間屈指可數的,她能信得過的人之一。
自己有多信任他呢?
蘇沐泠的腦袋裏忽然冒出了這個問題,已經走七步了,她伸出手去,還沒多久,便已經被握住了。
隻要江泊止說的,不論是什麼話她都會信。
畢竟他一塊煙墨,沒有心,沒有淚,不會說謊也沒有必要說謊。
人生有三魂,江泊止大概和石妖一樣,生來少了幽精一魂。
她還想著江泊止與這世上常人有什麼區別的時候,眼前的黑霧卻漸漸散去了。
江泊止那張臉就像是在層層黑紗之後,她一點點去揭開那層麵紗,他那張迷霧下婆娑迷離的臉越發清晰,棱角分明的下頜,連接著起伏的喉結,一路往下到他鎖骨之前,都是精致而誘人的。那張讓桑禾畫了千百張的臉,如畫一般的一對似蹙非蹙柳眉,一雙淩風傲骨或是俠骨柔腸都刻在眸中的丹鳳眼,高挺的鼻梁,那雙唇並非薄如一線,隻是他總含笑不語,所以才顯得雙唇薄了些。
他不說話時果真有幾分她十分中意的模樣。不過,大家都喜歡的,她便不再喜歡了。
何況她對江泊止的皮相已到了一種熟視無睹的境界了。
她看江泊止麵色慘白,本要開口詢問他如何了,卻被他打斷:
“你去看看那棺裏有沒有你轉生要找的東西。”
蘇沐泠蹙眉,但他避而不談,也不好再追問,便起了身:“多謝。”
江泊止回以一笑。
這笑眯得他眼睛都看不見了,蘇沐泠總不愛看他的笑顏,便決然轉過身去。
哪知她這一轉身,江泊止睜開眼後,又淌下了一行血淚。
他倉促扯起袖子匆匆擦拭,生怕蘇沐泠會狐疑地回頭,可是,她沒有。
五尊鬼俑的忽然出現在她方才走來的路上,她心下一跳,這鬼玩意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隻看這人皮人臉油頭粉麵的,但湊近一看,便能看見淺淺的木質紋理。蘇沐泠看這五人的指甲長而尖利,覺得他們挖心的絕活應該是有的。
確定五尊鬼俑不會動後,她便穿過去,趴在棺材邊,撐著身子往下看,見棺中人眼珠一咕嚕轉了一圈,望向她。
“你睡醒啦,豐刃兄。”
她如是稱呼,那棺中男屍眨了眨眼睛,似是同意她所說的話。
蘇沐泠總算露出了淺淺的笑意,她伸出手要拉墓主許豐刃:“唯一記得一切的,大概隻有你了。”
她說著,許豐刃亦抬起了手,蘇沐泠見他的手如鷹爪,還在奇怪以前所見的他都是若未死活人一般,也沒長得這般奇形怪狀。
忽地!許豐刃的腰和腦袋像折斷的硬紙板一般,雙膝紋絲不動的坐起,他突然伸手搭上了蘇沐泠的肩。
猝不及防地被他鷹爪似的抓上了右肩,她還想著許止禮要幹嘛的時候,那五指尖甲頓時扣入她的皮肉,摩擦著她的骨頭生生要將她的手臂從身體上卸下來似的。
江泊止再抬頭,發現棺木中的人起屍,鬼爪緊緊扣住蘇沐泠的肩膀,桑邪的道服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粗布麻衣,此刻已經被她身上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江泊止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眶都發紅了,不似那幾尊鬼俑,這棺材裏躺的這個他竟絲毫控製不了!
蘇沐泠擰眉,這凡軀果然是脆弱,禁不住她的仙蘊,無法施展大的術法,就連疼痛也無法摒棄,疼得她滿頭大汗直抽冷氣
好在不愛神兵聽召即來。不過受傷的正是她尋常用劍的手,無可奈何,隻好反手揮劍。
那許豐刃模樣的屍鬼反應也異於常人,在不愛即將往將他的手臂削落之際,他反應迅速,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利指,這下好了,右半邊衣物直接被鮮血浸透。
她見那屍俑躲避,便握住劍柄,俯身往前一揮,那屍俑被逼的連連退步,見躲不過她這一揮劍的劍氣,一個翻身藏到棺材裏。
劍氣所過之處,將棺木橫斬切開來,連牆麵上都留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
江泊止想上前幫忙,卻也知道現在自己的傷勢,硬要插手的話,估計隻能幫倒忙,蘇沐泠還得分心照顧他。最後,束手無策的他隻能在她身後幹著急。
這具屍體沒有開過口,也不知道它口中是不是有赤心不回。
江泊止還在屋裏,蘇沐泠餘光瞥見他帶血淚的眼角,微微一愣,心裏已經了然他傷勢於內而不在外,便對他說:
“你先去方才岔路口的另一條道去,我隨後便來!”
江泊止原想留下,但見蘇沐泠的殺招招招使不出來,一來,是故意露出了些許破綻,讓屍主克製住,趁機接近屍主企圖撬開他的嘴看看到底有沒有赤心不回。二來,曾經見識過蘇沐泠殺招的他,知道若是蘇沐泠使出了殺招,就連他躲在她身後的這個位置,怕也是要被斷成三截肉塊的。
江泊止艱難起身,扶著牆緩緩退了出去,墓室門再度合上。
蘇沐泠閉目凝神,那屍主以為有機可趁,以捉摸不透的詭變步伐和讓人看不清的速度迅速朝她襲去。
它的鬼爪隻差一毫便能鑽開她的皮肉,捏碎她的心髒。它已經在為自己的勝利而嬉笑了,蘇沐泠睜開眸子,眼裏隻有猩紅的殺意。
她那張與世無爭的臉上,滿是狂妄的與世無爭,那並非是她無欲無求無所爭鬥,而是這世上無人能與她匹敵,是她看著螻蟻不自量力的企圖反抗的輕蔑眼神。
她,向來對蟲子沒有憐憫之心,何況螻蟻?
她左手抓住屍主襲來的鬼爪,右手用不愛畫了一道圈,速度之快,讓屍主隻看見她的劍回鞘,卻不見她的寶劍何時出過鞘。
屍主隻是下意識覺得不對勁,連忙急退數步,卻已來不及。
當他將雙手舉在胸前擺出架勢時,才發現自己的鬼爪已經不見,手臂上有一圈圓形的切口,切口光滑平整,而自己的鬼爪卻被那人拿在手上端詳。
蘇沐泠看著那切口,光滑平整的木紋顯露其中,其脈絡走向,活像人的經脈。
“好一口槐木棺,它做棺時順便在棺中刻出了守棺人?
真是好主意。”蘇沐泠不由得讚歎,如此巧奪天工的雕刻,奇思妙想天馬行空才能想到的法子,才能雕出這渾然天成的,如同鎮墓獸一般的守棺人。
這利用樹齡上萬本就容易成精的槐木做成假棺材,這守棺人一經雕刻而成,便以為自己就是墓主。
“棺與木本就是一體,也難怪了。”她說著,將那截裹了皮肉的木鬼手丟到地上,棄如敝履。
那木頭撞上石頭的地麵發出了脆響,她橫過不愛,那柄通體烏黑的冷兵劍身上,映出其主的神情,劍身顫抖著產生嗡鳴聲,與它主人的心情產生共鳴。
蘇沐泠將劍身一舉,劍鋒直指著天,而後鬆了雙手,並紙做鬥字術法,不愛淩空,靜候主人的命令。
蘇沐泠啟唇,那聲音無情,薄涼二字可以概括,她道出殺招:
“萬鬼同哭。”
蘇沐泠語音剛剛落下,隻見不愛掉向隕落墜入地麵,劍身噔的一聲沒入地麵。
以劍身為中心,整個墓室內的地都出現了細微的龜裂,而後越來越深。
第一聲悲鳴從裂縫中傳了出來,那聲音尖銳得要劃破耳膜。
第二聲的啼哭緊接就傳了出來,這悲不悲喜不喜的聲音隻讓人滲得慌。
隨著第三聲的哀嚎尖叫,這一室的地麵都開始墜入無邊的黑暗。
一聲聲慘叫傳出,不僅刺耳,還能使人共情,它們生前的屈辱不甘,執念悔恨,通通往人心裏鑽,它們能常駐旁人心裏,使人心生執念。
一隻隻鬼手從地下冒了出來,抓住了它們所能抓住的所有‘稻草’便往地下縮回,方才蘇沐泠看不到的那障眼鬼童還來不及張皇失措地逃,便已經被拖入無邊煉獄。
屍鬼本就聽力敏銳,也是因而反應靈敏。可蘇沐泠使的這招,已經讓他耳鼓破裂,聽不見什麼聲音。
他忽覺腳下沉重,如同深陷沼澤之境,越是掙紮卻越陷越深。
這一室內已無落腳之地,就連蘇沐泠,她的腳也是有著一隻隻鬼手在抓。
隻是這一下,那鬼手便會發出更慘烈的叫聲,而後如同抓到了燙手山芋,馬上鬆開。
而那神兵不愛,卻始終讓煉獄鬼手無法靠近。
眼看著墓中的屍鬼王要被地獄吞沒,蘇沐泠已準備收招,背後一陣陰風刮過,她正想回頭,哪知一張毫無血色的鬼臉,架正在她肩側,朝著她笑。
那是一個女子的臉,但並非是通過五官辨認出來的,而是通過發髻。因為它那張臉,已經不是正常的人臉了。像抹了麵粉似的白,嘴角咧得將近她的眼尾,她那張血盆大口正咯咯咯地笑著,那雙眼卻睜的死圓,眼中沒有眼白,隻有黑色,算是血的眼球上點了兩點烏黑的瞳仁,卻一個朝著左上一個朝著右下。
蘇沐泠嚇了一跳,那女鬼忽然緊緊伸手緊緊纏著她,甚至勒住了蘇沐泠的雙手,就連不愛也被纏著,隨著女鬼骷髏般的手臂不斷縮緊,蘇沐泠都聽見自己手臂和肋骨具斷的聲音。
那女鬼沒有要停下的意願,反而更加賣力,滲人的笑聲更加的猖狂。
她原先還想忍著,終是在碎骨反紮進自己五髒之時,痛得慘叫了一聲。五髒的擠壓讓她咳出鮮血,雖痛不欲生,但就算是如此,在她昏闕前一瞬,吐出的話仍是不忘叫囂:
“待本王醒來,本王要讓你死上個成千上百回。不能解脫!”
她那腥紅的眸色,反倒讓那模樣駭人的女鬼登時一時間猶豫了,女鬼並沒有意識,隻是直覺危險。手中人的魂魄差點出竅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威壓幾乎要把她壓扁了。她一旦鬆手,威壓便消失不見。
她迷茫的輕輕鬆開手,桑邪的身體猶如碎紙一般,將她輕輕往前一拋,軀體卻重重摔在地上,一片死寂,再無呼吸聲。
笨重的石門吱呀的一聲,開啟了,一個人影出現在那,站得筆直,絲毫沒有扶牆出去時的虛弱之態。
少年笑容明豔動人,見到那女鬼,便收斂笑意,抬手道:“滾一邊去。”
那女鬼聞言,順從的躺下,滾到了牆邊,看了一眼被丟在地上的無愛拾了起來仔細端詳,將它收入劍鞘之中。
見到地上那具屍體,他蹲下去垂愛似地抱起桑邪的屍身。
“你一定要想起來,”他半跪著垂首吻上她額頭,那眸中的情深意濃卻是個明眼人都能看明白的,他替她捋著額間碎發,輕聲道:“哪怕恨我,我也要讓你記起來。”
蘇沐泠這一世,桑邪這一世,竟在這世上最信任的江泊止麵前戛然而止。
遠在千裏之外的通天南山山巔禁地,有一處山中池,池中滿是蓮花,那裏的蓮花紅勝火,朵朵似人血淚催開的,那蓮葉一片片結滿霜雪冰淩。
這通天南山禁地裏的這池子原有名字,名喚墮世池。
池中有一張天成的冰榻,冰榻上沉睡了數百年的人,疏忽地睜開了眼。
雙睫眨了眨,她神色平靜,心裏卻是怒火中燒。
民間常說,有那麼一年,天上出現異向,連天的火燒雲,天上滿滿的都是禦劍飛行的仙門弟子,他們似寒鴉朝凰,往同一個飛去。
他們都前往距離上仙界最近的瓊台玉宇,那些本來隻有守樓人的看護的亭台樓閣,一日內便迎來的這天地間所有修道之人,香火燒起,樓閣亭台點起千燈,頌唱之聲不絕於耳。
所有人都在慶祝上仙蘇沐泠渡劫歸來,然而她心底清楚。
此劫方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