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下雨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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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少鋒發現這兩天討厭的娃娃臉沒有出現,心裏很是舒坦,他總覺得阿藍和Pakkey有著自己所不能打破的牽絆,在自己還不存在的時候就已經緊密相連。這兩年也曾在一些追隨Pakkey多年的兄弟口中略有聽聞,上代當家也就是Pakkey父母是被親信背叛而亡,Pakkey曆經艱辛才報仇雪恨,把吉運拿回,那時候阿藍便在身邊了。而然Pakkey對叛徒的憎恨痛絕可想而知,樂少鋒又開始擔心哥哥,他知道了吉運的貨倉和碼頭地址,Pakkey恐怕不會放這樣一個警察回去,屆時自己不知如何自處,給哥哥通風報信就等於出賣Pakkey和所有兄弟,即使自己頂罪。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哥哥有事,那是唯一血親,世上另外一個自己。一想到這些樂少鋒太陽穴就突突發痛,心神混亂,千萬種假想湧上腦海。
    胡思亂想中樂少鋒走出房間來到陽台,看著在雲煙霧撩中有點不真切的白衣人,雙唇微動,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吞了下去。白衣人卻像知曉他心意一般溫言詢問:“想講咩嘢?”
    樂少鋒咬著唇低下頭,心思千回百轉,久久才輕輕吐出一句話:“大佬,你抽少啲。”
    Pakkey透過煙氳看著熟悉的臉,明白這並不是樂少鋒真正想說的。突然靠近他的臉,鼻尖快貼上了,Pakkey直視樂少鋒雙眸,像是要看穿對方心底所念,眼神銳利,語氣溫和:“你仲有咩嘢要同我講?”
    樂少鋒一怔,Pakkey眼底不再有暖意,他感覺自己變成了獵物,被一隻大型貓科動物盯上了,樂少鋒突然恐懼,是不是往後都會失去這人溫暖的注視,心神恍惚中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我想知道你會點樣對付嗰個二五仔。”
    Pakkey眼中寒意轉為苦痛,稍縱即逝,他轉過身去看著後花園蓮葉翩翩的池塘,狠狠吸了幾口煙,長長地吐出來,白霧繚繚繞繞,輕飄飄地向上回旋飛翔,漸漸消散在湛藍的天幕裏。他沒有再看樂少鋒,微微抬頭看向消融於廣闊蔚藍中的煙霧,緩緩地問:“你好想知道?”
    濃鬱的煙草味纏繞在身邊,樂少鋒忽覺這味道飽含苦澀,鑽進體內,五感皆瑟。他不知道如何回應,雙唇開合幾度,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默默注視著白衣人側顏和無力垂在一邊的手臂,心坎隱隱作痛。
    打破二人默然的是樂少鋒討厭的人,兩天沒見的阿藍走入房間示意自己來複診。二人回到屋內,阿藍神情憔悴好像通宵沒睡一樣,他讓Pakkey坐在躺椅上脫衣,瞥向樂少鋒說:“樂少,幫手落樓下醫藥櫃摞盒消毒過嘅紗布上嚟。”
    這次樂少鋒沒有拒絕也沒有向自己大佬表示不滿,沉默著低頭幫忙卸下右半邊襯衣就出去了,依然順手掩了門。
    “好順利,就係魚腥味好難聞。”阿藍一邊解開Pakkey右手臂的紗布一邊扁嘴皺眉說道。Pakkey唇角鉤起一絲笑意,阿藍認真地左右查看傷口,皺著臉抱怨道:“我衝咗幾次涼啊。”
    Pakkey笑意更濃,剛想開口調侃幾句,阿藍卻忽然正經嚴肅起來:“我好留意其他兄弟啲行為,冇咩唔妥。但我都唔認為嗰個人會係樂少,佢冇動機。”
    笑意凝固在半裸右半身的人臉上,他重新拿起剛才擱在一邊快燃盡的煙,吸了幾口把煙蒂壓滅在煙灰缸中,啞聲道:“背叛,同愛一樣,唔需要理由。”
    阿藍一時失神,揉著額頭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氣抬起眼簾:“如果佢真係想。。。你哋咁多機單獨一齊,佢早落手啦。”
    “咁如果佢係警方嗰邊嘅人,目標唔係我條命,係想要起咗成個字頭同成條線呢?”
    阿藍驚訝萬分,忽視了門外的腳步聲,急切地捉住Pakkey左手問道:“你有證據?”
    樂少鋒在一樓阿藍專屬的醫藥用櫃中翻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一排排鐵盒,上邊分別塗寫不同物資,拿了寫著“紗布”那個盒子走上樓,來到門邊卻聽到裏麵阿藍不自覺提高的急促焦慮聲線,“證據”兩個字清晰鑽入樂少鋒耳中,他心跳突然加速,握住門把手的掌心滲汗。這是什麼證據,難道Pakkey和阿藍察覺到哥哥的事了!他本打算轉開門柄入內,扭開一點的手卻停滯了,站在外邊留意著下文。隻是內裏沉默少傾後響起阿藍詢問Pakkey傷勢的話。樂少鋒在房門外站了片刻才繼續擰動門把手,他並沒察覺自己在外偷聽的情形落在立於走廊另一端盡頭處的雪姨眼裏。
    房間內阿藍正細致地查看傷勢,Pakkey半裸著身靠在椅背上,樂少鋒放下鐵盒就拉上了陽台處的落地窗,Pakkey看似無意地隨口問了句:“咁耐嘅,搵唔度阿藍啲嘢啊。”
    樂少鋒覆在鋁合金窗沿上的手一滯,完全拉合窗戶才轉身點頭應諾。視線落在Pakkey右手臂的可怖傷口上,雖然依然觸目驚心,但比起當時皮翻肉裂的境況已經好了很多,傷痕是平整一條針線痕,而不是四分五裂,樂少鋒尋思或者阿藍並不是庸醫。
    阿藍利索地清理然後上藥包紮,最後叮囑Pakkey不要亂動,在一邊的樂少鋒著緊地問:“恢複得點?”
    阿藍沒有馬上回答,起身收拾好東西,用力攬上樂少鋒肩背:“你聽話啲,對你大佬好啲。”
    樂少鋒雙眉深鎖,不明所以,阿藍並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他掙脫開去,繼續不依不饒地盤問:“咁即係恢複成點?會唔會。。。以後有咩唔方便。”
    阿藍已經轉身往外走,沒有回頭隻是揮揮手答道:“甘你一直係佢身邊未唔會有唔方便咯。”
    樂少鋒眉鋒高聳,眼中溢滿擔憂,阿藍一直回避這個問題是不是就是暗示情況不是太好。胸中升起強烈的自責,眼角發澀,喉頭綿梗,若不是哥哥,若不是自己,也不會如此。此時Pakkey柔聲叫喚,樂少鋒回過神來,趕忙去到他身前幫忙穿上襯衣。Pakkey左手靈活,即使不用右手平日起居依然不需要麻煩別人,隻有穿衣脫衣還是得依賴樂少鋒。樂少鋒細心地幫Pakkey穿好襯衣,理平領口,最後手心落在右肩上,卻不敢再往下滑。Pakkey拉過他的手握在掌心,輕聲安慰:“唔使擔心,冇事嘅。”
    薄霧籠罩上樂少鋒雙眸,漆黑的睫毛微微顫動,染上藹藹霧色,濃濃愁緒。稠密烏潤的眉毛糾結在一起,唇角線條緊繃,他緩緩地挨上白衣人,額頭輕貼在他右肩,不敢用力,不敢摸蹭。白衣人抬手觸上抵在胸前的後腦,柔柔撫慰,輕輕按摩。
    “大佬。。。係我。。。連累咗你。。。”樂少鋒低著頭,聲帶哽咽語不連貫地說道。Pakkey依然溫和地觸摸著樂少鋒垂在身前的後腦,眼中卻一片蒼茫荒蕪,風過無物。
    “上床。”Pakkey在樂少鋒耳邊淡淡說道,臉上沒有情欲也沒有笑意,無喜無悲,依然溫柔。樂少鋒全身一僵,最近Pakkey在情事上很是反常,雖然柔情如故,但莫明覺得有哪兒不同了。
    二人清明過來後靜靜相擁,Pakkey緩聲說道:“樂仔,聽日你再去查一次。”
    樂少鋒剛鬆弛下去的肌肉又再繃直,體內餘熱瞬間散盡,心中暖流退去,他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胸膛,那兒隨著有力的心跳鼓動起伏,樂少鋒願意付出一切去保護眼前人,但不包括哥哥的性命。
    第二天一早樂少鋒照顧完Pakkey更衣後就出門了,他啟動機車離開,白衣人站在房間陽台上聽著引擎遠去,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幫我查一個人,佢係市郊有間公寓,我諗佢有可能係嗰度同線人接頭。。。。。。”
    白衣人掛下電話回頭驚覺雪姨不知何時站在房門邊上,神色依然冷絕,花瓣般的雙唇中吐出冰霜一樣的話語:“中意佢,就鎖係身邊,唔中意,就殺咗佢。唔需要證據,況且,眼見亦未必為實。”
    樂少鋒並沒有去據點也沒有調查什麼,他知道兄弟裏沒有人要背叛大佬,隻是Pakkey看似不會輕易收手,這樣下去遲早會被察覺,況且他已經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發了短信約哥哥在市郊公寓見麵,想好好談談。哥哥畢竟是香港警察,遲早要歸隊,早點回去就可避開Pakkey追殺;隻是放哥哥回去也就意味這邊很多情報都給警方掌握了,況且哥哥處心積累追捕Pakkey,這無疑是親手把愛人推上懸崖。樂少鋒想不出言辭說服哥哥交出證據並守口如瓶,在目的地前幾個十字路口停住了,他不知道如何選擇。到底是要告訴哥哥你現在也很危險趕緊回香港不要再查了,還是懇求威逼他交出證據放過Pakkey。後者的做法明顯是無效的,哥哥不會輕言放棄,更不會對他認為“黑”的人事緘默容忍,若真的想保護Pakkey和其他兄弟恐怕隻能坦白交哥哥出去。
    樂少鋒越想越亂,忽然一個急轉彎,加大馬力,提速反向奔馳,引擎隆隆作響,兩邊景色一閃而過,他沒有如約而去,而是毫無目的地奔走,不知不覺出了曼穀市。郊區烏雲密布,不久就下起了傾盤大雨。陰霾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雨水如掛在半天的瀑布,飛流直下,銀漿乍泄,霧氣成虹。
    樂少鋒渾身濕透,但他並沒有停下來躲避,高速行駛中雨點劈頭蓋臉地打在身上,鈍鈍作痛,他甚至看不清前路,隻是徑直往前,他想就此消失在這個世上,或者這樣Pakkey和哥哥都能平安無事。不知過了多久雨才停了,視線漸漸清晰,但樂少鋒發覺自己不知道駛到哪兒了。
    他停了下來,稍微定神,雨水順著黑發流淌在白暫的臉上,額角緊貼著縷縷發絲,更顯蒼白黯淡。他並沒有擦去臉上雨珠,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出神,眉睫掛水,唇色灰敗。睫毛根根分明,晶瑩亮澤,眼中下著暴雨,潮濕冰涼。一顆水珠順著濃黑眉毛慢慢下滑,掛在眼角,仿佛一滴清淚。
    過了好久樂少鋒才開始尋覓路途返程,在路上商鋪買了套衣服換掉了能擠出水的衣物,在更衣室內胡亂把頭發擦了擦。回到曼穀已是下午,他在市郊Pakkey名下的那棟公寓附近轉了一圈又一圈,最終還是沒有進去。他不知道如何麵對哥哥,也不知道如何麵對白衣人,在市區裏遊蕩到華燈初上才回家。
    回到天已黑透,Pakkey看著他換過的衣物閃過一絲疑惑,但卻沒開口詢問,拉著他寒涼的手來到飯桌前。樂少鋒感受著溫度從白衣人掌心傳遞過來,喉嚨像是塞了一塊棉花,透不過氣來,也發不出聲音。飯菜都溫鎮著,沒有動過的跡象,Pakkey舀了一碗湯遞給他,樂少鋒趕忙雙手接過點頭示謝,低頭喝了一口,暖意從口腔彌散到體內,融融和和。橘黃的燈光下二人安靜吃飯,不言不語,隻有偶爾碗筷的輕碰聲響。
    夜裏樂少鋒在溫暖的懷抱和炙熱的衝刺中,臉上下起了雨,斷斷續續,滴落在古銅色的軀體上,湮沒於二人相纏的肢體間。
    粵普互譯
    想講咩嘢?——想說什麼?
    大佬,你抽少啲。——大佬,你抽少一點(煙)。
    你仲有咩嘢要同我講?——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
    我想知道你會點樣對付嗰個二五仔。——我想知道你會怎麼對付那個叛徒。
    你好想知道?——你很想知道?
    樂少,幫手落樓下醫藥櫃摞盒消毒過嘅紗布上嚟。——樂少,幫忙下樓在醫藥櫃裏拿消毒的紗布。
    好順利,就係魚腥味好難聞。——很順利,就是魚腥味很難聞。
    我衝咗幾次涼啊。——我洗了好幾次澡啊。(阿藍不算PK小弟,所以語氣都是這種發小間說話的感覺。)
    我好留意其他兄弟啲行為,冇咩唔妥。但我都唔認為嗰個人會係樂少,佢冇動機。——我很注意其他兄弟的行為,沒有不妥異常。但我也不認為那個(叛徒)會是樂少,他沒有動機。
    背叛,同愛一樣,唔需要理由。——背叛,和愛一樣,不需要理由。
    如果佢真係想。。。你哋咁多機單獨一齊,佢早落手啦。——如果他真的想(殺你)。。。你們這麼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他一早就下手了。
    咁如果佢係警方嗰邊嘅人,目標唔係我條命,係想要起咗成個字頭同成條線呢?——那如果他是警方那邊的人,目標不是我的命,而是整個幫派還有整條(毒品上下遊買賣家)的線呢?(香港警方那個線索是高密谘詢,PK那時開始就判斷樂少是有關的,也是知情的,因為問手鏈掉了那兒神色不對。然後後來種種就慢慢加深懷疑了。)
    咁耐嘅,搵唔度阿藍啲嘢啊。——這麼久的,找不到阿藍放的東西吧。(PK聽到腳步聲知道樂少在外偷聽)
    恢複得點?——(傷勢)恢複得怎麼樣?
    你聽話啲,對你大佬好啲。——你聽話一點,對你大佬好一點。
    咁即係恢複成點?會唔會。。。以後有咩唔方便。——那,就是恢複得怎麼樣?會不會。。。以後會有什麼不方便(後遺症)。
    甘你一直係佢身邊未唔會有唔方便咯。——那你一直在他身邊就不會有不方便啦。
    唔使擔心,冇事嘅。——不用擔心,沒事的。
    大佬。。。係我。。。連累咗你。。。——大佬。。。是我。。。連累了你。(樂少壓根兒沒意識到說這類話會引起PK懷疑自己是叛徒啊。)
    樂仔,聽日你再去查一次。——樂仔,明天再去查一次(叛徒的事)(其實這兒是PK專門設局引蛇出洞,要捉聯係人。)
    幫我查一個人,佢係市郊有間公寓,我諗佢有可能係嗰度同線人碰頭。。。。。。——幫我查一個人,他在市郊有棟公寓,我想他有可能在那兒和線人見麵。。。。。。
    中意佢,就鎖係身邊,唔中意,就殺咗佢。唔需要證據,況且,眼見亦未必為實。
    ——喜歡他(樂少),就鎖在身邊(暗示隔離幫派的事),不喜歡,就殺了他。不需要證據,況且,眼見亦未必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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