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多盯著方向盤上戴滿戒指的手：“剛剛那個人，你認識？”
    “在我眼裏他和刀叉沒什麼分別。”少年淡然道。
    “少騙人。”付小多忍不住稍稍提高了聲音，“你在他眼裏可不是刀叉，是刀叉下的牛排。”
    少年微微搖頭，笑：“雖然我睡得久了些，腦袋有點昏，但也不是那種小子可以隨便宰割的。”
    “你剛才用了什麼手段對付他，我都沒看清楚？”
    少年道：“無他，氣勢。”
    “騙人。”付小多想了想，又問，“你仔細回憶一下，你肯定見過他的，好好想想，是不是在狐仙祠，周妍死前？”
    “仿佛有些印象。”少年頓了頓，“也仿佛沒有。”
    付小多肩膀一垮，似乎又被他耍了。
    少年笑道：“不管他是什麼人，你離他遠點就是，別招他。”
    車外已是七宿，他減速，將車停在門前。
    “好好休息，下周選一天我來接你。”
    付小多莫名其妙：“幹嘛？”
    “你的炒一本還沒吃完，碰瓷兒一定要夠本。”少年揮手同她告別。
    被碰瓷兒妄想症，我呸！付小多啐了一口：“喂，你到底是什麼人？”
    少年直視著她，倒車，打輪，開走了。
    同宿舍的本來已經認定她車禍罹難的下場，準備洗洗睡了，沒想到付小多吃得油光滿麵回來了，林正穎當即捶打李佳一頓，而後纏住付小多問東問西。
    問到美顏小開姓甚名誰、聯係方式、家住何地、芳齡幾何，付小多說：“沒有，沒有，都沒有，這廝難保不是個騙子。他隻是看你倆智商高不好下手，這才選的我，別想了洗洗睡吧。”
    林正穎這才心平氣和地放開她，付小多得以爬到上鋪和她的電腦依偎片刻，安享死宅人生。
    接下來幾日，她保持警惕，時刻不離人群，讓凶手沒有可趁之機。韓昊飛那煞星也知趣地沒來尋她麻煩。反倒是付小多定位了“展翅高飛”設備後，時不時看看他所在，發現他大部分時間在實驗室，每每入夜，準時出現在荒郊野外——就是凶案現場，狐仙祠。
    他必然有一條能夠自由進出，並且避開所有監控的通道，有時候定位明明就在監控範疇內，監控畫麵卻抓不到他，隻有一次，付小多在西門外的監控中看到了那道身影。
    韓昊飛將帽兜拉過頭頂，雙手插著衣袋一步步走過小路，但即便是那樣，他的身材依舊能讓人一眼認出。付小多移動鼠標跟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狐仙祠廢墟方向。
    付小多對著靜止的畫麵，托腮研究片刻，喃喃道：“狐仙祠到底有什麼，讓你每夜都放不下……讓我知道你就死定了！”
    與此同時，韓昊飛蹲踞在地，以最後一個手印完成法陣繪製，緊抿的唇間迸出一聲獰笑：“你死定了。”
    他突然起身，腳一點，竄上廢墟最高處，自衣袋裏撚出一疊白紙人，咬破食指，挨個額頭點上指血，揚手灑出。
    從遠處看去，狐仙祠廢墟突然被一陣紅光映得鬼影綽綽，然而隻有一瞬，所有動靜歸於死寂。
    開學第二周，迎來了專業實驗教學參觀，這天也恰好也是周妍的頭七。
    在學術大牛林教授的帶領下，全體萌新走進了傳說中血案累累的生物實驗樓。林教授安排的行程非常緊湊，一行人先擠進標本室，聽他講一個個可愛的小動物是怎麼在它們最生機盎然的一刻被做成標本的；緊接著出發病理實驗室，看它們生前都遭受了什麼；最後是解剖教室，領略它們生命最後一刻的掙紮。
    務必不掉隊的付小多，全程以一種看變態的目光注視著林教授，同時心裏琢磨著，究竟是什麼人才能安排出這麼變態的參觀教學呢，他的內心到底是有多陰暗多扭曲才行。
    在病理實驗室，她再次與國民好師姐相遇。這一次王琪琪正對付一隻大鼠，給它注射針劑。
    付小多：誰說她是國民好師姐來著……
    王琪琪抬頭看到付小多：“要不要來親手操作一下？”
    付小多擺擺手，連忙想撤，沒想到後退的時候撞到一人。
    “喂小心點！”同樣穿著實驗服的人，一把推開付小多，護住手裏的試管。
    “對不起對不起……”付小多趕忙道歉，抬頭一看，這人正是先前在胡仙盟見過的楊曄，“楊曄師姐！”
    換上實驗服後，楊曄本就陰沉的相貌更顯得嚴肅刻板，瞥了付小多一眼：“參觀啊？”
    “嗯。”
    “參觀就老實站在門口，別往實驗室裏竄。”
    “是，師姐……”
    王琪琪抬頭道：“他們參觀實驗，免不了要近距離學習一下，小心點就是了。”
    楊曄不再數落付小多，低頭去做自己實驗，付小多正要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溜走，突然被楊曄試驗台上一抹跳躍的綠色吸引住。
    “咦？！”付小多控製不住自己地湊近試驗台。
    楊曄正將試管底微量的綠色液體轉移到EP管，付小多仔細盯著那眼熟的綠色液體，在灑進實驗室的陽光下偶爾一閃，格外耀眼。沒錯，這色澤與她之前在王琪琪手裏看到的，狐仙祠看到的，以及周妍屍體手上的，一樣。
    楊曄將EP管拿去稱重，另注一瓶一樣重量的，正準備送去離心，猛地看到付小多狗一樣跟著，忍不住橫她一眼：“幹嘛？”
    付小多問：“師姐，你做的是啥？”
    “藥物分離。”
    付小多問，“這是什麼藥啊，真好看。”
    楊曄說：“還不是藥，是修飾過的甲基麥角酸丁醇酰胺。”
    “你說什麼？”
    付小多還沒發言，王琪琪就猛地抬起頭。
    楊曄仿佛遭到了無法置信的質疑，板著臉回視王琪琪。
    王琪琪接著問：“麥角酸衍生物你給誰做的？”
    “你懷疑我做違禁藥，”楊曄不緊不慢地將樣品對稱放入離心機，“是這個意思嗎？”
    “甲基丁醇酰胺不可能呈綠色。”王琪琪走上前，楊曄已經一把按下蓋子，開啟了離心機。
    場麵一度尷尬。
    王琪琪隻好多解釋一句：“是這樣，我是擔心你被人利用，我之前幫……幫人做過這個分析，隻能確定是麥角酸衍生物，但支鏈上絕對不可能是甲基，如果是乙基的話你想想那能是什麼？”
    楊曄臉色變了變。
    付小多趁機問：“楊曄師姐，這樣品是誰交給你的？”
    楊曄道：“邢院長實驗室送過來的，怎麼了！”
    “真是邢院長實驗室？！”王琪琪話出口才反應過來失言，急忙說，“那就沒事了。”
    付小多察言觀色，加上之前在合成實驗室門口撞上王琪琪拿著相同樣品的經曆，當即清楚了她上一句話裏吞下的人正是“韓昊飛”，就是說她幫韓昊飛做過同樣的藥，很可能是私下幫忙，並且她知道這藥有問題，而更讓她不能理解的是，楊曄又拿了同樣的藥品在做。
    付小多想起田橙那句“同年級的女生多多少少都對韓昊飛有非分之想”，她們會不會都被韓昊飛利用了吧？
    付小多自然不放過這個機會，纏著楊曄：“邢院長實驗室的具體哪位老師給你的呢？”
    “邢院長實驗室，隻收了韓昊飛一人。”楊曄語氣頗為古怪。
    付小多追問：“那能接觸這東西的人，除了他們實驗室和你們實驗室，還有其他人嗎？”
    楊曄沒搭理她，王琪琪耐心解釋道：“聽說邢院在申報新藥專利，如果就是它的話，審批下來之前應該不會外傳，但這東西是不是甲基麥角酸丁醇酰胺，還要再看一下。”
    楊曄拿了離心後的樣品，轉身走了：“我隻管做動物實驗，其他不歸我管。”
    楊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付小多該問的已經問到了，便知趣地退出了實驗室。
    大部隊還圍在病理實驗室門前，聽林教授慷慨激昂地陳述著科研事業的光榮偉大。付小多看了看走廊盡頭的藥物合成實驗室，雙腳情不自禁地帶著身體走了過去。
    實驗室門緊閉，付小多伸手推了推，鎖著，輕輕敲敲門，沒人應。她眼珠左右轉動兩下，發現沒人注意到這邊，迅速貼近門前，從包裏抽出飯卡，插進門縫。
    進入空無一人的實驗室，付小多第一個動作是找監視器，所幸，學校實驗室沒有那種東西。
    試驗台收拾得很幹淨，台麵亮得反射著陽光，常用試劑整齊地碼放在架子上，但那其中顯然不包括她要找的，實驗報告也沒有擺在一眼可見的位置。付小多挨個抽屜拉開、櫃門打開，隻有讓人眼花繚亂的實驗用具。
    試驗台旁靠窗的位置是一個電腦桌，桌角名牌上寫著“韓昊飛”三字。
    付小多倆眼一亮，接通電源，等電腦開機的過程中，隨手拉開電腦桌的抽屜，實驗記錄、報告好好地放在抽屜底，翻看幾頁後，付小多徹底懵圈地放棄了。
    學霸字很好，就是傳說中的龍飛鳳舞，於是也很難辨認……
    正要讓它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付小多手指在抽屜底碰到什麼，仿佛被紮了一下，指節火辣辣地刺痛。再將報告、記錄拿出來，掏空抽屜看了看，又什麼都沒有，難道是夾層？
    付小多一寸寸地摸索過去，觸到某處，一團紅光突兀地在指尖處炸開，一張燒焦的黃色紙符隨著團光爆了起來，於半空中飄曳而落。付小多目瞪口呆地看著抽屜底憑空出現的試劑瓶，瓶子裏正是她尋覓不得的綠色粉狀結晶。
    我靠！果然是這小子，你死定了韓昊飛！付小多心裏一邊爽一邊也疑惑著：他到底是怎麼藏的呢，剛剛明明什麼也沒有，丫小時候一定很會玩捉迷藏……
    不等她想明白，門把手動了，有人從外麵開門，擰動兩下發現鎖著。付小多嚇呆一秒，待鑰匙插入鑰匙孔的聲音響起時，她才醒過味兒來，將桌上東西往抽屜裏一劃拉，矮身蹲到電腦桌下的同時無聲推回抽屜，接著一把扯掉電源。
    門打開的那一刻，電腦屏驀地黑了。
    付小多大氣不敢出，隻盼進來的不是擅長捉迷藏的那位，卻眼睜睜看著一雙修長的裹在純黑牛仔褲中的腿、踩著黑色帆布鞋，穿過試驗台向她這邊走來。從他進門到眼前，整個過程用了不到二十秒，這二十秒內，付小多腦子裏已經把電話求救、跳窗逃逸，以及被抓住後怎麼為自己爭取求生機會都過了一遍。
    韓昊飛在她眼前停留幾秒，轉身走向試驗台，拉開抽屜，拿出一副橡膠手套戴在手上。
    接著他回過頭，衝著付小多藏身方向：“出來吧。”
    付小多心跳幾乎停滯，供給不足的血液讓她渾身發冷，目光慌亂地左右掃過之際，正遇到空著的實驗動物籠——原來又是在找“一隻耳”。之前有過被他詐的經驗，付小多心神略定，繼續蹲著不動。
    “本以為是老師在，想不到我的障眼符被破了。是你的話就不奇怪了，”韓昊飛的目光停在地上半張燒焦的紙符上，付小多的視線剛好也落在那裏，接著，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妖女。”
    這兩個字，打亂了付小多所有的計劃，她幾乎直竄起身，大聲道：“你才是妖，你們全家都是妖，一個學霸神神叨叨搞什麼障眼法，你臭不要臉，宣揚迷信！”
    在付小多跳著腳大罵的過程中，韓昊飛隻字沒有反駁，隻是盯著她，向前邁出一步。
    付小多立即嚇炸毛了：“你幹什麼？！你別過來！你想幹什麼！”
    韓昊飛又走近一步：“潛入實驗室盜取科研成果，你想幹什麼？”
    付小多人矮氣勢不能低，點著腳尖對喊：“我是周妍案的目擊證人，我來搜集證據的你敢把我怎麼樣？！”
    “不把你怎麼樣。”韓昊飛再跨一步，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到危險了。
    付小多尖叫一聲：“別過來！”一拳揍上去，韓昊飛上身沒動，隻是伸出手，牢牢按住了付小多腦瓜頂，這樣一來，付小多拳頭夠不著他，在空中掄了半圈，差點把自己甩脫臼。
    “交出來。”韓昊飛道。
    付小多發力揮了數下拳頭，無濟於事，她的人生遭受了從未有過的鄙視與挫敗感。
    韓昊飛的耐心似乎耗盡，伸手去抓她緊緊握著的試劑瓶。
    “放手，我不打女人。”
    “這是什麼？！”
    “你沒權利知道，給我。”
    “我知道！這就是你殺人的罪證！不能給你！！！”
    兩人爭奪過程中，試劑瓶從付小多指間掉落，啪的一聲摔在地上，蓋子摔掉，綠色的晶體傾出少許。
    韓昊飛急忙去撿，付小多用身體擋住他，這當頭，逃逸的一隻耳不知從哪個角落竄出來，衝著灑落在地的粉末一口啃下去。
    待韓昊飛推開付小多，一把拎起實驗大鼠時，它已得逞，兩根胡須上顫悠悠沾著幾點綠色。
    付小多眼看著韓昊飛迅速將大鼠拎到水池中，水龍頭大開，一股水流從它一隻殘缺耳朵的頭頂就那麼淋了下去。
    “你幹什麼？”付小多驚呆。
    在她驚恐的注視下，大鼠從最初一刻的無力反抗之後，突然陷入瘋狂，齜牙尖鳴，一口朝著韓昊飛手掌咬落。韓昊飛隨手橫過一支玻璃棒墊在那兩排尖銳的小牙中間，繼續將水流向它口中引。
    大鼠短小的四肢以一種驚人的頻率刨動著，小小的身體在韓昊飛手中上下翻飛地掙紮，下一刻，隨著一聲不像鼠類的嘶鳴，玻璃棒竟在它齒間斷成兩截。
    付小多癱坐在地，手腳並用地朝後退了一步：“這藥……”確實有問題！
    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試劑瓶上。
    掙紮著把它抓在手中的那一刻，她的手還是軟綿無力的，但下一秒，她在大鼠絕望的嘶嚎聲中爬起，向外逃去。出門前，最後看到一隻耳時，幾行殷紅色的痕跡順著水流自它耳孔及雙目落下。
    韓昊飛眼神一冷，將大鼠向洗手池台角狠狠一甩，大步追出。
    “站住！”
    一隻耳的屍體軟巴巴地掛在洗手台邊沿。
    

    作者閑話：

    注一下哈：第一戒《狐惑》這個故事裏提到的禁藥，麥角酸衍生物，不管是甲基麥角酸丁醇酰胺也好，麥角酸二乙酰胺（就是傳說中的LSD）也好，都不是綠色的。因為原著是劇作品，為了視覺效果，讓觀眾能分辨出這種藥品，才故意寫成綠色。偽科學，不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