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多茫然反問：“什麼妖？”
    仿佛是雞同鴨講了，少年卻依舊不疾不徐，溫和地解釋他的意思，“你說狐仙祠裏劈出來一個……比如我，我以為你的意思是狐妖。”
    “不是，她們都說狐仙祠裏住的是狐仙。”付小多反駁。
    “狐仙本就是妖，掛個仙字，是大家抬舉。”
    “抬不抬舉我不知道……哎呀，被你帶跑了。”付小多有些抓狂地道，“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仙，也沒有什麼妖。”
    少年饒有興味地看向她：“哦？”
    付小多認真道：“19世紀牛頓構建了經典物理學大廈，達爾文提出生物進化論，道爾頓提出原子學說。20世紀，發現了誇克。現代科學已經精細到如此微觀的層麵，請問，如果有妖精，它是不是無所遁形？”
    少年盯著她，眼神明澈而專著，慢慢點了點頭。
    付小多有點小感動：“你明白道理就好，年紀輕輕不要搞什麼封建迷信。”
    “那你之前擔心我如何？”少年問。
    付小多總算回到了正題，“那個……雖然剛開始覺得非常可疑，但是，也有可能隻是普通的恐怖分子、邪教幫派、謀殺案真凶對不對？狐仙什麼的，欲蓋彌彰而已。”
    “恐怖分子、邪教幫派、謀殺案真凶，”少年終於失笑，“你覺得我更像其中哪個？”
    “……”付小多無言以對。
    少年沒想為難她，接著把話題轉向了她認同的方向：“請問你所說科學，哪裏能學到？”
    “這裏就是講授科學的地方啊。”付小多多想了一步，補充道，“考不上大學也沒關係，圖書館是開放的，書裏什麼知識都有，上網也能學到。”
    少年點點頭，起身：“多謝，還沒請教你姓名？”
    “付……”付小多正要開口，意識到什麼，“喂，你還沒說你叫什麼。”
    少年溫和一笑：“再會。”
    “嘁！”
    付小多在他背後齜了齜牙，少年突然回身，對著她詭異的表情，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近來出入小心。”
    付小多茫然地：“啊？”
    “我方才過來打招呼，是因為有人暗中盯著你。”
    他說完，便轉身走了，留付小多一個愣在當地。隨著落日最後一線餘暉沉入地下，穿過校園的風也有了一絲涼意。
    付小多打了個哆嗦，急忙收起筆記本，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一路上，耳邊仿佛總是響著少年那把好聽的嗓音，卻反複重複著一句“有人暗中盯著你”。韓昊飛嗎？付小多琢磨著，果然是要先下手為強才有活路。
    在逐漸亮起的路燈下，付小多走向食堂。
    與此同時，圖書館裏汲取知識的學生們也在生物鍾的提示下，放下書本，紛紛收拾隨身物品，在圖書館大門處彙成一道湧向食堂的人流。而這個時候，一人逆流而上，並且他的臉是校草、身份是殺人嫌疑犯，這種情況下，場麵就難免有些亂。
    人流中時不時爆發出發自這裏或那裏各種語氣和口音的“是他”“是他”“是他吔”“是他呀”“是他丫”……
    還不時被女生拽住衣襟，堅定不移地表態：“堅持住韓昊飛，我相信你！”
    韓昊飛總算是穿過了那段激流，站在幾乎是空蕩蕩的借閱大廳中央，他沉下心，煩擾之意迅速從臉上褪去，接著睫毛一掀，雙眸中經過淬煉一般的寒光迅速掃向四方。
    不在這裏……嗎？哼！
    書架後，一道白影倏地晃過，韓昊飛眼神一凝，手已經探入衣袋，明黃色的紙符半數露出衣襟，卻堪堪收住。
    管理員老王推著書車從另一側書架後轉出，在他的視線裏，韓昊飛的身影如同流光裏一抹殘影，倏地消失在對麵書架後。
    “碼書碼多了，眼都花了。”老王抱怨著，向書架後看了看。
    透過書架的光隱約映出一道晃動的人影，可能是還在看書的學生，老王邊吃泡麵邊盯著西邊書架，奇怪的是那看書的學生從吃飯點進去就一直沒出來。
    夜幕降臨，填飽肚子的學生們陸續又回到圖書館消食，老王碼書時依舊放不下，故意繞過西邊書架，一排排書架逡巡過去，終於在最後一排看到了人影，他身姿筆直，背對著外界，對著書架翻看著什麼。老王鬆一口氣，這人他認得，年級第一，經常來看書，體格也好，一兩頓飯不吃扛得住。
    夜深後，在老王扯著嗓門清場：“走嘍走嘍，剛開學不用那麼拚，該回宿舍睡覺睡覺，明天開館再來！”
    書架區上方的感應燈隨著借閱者的離去而一盞盞關滅，韓昊飛幾乎是最後一個走出書架的，在老王“不愧是年級第一”的注視下消失在圖書館大門方向。
    老王巡視過大廳，確認沒有逗留的學生，準備鎖門，手已經按在了大廳最後一盞燈的開關上，就在這時，書架區深處的感應燈突然亮起一片。
    老王心頭一空，自從開學鬧出什麼狐仙祠血案，這後脊背總是毛毛的，圖書館裏別再出什麼事才好。
    “閉館了，趕快收拾收拾走人！誰還沒走？”
    老王扯著嗓門，一邊喊一邊向書架深處走去，一盞接一盞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又關滅，電流交流聲在一片死寂中滋滋響著。
    直走過最後一排書架，老王才算見到一條人影兒，依舊是最後一排，年級第一同樣的位置，同樣背對著他，不同的是這位穿白衣，雖然隻是普通款式的襯衫，但是在偏淡的發色，以及露出衣領的一截脖頸雪樣的光澤映襯下，莫名有些飄忽不定的味道。在這寂夜裏冷不丁看見，說不虛那是假的。
    尤其是那背對著他的人影還在快速地翻著什麼，這情形真是太恐怖了。
    老王顫著嗓音開口：“喂~~~那位同學~~~閉館了~~~”
    在他的催促下，少年慢慢轉過身，他看到少年手裏的書，翻至正中，一片黃紙仿佛書簽夾在那處，被他兩根手指撚著，停在那頁不動了。
    老王眼尖地看到，那片黃紙上仿佛畫著殷紅的紋路，就像寺院裏賣的符。邪性，太邪了。
    “請問您有事？”
    冷不丁被一把溫雅的聲音驚醒，老王抬頭看向對方，幸好是人，還是相貌極其招人喜歡的那種孩子，頓時鬆口氣：“我，我是管理員。”
    “管理員，您好。”少年禮貌地，似乎是醒過味兒來，“啊，是不是天晚了？抱歉，我醒得太遲，很多書都沒看完。”
    學霸啊！老王由衷地感慨，起晚一點熬夜也要補回來。
    “你還需要看多少？”
    少年環顧了一下書架，隨手指了一個範圍：“從這排到那排。”
    老王：“……”
    “您隻管去休息，門落鎖，當我不存在就好。”少年抬起一手，手掌在老王眼前一晃。
    那一瞬老王隻看到好看的五指、指根套著銀色戒指，腦子裏霎然一片清明，仿佛雲開霧罷，有人在黑暗中給他指了條明路。
    老王忙不迭照著執行了，就差喊聲“喳”，鎖門時才想起來：咦，我怎麼在這裏上鎖，剛才明明……斷片兒了？好像也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罷了，罷了。
    老王甩著鑰匙沿走廊走遠時，書架後的少年正對著這書頁中夾著的咒符發愁：“是哪個臭道士放在這裏的，害我顯形。”
    如此說著，少年隨手將咒符抽出，塞進衣襟，繼續將手中書翻到最末一頁，隨即感慨道：“這本同那本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原來同道法一般，科學也有弄虛作假。”
    少年從架上抽下另一本，繼續開翻，不多時，又翻到一張符，黃紙上殷紅的朱砂紋，在他眼前倏地一亮，不等它爆起，少年便將手一翻，虛浮於紅光之上，似是將其籠住，那團紅光便被拘在掌心內寸許空間，不得外溢，慢慢平複下去，乖順地貼回符紙上。
    於是少年又收了一張符，繼續翻他的書。
    同一時間，韓昊飛穿過無人的走廊，停在藥物合成實驗室前，摸出鑰匙打開門。
    相對於白天的井井有條，夜晚的實驗室，稀薄月光透過試驗台上擺得整齊的瓶瓶罐罐，總難免些陰森味道。黑暗中不時傳出的啃咬聲，是關在籠子裏的“一隻耳”在嚐試新式越獄。
    韓昊飛並沒有打開照明，他漫步向內，開始一扇接一扇地拉下百葉窗，最後一扇百葉落下之後，室內已經光線全無。
    在完全的黑暗中，他利落地向照明開關走去。
    燈亮，韓昊飛轉過身，試驗台上，空試劑瓶壓了一頁報告，是王琪琪幫忙做的紅外分析。韓昊飛自口袋裏拿出質譜曲線，對比著看了看。
    “麥角酸衍生物，紅外吸收明顯，應該是酰胺基。”
    提筆畫出幾個構型，否決掉其中幾個後，他點著其中一個，沉吟道：“同分異構有點麻煩，做做看吧。”
    他走到電腦桌前，桌角名牌上寫著他的名字“韓昊飛”，拉開書桌抽屜，一手探入抽屜，五指在空中結出一個奇妙的手印，手過，貼著抽屜底的紅色符文憑空亮起，一張紙符及其下壓著的試劑瓶隨之顯形。
    試劑瓶中，微量的綠色熒光顆粒在充足的實驗燈光下跳躍。
    韓昊飛拿出試劑瓶，隨手推回抽屜，取少量，溶解，上離心機。同時從台上藥劑瓶中取出銦粉末，叔丁基亞磺酰胺、烯丙基溴等，加熱。酒精燈炙烤下的試管中，液體慢慢沸騰，離心機傳來提示音，而這個時候，實驗鼠也終於將它虛胖的身體擠出籠子。
    韓昊飛不慌不忙地將試管夾到架上，酒精燈蓋滅，在走向離心機的路上一腳挑起路過的大鼠，接住空中翻滾的一隻耳時，剛好打開離心機，拿出分離的藥品。
    一隻耳在他手中扭曲著肥胖的身軀，吱吱抗議著。
    實驗室的大門在他背後，無聲地開了一道縫。
    韓昊飛沒有回頭，不動聲色地將試劑瓶放回抽屜底，背對大門方向以符紙壓住，符文一亮，連帶著跳躍著熒光的試劑瓶從他視線裏消失。
    韓昊飛回到試驗台，先將一隻耳塞回籠子，再將EP管上層分離出的微量液體倒入試管，隨即抬眼，向門口看去。他目光停留了片刻，待對方確定地知道自己已經暴露時方才垂下眼皮。
    接著，隨著實驗室大門推開，一股子煙味兒隨風湧了進來。
    “白警官有事？”韓昊飛不抬眼皮地問。
    白賢上下打量著實驗室：“隨便逛逛。”
    “門口的牌子，沒注意到嗎？”韓昊飛道，“實驗重地，非請勿入。”
    “沒啊，從小當警察，文化水平低。”白賢挑了挑眉毛，正要點煙。
    韓昊飛道：“這裏禁止吸煙。”
    白賢收起煙：“聽說，你在做一種新藥合成。”
    “聽誰說的？”
    “巧的是，周妍的屍檢報告中提到，她體內有一種從沒見過的藥物成分。”
    白賢邊說，邊湊近看著對方一絲不苟的實驗。韓昊飛的手沒有一絲顫動，將液體轉移至分液漏鬥，進行萃取。
    “能告訴我你做的是什麼嗎？”
    “利用密度溶解度的不同，把溶液中我需要的成分分離出來。”
    白賢幹瞪著眼，決定不再跟學霸繞彎子：“具體成分是什麼，和法醫報告上的一樣嗎？”
    “您可以直接拿去比對，”韓昊飛坦誠地，“有搜查令的話。”
    白賢歎口氣，又想抽煙了。
    “根據法醫推算，現場的血量總共有3000cc，也就是說，從那個姑娘體內流出了3000cc的血，3000cc是什麼概念。”白賢頓了頓才繼續，“出血的最初，她會體驗到恐懼，慌亂，透不過氣，這種恐懼會加劇血流速度，過不了多久，她會感到氣短、乏力、頭暈、發冷、口渴，就像置身冰窖，周圍一片漆黑，沒人可以求救，她的神誌漸漸不清、頭越來越沉……”
    韓昊飛將告一段落，抬起眼，平靜地對著白賢：“從出血到死亡用時大約30分鍾，恐懼的過程最多持續10分鍾，之後她很難再感受到什麼。”
    “……”
    白賢：騙不了學霸怎麼辦。
    韓昊飛將萃取的液體封入密封溶劑瓶，貼上標簽，寫上：不明。
    白賢忍無可忍地：“你這樣的，不是學霸就是變態。”
    韓昊飛脫掉實驗服，掛回櫃子中：“想在這裏過夜嗎？”
    實驗室燈陷入黑暗，門關上。
    白賢跟著韓昊飛走在走廊中：“拉上百葉窗，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你在實驗室，實驗，有什麼見不得人嗎？”
    “沒有。”韓昊飛補充，“您大可以把實驗室搬回警局研究一下。”
    讓白警官吃癟，對韓昊飛來說沒什麼值得振奮的，不過很快，他就體驗到自己吃癟是多麼難過。
    次日，韓昊飛一大早進入圖書館，昨天留下的機關一個都沒報警，要趁學生注意到前將它們收回。他按照記憶來到書架，翻開一冊書，不見了。再找下一個，依舊沒有……
    韓昊飛微微咬緊後槽牙暗道：你遲早落在我手裏。
    付小多迎著朝陽走出，阿啾阿啾連打兩個噴嚏。
    林正穎道：“有人罵你。”
    付小多覺得真是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