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關於倆人相識的那點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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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在人間還是在冥界,隻要有集市,那必定是熱鬧非凡的,隻不過,冥界的往來交易要比人間要‘豐富有趣’的多,可論起美食,自然是人間更美!
官鳩的落腳地離人間的夜市不遠,剛剛上來天上便炸開了煙花,好像給他慶祝一般,炸開的那團白光讓他好一陣恍惚,踉踉蹌蹌的靠在邊上的樹幹坐下,緩了好一陣才慢慢的適應這充滿人氣的地方。
不遠處的歡笑聲不似鬼界般尖利。花紅酒綠的,讓他稍稍的有些安心。
既是上來了,那便偷個懶吧,官鳩心裏想著,將公事放到一邊,搖身一變,竟叫人有些看呆了眼。好一位清新俊朗小道士,那一身潔白的道袍穿在身上,怎一個瀟灑了得。
官鳩大人就這樣造謠的逛到夜市上,結果,不去還好點。
當鬼差的這些年,他基本沒用過味覺,現在吃東西自然是嚐不出味道來,這弄的他有些不想動這個口。偏偏那些佳肴飄出來的香味還一個勁的勾他,可把他饞的心癢難耐啊!
等他咽下不知道第幾把口水的時候,擺攤的老大爺終於忍不住了,將一大碗熱騰騰的餛飩端到他麵前,笑眯眯的對他說道“小道長,餓壞了吧,邊坐下,慢慢吃啊。”說完便走了。
官鳩看著老大爺走開,在看看麵前的混沌,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這都多少年了,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看見這些是什麼時候的事的了。
可別說老頭想來人間,現在,就連他都有點舍不得走了。
雖然不想動這個口,但總歸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攪撥了一下湯麵,官鳩開始不緊不慢的吃了起來,盡管嘴裏還是沒有什麼味道。
往來的人群裏,有不少的姑娘對他心生好感,官鳩也能感覺到,他沒理會,一碗混沌下肚,卻讓他有些說不出的別扭?!許是長久未進食,突然吃這麼一大碗,讓他多少有些難受。瞬間,也沒了逛夜市的心情,放下手裏的碗,沿著來時的小路便往城外鬼怪聚集之地尋去。
一路走過去,遇到不少的孤魂野鬼,大多數膽小,見著官鳩便自覺的躲得遠遠,但也有獻媚的,給官鳩指路,讓他省了不少功夫。
等找到那隻鬼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擦亮。
偌大的竹林裏靜的有些不尋常,白霧裏總有人影閃過,那種被窺探的感覺讓他很是不痛快,鑽進他體內的那捋殘魂更加的躁動不安,官鳩忍不無可忍的使暗勁,將它壓的安分了一些,說道“安分點,不然我吃了你!”
飄在他身後的那隻可憐鬼以為說的是他,縮了縮脖子,整隻鬼看起來小了一圈,開始有些後悔跑閻王廟裏告狀了,有些委屈的小聲說道“我很安分了,你能不能溫柔點?”
聽完,官鳩一個踉蹌,險些將自己絆倒。活了千八百年,還是頭一回聽見有隻鬼跟自己說這樣的話。官鳩回頭瞟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信不信我讓你再死一次。”
被這麼一嚇,那隻鬼看起來更小了。官鳩見他越縮越小,沒在理會,心裏開始盤算著接下的事。
老頭叫他找一個很可能已經無跡可尋的人,然後將瓶子給他,確切來說,是將瓶子裏那縷殘魂給他。可身邊帶著隻趕著去投胎的小鬼,總歸是不太方便。不然就先去交差,然後在回來找人?可牌子隻有一枚,回去了,便上不來。思前想後,他還是覺得辦好老鬼交代的事,不管能不能找到,還是先找找吧,畢竟是老頭親自開口的。
現在,唯一的線索大概就是那縷殘魂了。若是剛死的或是死魂,他還不敢在上麵動手腳,可若是殘魂,就沒那麼多顧慮了。它身上除了死者生前那些零碎的記憶,什麼都沒有,半大點的小孩子都能把它嚇跑。即便是在緊急情況下,為了保命,也不會有術士選擇殘魂做傀儡,那樣不僅會分心,它還會吸走下術者的修為和法術,讓其死的更快,簡直弱的讓人惡心。
官鳩將它拖出來的時候,著實是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這是七情六欲中哪一條,自從進到官鳩的身體裏,一直有一種濃濃的悲傷的疼痛傳出,那不屬於自己的感覺讓官鳩惡心的手腳直發麻。
“要不是老頭說的,我真恨不能讓你留在這,自生自滅!”說完,他畫了一道附魂符貼在殘魂身上,讓它暫時提升了自身的魂厚度,看它沒有什麼過激反應,才慢慢鬆開手,說道“你要是想找回去,就把記得的全部說出,不然我沒法幫你找。”
原本就看不清樣子的殘魂,即便是貼了附魂符,還是緩了好久才能慢慢的開口說話“水,全是水……沒有人…。身體好疼…。一直在流血…。”才說了沒幾句,它便開始狂躁起來,本就五官模糊的臉扭曲起來煞是滲人,躁動不安的在來回飄著,官鳩沒有治止,隻聽見他繼續說道“有好多人,紅色的,他們都穿著紅色的衣服…。。很吵…!”還沒說完,發瘋的拽這頭部撕扯起來。就是現在,官鳩一把摁住它將額頭貼了上去,眼睛大睜的對上它的眼睛,連同那些還沒說出來的記憶一起,看了個遍。
就像它說的,一片汪洋大海,除了載著他的一葉小舟,什麼也沒有。小舟裏淌著殷紅的鮮血,將那塊海水染的通紅,身體是巨疼後的麻木,腦子疼的像攪成一團。還沒等他緩過來,小舟像被人輕拽了一把,一邊搖曳著,船身越來越沉,漸漸的往下沉去,官鳩的腦子也越來越沉,然後徹底的失去了感官,迷蒙的眼睛隻看到一片白色。海水侵入,淹沒了整個小舟,無邊的寂靜侵蝕著最後那片白色,直到慢慢消失成了一個小光點,官鳩的意識才回到體內。
直到最後,官鳩也不知道是誰將河伯弄成這個樣子。唯一能解釋的,便是人類延續了千年的習俗,祭祀!
這一切的發生,僅僅是一瞬間。官鳩卻僵的像個石頭一般,他當了千八百年的鬼差,還是頭一回感覺到冷,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寒冷。所以,他才不喜歡看別人生前的記憶,即使對自身造不成什麼傷害,但心裏會接受不了。
那縷殘魂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走了,瓶子因為殘魂的波動碎的七七八八,散在地上,那隻趕著投胎的可憐鬼現在倒開始可憐起官鳩來,“你剛才探他記憶的時候我也看到了,你····要不要哭出來啊,這樣會好受點。”
官鳩依舊是那副冷冷的表情,輕瞟了他一眼說道“你都要投胎了,還有這份閑心管別人的事呢!”
可憐鬼被噎的有些不敢接話,小聲說道“我這不是看你難受,我也難受嘛,你好歹還能哭呢,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我不是更難受。”
話音剛落,官鳩被他委屈巴巴不敢大聲說話的樣子逗樂了,說道“你還算有點用,沒白死。”
“這話說的!”可憐鬼很不樂意聽他這樣說自己“那誰不希望活的天長地久啊,再說了,我知道那個人在哪裏,你肯定不知道,單這一條,我就比你有用多了!”
官鳩瞪了眼,說道“知道你不說,找捏啊!”說罷,起身上前一把揪住了他“在哪?”
那可憐鬼是真怕這鬼差發狠,顫抖的嚷道“在本地!··本地當個小河伯,那縷殘魂去找他了,我看的一清二楚!”
話音剛落,那可憐鬼被官鳩一把按在竹竿上,同時右手蓄力,下了一個箍咒,將他禁錮在竹子裏,官鳩拍了拍手,說道“為了避免嚇到路過的人,你就在這裏等著,我幹完活就來接你,不會耽誤你投胎的。”說完便是一個瀟灑的轉身,全然不理會身後那隻鬼叫放開的哭喊聲,無法,隻得大聲的叫喊“他是好的,你不要為難他啊···啊啊啊啊···你聽見沒有!!”
可憐鬼直感覺一陣的無力,這地方,前邊是土匪窩,那裏的人本就是凶神惡煞,比他這隻鬼還凶,要真是遇見了,隻怕是它會被嚇走。後麵是聚陰地,他還是個新鬼,去了隻會挨欺負,還不如不去。
想想也是可憐,這幾天若不是河伯收留他,恐怕,混的還不如現在呢,所以,在記憶裏,見到河伯的前身時,可憐鬼幾乎在瞬間便認了出來。生前沒有得到誰的恩惠,死了便死了,沒欠誰的,倒也是輕鬆,可河伯不一樣。這是第一個對他好,肯收留他的鬼神。
官鳩全然不理會身後的哭嚎聲,尋著殘魂留下的痕跡一路找到山下。
太陽光還翻著魚肚白,霧氣還沒散去,集市上的小攤主剛擺好貨物叫賣,店家的小二還杵在店門外打嗬欠,一副睡臉蒙鬆的樣子。早點攤的東西也剛出鍋,整條街都漫著早點的香味,整條街看起來都慢悠悠的。
官鳩尋著殘魂留下的痕跡急衝衝的往前找去,轉了兩條相似的街道才找到那縷殘魂,它躲在一家早點攤的門簾陰影下,攤主還忙著煮豆花,整個小攤隻有一位白色衣服食客,看起來有些冷清。
一開始,官鳩以為是它怕太陽光,可等他靠近才發現,它似乎在看著那位食客,沒了之前那股子暴躁勁,安安靜靜的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看起來出奇的乖。官鳩上前,將他收進身體裏,沒辦法,現在沒有裝它的容器,隻好將它繼續藏在身體裏,免的嚇著別人,整理了一下衣物,好讓自己看上起不那麼狼狽。
攤主剛回頭拿蜂蜜,就被簾後的人影嚇的一哆嗦,手裏的大勺差點當武器甩了出去,穩了穩神,定睛一看,才將吊著的心放下,原來是位小道士。
攤主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小道士要嚇死人不成。”
官鳩有些反應遲鈍的看向攤主,有些不知如何開口,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攤主,當鬼差不就是神出鬼沒嗎!可一時間,他既忘了,這是在人間。
攤主見他有些傻傻的,也不好說什麼,招呼他在桌子前坐下,端了碗白粥和一碟小菜給他,一句話沒說,然後回頭繼續忙鍋裏的豆漿去了。
官鳩看著麵前的清粥小菜有些懵,他莫不是被當成化緣的小道士了?官鳩嘴角抽了一下,將麵前的吃食推到一邊,趁著太陽初升,若是等到中午就麻煩了,他得趕緊辦正事。
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就見那白衣少年郎舉起大碗,嚷聲道“老板,還要,多加點。”少年的聲音生脆脆的,讓人聽得很是舒心。攤主聞言,又盛了滿滿的一大碗端到他麵前。
小公子白衣勝雪,俊秀儒雅,嘴角翹起來笑的當真好看,初升的太陽光映著他的小臉蛋,很好看。許是被這笑聲感染了,許是很久未見過這樣的笑臉了,官鳩那顆微涼涼的心髒既然泛起絲絲暖意。可在看,那翩翩佳公子卻舉著大碗像個餓死鬼投胎似的埋頭狂吃,官鳩覺得···嗯·也是一言難盡··!
老板一轉身便瞅見他將自己的清粥小菜推到一邊,盯著別人碗裏的,當真是個傻的!心裏有些可憐這人,便上前輕推了他一下“小道士你別看了,那是人家碗裏的,你麵前的也有,不夠我在給你加,快點吃吧,一會就涼了。”
話音剛落,那埋頭吃飯的少年郎猛咳一聲,險些將嘴裏的東西噴出來,官鳩又是一陣臉黑。他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沉甸甸的,放到攤主手裏,直徑往那白衣少年郎走去,也不管他叫喊,一把拽起,便往竹林的方向奔去。
攤主拿著手裏的錢,本想找錢給他,就一個轉身的功夫,連著那白衣公子也不見了,心裏一陣的稱奇。想著把錢放好了,等著人回來取,可再次打開抽屜,那沉甸甸的銀子已經變樣,攤主氣的眼睛直瞪,他認得這東西,是紙疊的銀子,每逢初七十五都會有人燒,專門燒給死人用的,這一大早的,他這是積德行善招了晦氣?心裏頓時燒了一把火,罵罵咧咧的引得其他不知情的人發笑。
太陽初升,光線柔和,伴著清晨未睡醒的絲絲涼意,對生人來說,是最舒服的時候,可對魑魅魍魎,妖魔孤鬼來說,卻是要命的。這不,被綁在竹子上的可憐鬼被太陽光灼燒的很是狼狽。本就慘白的魂體變的越發透明,嘴裏絮絮叨叨著自己的生平,生怕自己還沒到閻王殿就被燒的煙消雲散。
‘可憐我一落難秀才,年芳雙十,還未考取功名,還未與心儀的女子談婚論嫁,便早早撒手歸西,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哎呦!’,想著便有些控製不住的哭嚎,‘真乃可憐也,可憐。。也!!’
“別嚎了!!”
可憐鬼正哭的起勁,突然被一聲粗大的嗓子嚇個激靈,聲音硬生生的卡在他僵硬的胸腔裏,整隻鬼帶著竹子都顫抖了起來。
隻見那人滿嘴的胡子,膀大腰圓的,滿臉的橫向,眼睛裏滿是血絲,手裏撐一把豔紅的梅花傘,他看起來極其不耐煩,腰後還橫掛著一把鋒利的砍柴刀,可憐鬼不自覺的往後麵擠去,生怕那樵夫一個不高興手起刀落的將他劈了,低聲下氣的問道“大叔,你看的見我?”
來人也是膽大的很,可憐鬼生前在城門口擺畫攤,城裏的住戶沒認識個大半,但也是臉熟的,可卻沒見過這樵夫,想必是寨子那邊的人。
樵夫沒回他,直接將傘撐到竹子邊上,說道“你,出去,給我老婆騰地方。”
話音剛落,整隻鬼都楞一了下來,這是遇上搶劫的了?
可憐鬼委屈巴巴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哭喪著慘白的臉“大哥,我都這麼可憐了,你行行好,另外找個地吧,再說,這地也不好,你看我都快被曬的消散了。”
樵夫聽完,滿是血絲的眼睛狠狠的瞪著他,將那把梅花傘小心翼翼的掛在另一棵竹叉上“你不走,我便砍斷這竹子,助你二度升天。”話音剛落,樵夫一聲怒吼,抽出腰後的柴刀,快步的朝他劈去,可憐鬼被嚇得一陣驚叫,眼看著就要刀就要劈下來了,不知從哪個方向飛出一條紅線將樵夫捆住,連人帶刀飛扯直接摔到一邊,撞到後腦勺,暈死了過去。那把梅花傘飄飄忽忽的一陣抖動,有些竹叉直接刺穿了過去,看她的樣子像是要去找那樵夫。
“你若是還想與他續前緣,就待在那裏,別動。”
聲音剛落下,梅花傘沒了動靜,可憐鬼卻有流淚的衝動,在斯文也抵不住他心裏罵娘的衝動。官鳩剛解了他身上的禁陣,一個腳底抹油,溜到河伯身後,哭訴道“你再不來,我就要二度升天了。”
河伯心裏一陣好笑,“哪有那麼嚴重。”可憐鬼也不說話,哭唧唧的躲在人家身後。
看著摔暈的樵夫,河伯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這樵夫本不是惡人,老實本分,和他老婆的婚約也是自小便定下的。可惜了,姑娘的父親嫌棄他是個砍柴的,硬是拉到山下賣給人家,做了小妾。等樵夫好不容易尋回人,那姑娘已經被人打死了,陽壽未盡,地府不收,若是任她這遊蕩在天地間,怕是到最後也變成鬼煞。樵夫為了他未過門的老婆找轉世的法子,現在完全變了樣,說到底也是可憐人。
“官鳩大人,這下手重了些。”河伯歎了一口氣,有些不快的說道。
官鳩冷眼了樵夫一眼“我沒工夫瞎折騰,我且問你····”話到嘴邊,官鳩腦子裏閃過老頭子背對他坐在忘川河邊的樣子,一時間又不知怎麼開口。又或者說,他不確定這樣做是對還是錯。
都說前塵往事莫追究,現如今,一個當了個小神官,守著一方水土,一個守著忘川河,不願投胎,這些好幾百年前的事,現在拉出來,誰又會記得誰,誰又還在乎。
官鳩開始猶豫起來。那可憐鬼看見也是一陣唏噓,但為了自己,也隻能勸說道“今晚子時,我就要去鬼門關報道了,大人有話,不妨直說,這人界也不是隨便就能來的。”
河伯被這倆人搞的有些糊塗了,正想開口問官鳩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交代,可還沒等他開口,官鳩直接將藏在身體裏的殘魂拖了出來,隻是官鳩施力過重,那殘魂看起來奄奄的,他滿臉歉意的看向河伯,可河伯見到第一眼便愣住了。
挖人平生,這畢竟不是什麼好事,還有損陰德,官鳩實在是有些下不去手,拖著那醃黃瓜似的殘魂,說道“有人拖我給你帶了個瓶子,可被我打破了,隻留下這殘魂,這··這似乎··是你生平··”
河伯倒是沒問瓶子的事,冷冷的盯這那殘魂,說道“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哪來的什麼生平,誰給你的,你還回去吧。”
此話一出,官鳩沒由來的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不是聖人,他一點也不希望河伯接過去。暗歎道,若是還了回去,對老頭也許是個交代,這些陳年往事本就不該被拉出來,至於他投不投胎那就是他自己選擇了“你也算看的開。”說罷,將那半死不活的殘魂再次藏進身體裏,對著河伯一拱手算是道歉了,說道“叨擾了,告辭。”
可憐鬼還沒反應過來,隻見河伯的身影越來越小,他想伸手去抓,又不敢。
隨著一聲呼嘯,整隻鬼都飄了起來,接著便是一陣陣嘶吼聲穿體而過,再睜眼時,見到的,便是那怨氣衝天的鬼林忘川河。河道兩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豔紅彼岸花,一時間好了傷疤忘了疼,竟然好奇起來,四處打量,這就是黃泉?
官鳩見他緩過來不少,拍了拍他,說道“別抱著爺不撒手,趕緊投你的胎去。”說完,毫不客氣的將他踢到橋頭上,頭也不回的往河提上走。
一切照舊,老頭呆坐在那,沒挪動半分,佝僂的脊梁彎的不成樣,那髒成一坨的頭發將他整個人都覆蓋了起來。唯一不同的,就是靠坐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畫皮鬼,衣著一身白色的長袍,妝容畫的極其妖豔魅惑,若不是那平坦的胸膛,官鳩差點以為是哪隻發騷的女鬼呢。
官鳩上前,正要開口,那隻畫皮鬼將細長白皙的手指放到唇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可老頭還是感覺到了,啞著聲音問道“他沒接嗎?”
官鳩點了點頭,老頭佝僂的身子有些坐不穩的微抖著。看老頭苦澀的模樣,他有些不落忍。那些安慰的話到嘴邊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畫皮鬼有些冷嘲熱諷的笑笑,官鳩心裏有些不痛快,問道“老爺子···河伯他生前··是祭品?”
老爺子愣住了,搖了搖頭,苦笑的啞聲道“不知道,不知道!”
那鬼媚著聲音說道“官差大人何不休息片刻在聊,老爺子也有些累了。”
話音剛落官鳩便有些愣住了,他若是不說話,官鳩倒是沒察覺出來什麼,可他一開口,官鳩便感覺有些不對勁。上前狠狠的揉了把他的臉皮,搓下一層的脂粉也沒能將其搓下來,那妖治的妝容一點也沒被搓變形,驚道“你不是畫皮鬼?”
畫皮鬼的畫皮術,出神入化,但,畫的在好,終究還是一層假皮,隻要稍加破壞,畫皮鬼的原貌便會現出。然,有些鬼,死前,麵容醜陋,死後,為了遮去這些醜痕,一層一層的往死僵的臉上畫去,即便是外力破壞,也不容易現出原貌。
顯然,眼前這位便是。
那鬼笑道“這忘川河裏不能投胎的何其多,有位姐姐可憐我臉上的疤去不掉,便日日在河邊上幫我畫臉。”說完一愣了,剛剛官鳩那一搓可沒少掉粉,纖細的手撫了撫臉龐,忙問道“不好看了?”
官鳩沒接話,將手上的脂粉的拍掉,嫌棄的說道“你不在河裏待著,跑這來幹什麼。”
那鬼用手撐了撐有些累的身子,在河裏泡久了連骨頭都軟的不行,笑道“看著小老頭挺有意思,就想來坐坐,怎的,不行嗎?”
官鳩聽完隻是笑笑,沒在接話。許是覺得沒意思,那鬼揉了揉肩膀回河裏去了。
細細想來,老爺子也算是完成夙願了吧。但官鳩還是有些不敢肯定,真當猶豫的要不要開口問問,橋頭另一邊飛來一隻鬼影,手上的鎖魂勾直接套在老爺子的脖子上,厲聲道“老鬼,今日午時便是你投胎的時辰,冥主大人下令,將你投入輪回井,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老鬼沒說話,扯了扯身上的鏈子,沙啞的聲音笑道“冥府裏的小鬼還是這般不懂規矩。”說罷,動了動僵硬的骨頭,慢慢站了起來,沒在看那個小鬼,對著官鳩說道“帶我去見冥主吧。”
官鳩有些疑惑的看了老鬼,以往他不會多問,最多隻是淡淡的看一眼便不再理會,但也沒有多問,帶著老鬼往冥王殿走出。
小鬼有些詫異,這老頭算是個老頑固,每每到投胎之日都被他逃掉,若是在不入輪回,他就要超脫輪回之外。若是有鬼魂如此,不管天庭會不會過問,冥主大人就能將他們好一番收拾,這讓管理生死簿的那幾位爺可是頭疼的很,明裏暗裏使了不少手段。奈何這塊硬石頭就是不開竅,不挪動,也不聽勸。實在沒辦法才在暗地裏下了這個任務,誰能將他推入輪回井也算是功德一件,雖然不能升官發財也能撈到不少好。
小鬼見他們真的要走,心裏也是有些著急,但看見官鳩那凶神惡煞的眼神,他有些後怕,沒敢跟上去,在他們身後直呼這是冥主的命令,他們這樣是公然違抗····諸如此類的話。
他們也不知道聽不沒聽見,就這樣直接往冥王殿走去,反正官鳩也放肆慣了,扶著老爺子往橋頭走去。
多少年了?
老爺子都快忘記了,他在橋頭坐著等到連自己的名字都快忘記了,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從這橋上走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自願跳進去,又看過了多少人的情愛落寞。在那之後,他又剩下一個人,唯一讓他慶幸的,是身邊還有個隻鬼陪著他,走過這奈何。
橋頭下,官鳩扶著老爺子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感慨,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不希望老爺子走上去“老爺子你可看好了,這叫奈何橋,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走上去,走過就不能回頭了!”
老爺子微微點了點頭,毫不猶豫的拖著一把硬骨頭慢慢往橋上走去。
沒完成任務的小鬼打完小報告後便退到店外,冥主知道那人要來後,心裏已然沒了往日的浮躁。對於這兩人,冥主大人真是恨的牙癢癢。但老爺子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所以這麼長時間冥主大人一直是睜隻眼閉隻眼,對於這兩隻鬼不會多做過問。
等他們來到殿前,冥主大人的茶葉都快泡沒味了。老鬼再次見到冥主多了份恭敬少了份冷漠,顫顫巍巍的想跪下行禮,官鳩卻一直拉著他的手臂,臉上的神色有些怒色,微微的瞟了眼高坐在書案上的冥主大人。見此,冥主也沒多說什麼,隻是輕歎了一聲揮了揮手,說道“行了,骨頭的硬了,那些繁禮就免了吧!”
“多謝冥主大人。”老爺子彎了彎腰算是行禮了,官鳩倒是抿這嘴沒說什麼。
“你這是想明白了?要去輪回井了?”冥主自以為有些明知故問的問道。
“小民想不明白的事有很多,此次前來,是向冥主大人討要一樣東西。”老爺子微微抬頭,眼裏不似以往那般清冷,多了幾天···人味?或者說是塵世中人才有的東西?至少在官鳩看來是這樣的。
冥主聞言,輕輕歎了口氣“也不能說是討要吧,你母親走時便留下來了。”唉呦啊!他若是不問該多好,若是不問便能在世為人,可偏偏就是倔!感覺有些心累的朝官鳩揮了揮手,想將他遣出殿外。官鳩不以為然的將目光撇到一邊,但身子卻是悄悄的挪往老爺子這邊。
見此,冥主有些無力的問道“我就這麼不能信任?我還能吃了他不成?”
官鳩本來還想當沒聽見,他可一點也不想讓老爺子獨自站在這裏,結果老爺子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出去。疑惑的看了眼老爺子,再次確定了老爺子的意思,官鳩這才有些不滿的離開。
看著慢慢緊閉的大門,官鳩心裏就沒由來的冒火星,一個個搞得像國家大事似的。
他以為還要等等很久,結果半個時辰都不到門就打開了,他有些著急的找老爺子,可一眼望過去,哪裏還有老爺子身影,少年郎就有一個。官鳩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細想,沒看到老頭官鳩有些不滿,直接問道“老頭呢!”
冥主朝那少年郎點了點頭便回內殿去了,完全沒理會官鳩。
他還想繼續追問,可看了眼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的少年郎心裏有些懷疑,便有些不確定的問道“老爺子?”
話音剛落,隻見那少年微微點了點頭,轉過身去看他,衣服還是那衣服,底下的身軀確不再是那副佝僂著腰,骨頭硬的走不動路的年老衰體。那半截沾滿了怨氣的頭發被消去,留下的白發已變得墨黑柔滑,眉宇間也是俊美的很,獨屬於少年郎的氣質更是將他襯托的俊逸,勻稱的身體上看不出一點年老的跡象。
官鳩有些不相信的圍著他轉了個圈,問道“這是你年輕時候的模樣,還是冥主另外給你找的?”說實話,看著身材,看著氣質,連他都有些嫉妒了“你們聊了什麼?你還要不要投胎的?”
“不用了,官鳩,你去人間吧,去找他,幫餓好好照顧他。”老爺子淡淡說道,眼裏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官鳩一愣,什麼叫去人間好好照顧他!這個他是在說河伯嗎?官鳩一肚子的疑問“你就丟給我一個任務?然後什麼都不說清楚?你覺得我還會胡來,在幫你一次?”
老爺子皺了皺眉,頗有些煩躁的往門外走去,說道“回去吧,邊回邊說。”便往回走去,官鳩趕忙追了上去,急說道“快說,我都快憋死了!”
唉!老爺子暗歎,不急不慢的開口“他···待我很好,可我害了他,你看見他躺在木船上的樣子了吧。”
官鳩點點頭,何止是看見,那種剜肉刮骨的疼他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本來躺在上麵的人,應該是我,但我身體裏還流著一半山魁的血,船剛被放到水下就被掀飛出去。那些人以為是水裏的神佛怪罪,就把他抓了起來,把他變成祭品···”不管事以前還是現在,他想要的也僅僅事陪著河伯罷了“我找了他很久,可我找到的隻有那縷殘魂。”
聽完,官鳩一個激靈“等等,你有一半山魁血,那你不是死了?那這黃泉邊你··你是··”官鳩一陣詫異,感覺有些無語。
“我是自己找過來的。”隻見老爺子淡淡的開口,官鳩嘴角一陣抽搐,果然很無語。
山魁,說白了就是山中精怪,亦男亦女,美貌異常,沒啥大本事,就是力氣大,比起一般精怪他們的壽命要長的多。官鳩瞄了一眼他,暗歎道,這人是有多活的不耐煩。
“那你的父親是人類?”官鳩頗有些猜到開頭的問道。
老爺子點了點頭,邊上走過的女鬼有意無意的往他身上靠去,他有些不自然的偏躲過去,繼續說道“嗯,我有一半是山魁血,死不了,但他不是。阿娘留下東西不是別的,隻是冥主的一個承諾,我求的··”
“黃泉擺渡人,對嗎!這樣,我就可以去陽間了。”官鳩感覺有些苦笑不已,心裏有些幽怨“你如果不說,還好點,現在搞的我欠了你一個人情,怎麼還啊!”
對於一個想要進入輪回的擺渡人來說,這確實是一件很誘鬼的事!
“擺渡人的活你也不想幹,幫我照顧好他就行了。”老爺子說完有些微微的頓住了,總希望能留在他身邊是自己。
兩人說著便走到了奈何橋下,遠遠的,就看見河提上一襲白衣的媚鬼靠坐在那裏,見他朝這邊看過來,似乎在等他們。一瞬間,官鳩有些恍惚,河提還是那個河提,但坐在上麵的鬼卻不是原來的鬼了。
“我不過去了,你··還有什麼要交代我的嗎?”官鳩也不太想過去,“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回來看看你的。”
老爺子沒說任何話,隻是皺這眉頭看他。官鳩見他沒什麼反應也不再說話,揮了揮手往人間走去,突然聽見後麵的老爺子大聲的說道“別回來了,萬不得已,還是別回來了!”
官鳩一陣詫異,邁出去的步子不自覺的收了回來,臉上盡是苦色。再回頭看去,老爺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穿好了鬼差的黑服,河提上那一百一黑讓官鳩覺得有些怪異,卻又異常的契合。見此官鳩也隻是淡淡的笑了笑,輕聲說道“怎麼會不回來,不回來怎麼和你喝酒看花啊!”說完頭也不回的往人間走去了。
作者閑話:
可算是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