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一輪細細彎彎的月牙懸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中，照得地麵一片慘白。厚厚的積雪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著白瑩瑩的光。城西側的密林裏，粗壯的枝幹彼此交錯著，樹影層層疊疊倒映在地上，幹枯的樹枝被淩冽的寒風吹得搖搖欲墜，發出喑啞而暗沉的聲音。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白與黑、光與影、靜謐與喧囂，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叢林裏，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咯吱，這是厚厚的靴子深深地踩進雪裏的聲音，“防賊防盜，閉門關窗！咚！咚！咚！”
    更夫用力地敲了三次銅鑼，對著街舍高聲吆喝了兩聲，然後嗬口氣，繼續向前方走去。
    吱呀，身後幾米處突然響起了開門聲，“把令牌收好，搞丟了，我也保不住你們！”這聲音太過突兀，就猶如破舊的小提琴被乍然摔到地板上，發出了刺耳的聲音，更夫的腳步都忍不住停頓了下來，手中敲著的銅鑼也媳了聲。
    “李叔，要不要把這個人……”
    那聲音滿滿都是惡意，又分明是衝著他來得，更夫一個哆嗦，手一抖，差點把手裏的銅鑼丟出去，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回頭，更夫心裏憋著一股勁兒，克製住內心深處強烈想回頭看一眼的欲望，腳步踉蹌地向前走去。
    “倒是個識趣的，就是膽子小了點！”李管事陰沉地低笑兩聲，笑聲更夫不禁走得更快了。
    李管事漫不經心地收回眼神，轉眼看著站在他麵前的李虎和趙武，“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辦好了這樁事，大少爺那兒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那就提前謝過李叔了，要不是有您在大少爺麵前替奴才美言，奴才也拿不到這等好事啊！等奴才領了賞，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李虎站在另一邊，弓著腰，一臉諂媚地說道。
    “就你小子會說話！”李管事暢聲大笑著，俯身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轉身回了府裏，“時候不早了，你們去吧！”
    “謝過李叔！”李虎恭敬地躬著身子，彎下腰，直到李管事地身影徹底消失，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
    “呸，老匹夫！這麼冷的天，我們大半夜地跑去郊外埋人，他倒是窩在屋裏的暖炕上，坐等著分功就好！”趙武憤怒地咒罵著，李虎也不攔，隻是拖了他一起去抬人。
    被抬出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連李虎和趙武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襖，少年卻隻是穿著單薄的粗布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膚青紫交加，臉上更是青白一片，沒有一絲血色。
    兩人合力將少年抬進馬車，順利地出了城，馬車搖搖晃晃地向城西側的叢林駛去。
    天空中，月亮高高的懸掛在枝頭，又大又亮，幾顆稀稀落落的星星，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黯淡不明。銀白色的月牙與瑩白色的雪交相輝映，照得這一片荒野慘白慘白的，怎麼看怎麼滲人。
    李虎坐在馬車裏，垂著眼，眼神陰沉地看著少年。要不是洛九看到他偷了府裏的秘籍，他也不至於在年關時冒險弄死他。
    沒錯，這少年正是城主府的九少爺。聽說是幾年前城主從外麵帶回來的，丟進後院，說以後就是洛府九少爺，然後城主就不管不問了。也是因為這個，洛府的主子們到現在都不肯承認洛九的身份。如果不是洛三爺維護，他根本不可能在吃人的城主府活這麼久。然而，廢物就是廢物，入府六年，一句話都沒說過，撇過資質渣無法修煉不談，身體更是弱不禁風，無法練武，白瞎了洛三爺的諸多用心。洛三爺這次離開，就是為了給他尋找提升資質的藥材。
    不過是一個廢物，就因為有了城主府少爺的身份，就有人為了他到處奔波，尋找各種靈寶藥材。而他卻需要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去偷一本秘籍，連修煉都要躲躲藏藏。想到這裏，李虎的眼神變得格外凶狠，一雙狹長的眼睛陰毒地注視著被隨意丟進馬車裏呼吸漸漸薄弱的人，像這樣的廢物，根本不配衣食無憂地活在這個世上！
    如果不是玄武門三年一次招收弟子的時間快到了，他也不會冒險去偷秘籍，要知道城主府對奴才的懲罰可一貫不輕，背主的奴才一經發現，直接被亂棍打死丟進亂石崗！說到這裏，他倒是慶幸發現的人是洛九，洛九就是個小啞巴，根本說不出去，除了洛三爺，也根本不會有人聽他說！此外，想要洛九死的主子多了去，而唯一能護著洛九的洛三爺卻不在府裏！他甚至不需要花多大功夫，隻是略施小計，大少爺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天時地利與人和，這是老天在幫他解決這個麻煩，隻要年前沒人發現這件事，等他順利進入玄武門，就算東窗事發，又能如何？他就不信城主府會為了一個死去的人得罪玄武門！何況，這件事的主謀可是大少爺，他隻是在暗處推波助瀾而已。
    李虎臉色忽陰忽晴，陰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少年，直到一聲粗獷的聲音響起，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虎子，到林子邊了，再往裏，馬車就進不去了！咱們還要把他抬進去！”駕駛馬車的趙武大聲喊道。
    “那走吧！”李虎垂著眼簾，麵無表情地抬著少年下了馬車。
    伴隨著有節奏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寂靜的叢林迎來了這場大雪後的第一波客人。夜晚的叢林很是靜謐，凶禽猛獸似乎也懼怕這寒冷，躲在巢穴裏不出來，兩個人就這樣抬著少年，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叢林裏麵走去。
    “啾啾”，一隻翅膀足有十幾米長的巨大的雪鷹在高空中呼嘯飛過，雪鷹是這裏當之無愧的霸主，這麼大個頭的雪鷹，估計都生出靈智了。李虎拉住趙武，指了指頭頂，兩個人同時停下了腳步，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清亮的鳴叫聲響徹叢林，樹枝上的雪花撲簌撲簌地震落下來，淋了兩人一頭一臉。
    趙武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李虎緊張地看了眼天上，看到雪鷹並沒有飛回來，方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虎子，要不咱們把人丟這裏得了？就他這樣昏迷不醒，丟這裏一個晚上凍都凍死了！就算他僥幸從這裏逃脫，這地方離最近的村子也有十幾公裏，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吃什麼？喝什麼？等雪化了有獵戶發現，估計屍體都臭了！哈哈哈哈！”趙武自以為詼諧地大笑出聲，眼神灼熱地盯著少年。
    李虎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要不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是絕對不跟這個蠢貨一起過來的！低頭看了眼呼吸輕淺幾近停止的洛九，也怕再深入林子會出事，李虎將洛九丟在地上，一雙不大的眼睛謹慎地掃視著四周，林子裏一片靜謐，悄無他人。地麵上殘留著各種鳥獸亂七八糟的爪印，最整齊的兩排腳印是他和趙武一路走來時留下的。
    李虎用腳踢了踢洛九，洛九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李虎終於放下心來，“就在這兒埋了他吧。”
    “等下，”趙武蹲下身子，雙手在洛九身上摸索著，好一會兒，才從洛九衣服的夾層中找到一塊破舊的布，布裏麵包裹著幾錠碎銀子，趙武用手掂了掂，不滿意地將銀子裝入懷中，“他娘的，還是個爺呢，怎麼這麼窮！上次咱們去萬府遞話，賞錢也比這個多！”
    李虎嗤笑了一聲，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笑容，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洛三爺不在的時候，這洛九過得連個仆役都不如，他連摸都懶得摸。
    “咦？”趙武突然摸到了一塊觸手冰涼、甚是光滑的玉石，心中一動，趙武一把將玉石扯了出來，在月色的照映下，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塊通體碧綠、成色上佳的水滴狀的翡翠，翡翠明顯被精雕細琢過，就用一條細長的金色絲線鬆鬆地係著，剛剛好地束在少年稚嫩的脖子上。
    “吼~”振動的聲音從地麵傳來，李虎直直地盯著前方，幾十米外，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十幾米高的雪奔騰著向這個方向滾來，李虎看得膽寒不已，“趙武，我們趕緊走！”
    “馬上，等我把這塊玉弄到手！”李虎回頭看去，趙武正用腳蹬著少年的腰，雙臂使勁向外拉扯著一條細長的金絲線，金絲線上係著一塊異常美麗的翡翠，就套在少年的脖子上。趙武已經齜牙裂齒，使出全身的力氣了，少年的脖頸也被勒出一道道血痕，絲線卻沒有被扯斷。
    李虎微微皺起眉頭，隻消一眼，他就能無比確信地斷定這翡翠絕對是好東西，這也是洛三爺給洛九的好東西吧。不過，現在是他的了。
    李虎眼神一厲，一把推開趙武，大步上前邁出一步，大喝一聲，雙手向外使勁，去撕扯金線。
    趙武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倒栽蔥似地一頭栽進雪裏，正待要發火，看到李虎的衣服被撐得整個鼓了起來，一團一團分明是肌肉鼓起來的形狀，這家夥什麼時候這麼壯實了？趙武不自主地怯弱了，氣勢消減地向後退了半步，隻是看著李虎去扯絲線。
    李虎並沒有扯斷絲線，看來是有點邪門，自從他修煉秘籍以後，不說點石穿金，但氣力確實增加了不少，二三百斤的沙子他都能輕鬆搬起來，如今卻扯不斷這細細的一根絲線！李虎皺眉看著玉佩，通體碧綠的玉佩在月光下，瑩瑩地發著光，就仿若清亮的綠色在水中流動一般。看得久了，李虎不知不覺地癡了，雙手輕輕撫摸著碧玉，如同撫摸自己最愛的情人一般。
    “虎子！”趙武感覺李虎不太對勁，輕推了一下李虎，李虎猛然抬起頭，一雙猩紅的眼睛直盯盯地看著趙武，“你是不是想搶我的玉？”
    趙武被看得毛骨悚然，倒退了一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說，你是不是想搶走我的玉？”李虎慢慢站起身來，雙目通紅，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小，嘴巴向外裂開，露出森森的牙齒，揮舞著雙臂向趙武撲去。
    “虎子，我們一起入府，兄弟這麼多年，我怎麼會搶你的玉？”趙武心裏憤恨不已，那分明是他發現的，現在李虎反而倒打一耙，心裏這樣想著，趙武肥胖的身體卻靈敏地向旁邊打了一個滾。
    李虎不發一言，扭掌為爪，動作不停地向趙武的脖子、胸口等要害抓去，趙武焦急地左躲右閃，大腦卻急速地運轉著，突然趙武靈機一動，扯著嗓子對著李虎大聲嘶吼道，“李虎，你想清楚，我們一起來辦事，要是你殺了我，少爺絕對不會放過你！”
    李虎頓住了動作，眼珠陰沉地盯住趙武，趙武見狀，連忙說道，“對，一個人就可以做成的事，少爺為什麼要派我們兩個人過來？還不就是少爺誰都不相信，所以，派我們兩個人互相監督，你要是把我殺了，你肯定也活不了！”
    趙武看到李虎頓住腳步，正待多說幾句，讓李虎徹底打消念頭，李虎忽然冷笑一聲，變掌為拳，拳頭帶起一陣狂風，迅速地朝著趙武的胸口呼嘯而去。
    趙武剛想躲閃，卻為時已晚，李虎的拳頭帶著勁風砸在趙武的胸口，在這一拳下，趙武的整個胸口都凹陷了下去。趙武慢動作地低下頭，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地麵又冷又硬，他剛想問李虎為什麼，一口鮮血混著內髒的碎末從嘴裏流了出來，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威脅我？我連府裏的少爺都敢算計，區區一個三等仆役，也敢威脅我？！”李虎腳下生力，毫不留情地踩在趙武胸部的凹陷，眼神狠厲地罵道。
    “咳咳！”趙武躺在地上，微微掙紮了一下，原來直到現在，他才看清楚李虎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李虎，你高興的太早了！
    趙武看著胸口上的腳，表情變得很奇異。然而，仰著頭的李虎並沒有發現。就在此時，趙武突然咬牙，猛地抬起胳膊，一把抱住李虎的腿，用力一扭，隻聽砰的一聲，李虎一個反應不及，就被趙武扭倒在地上。
    這個動作下來，扯得胸口一陣一陣的劇痛，趙武喘著粗氣，身子徑直地壓在李虎身上。李虎還沒完全起身，就被趙武肥胖的身體再次重重地壓了回去。
    李虎這次連聲音都沒有發出，就大睜著雙眼，沒了呼吸。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竟然會這麼憋氣的死去。片刻後，李虎的頭下慢慢地浸出了一片紅色，並逐漸地向外延伸。
    趙武張狂得大笑了幾聲，他在反擊時已經做好了被李虎折磨至死的準備了，然而，李虎卻先死了，這才是報應！
    隻是幾聲大笑，趙武的身體卻不堪重負地劇烈的抽搐著，他趴附在李虎身上直直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他好像看到少年動了一下，迷迷糊糊的想著，趙武很快也沒了呼吸。
    片刻後，遠處滾來的雪如山崩一般，直接掩蓋了三個人的屍體，叢林恢複了寂靜，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隻有高聳起來的厚厚的積雪，在無聲地訴說著發生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