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治修頓了頓：“那個秋雲，未必有你覺得那麼好，他有事瞞著你。”
    “我知道。”
    “你知道？”
    “能感覺到一點，不過他既然沒有提過，我也不會多問，他總有他的理由和原因。我相信他。”
    公治修雙拳緊握，十指鑲入掌中：“相信？等到時候你發現自己不過是他利用的棋子，所有的好都是假象時，希望你還能編出好的理由騙自己去相信他。”
    一春不知道公治修在恨什麼，但想起浪峰給他們講述的往事時，他多少能猜到一些，一時間語氣變得很淡：“我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但我用過很多手段希望有人能理睬我，我幹過好事，也做過壞事，可無論我做的多好，或者多差勁，都不會有人質問或者表揚我一句，仿佛我從來都不存在。活的如同死著。這世上希望我活下去的人都已經死了，剩下的人都在質問我，你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死不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嚐試如何能殺死自己。可真當我發現了，卻突然不想死了。我既然存在，總要活一回才能死去，我想我娘把我生下來不是為了讓我覺得活著無趣，我想和她一樣在人間體驗一會活著的感覺。”
    雖然不想承認，但公治修還是問了句：“你是天上的上神？”
    “算是吧，我是半神。”
    公治修的大腦翁一聲，平地一聲雷，讓他腦子有些斷片：“你是雲姬和穆書生的兒子？那個半神？你還活著？”
    “嗯。”
    公治修的表情變得古怪。雲姬和穆書生的愛情幾乎無人不知，人可以崇拜神，敬畏神，但絕不可對神有私念，更何況是男女之情，那是對神的褻瀆，可偏偏穆書生愛上了一個神，而且還是天界的上神，最最糟糕的是這個上神動了凡心。從一開始這就注定是個不會有好結果的故事，天界的上神對結合的雲姬和穆書生不遺餘力的追殺，道最後甚至到了不計後果的地步，而雲姬為了保護她的愛人和孩子居然不惜和魔合作對抗上神，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洪災，旱災，瘟疫，失常的天氣把人間變成了煉獄。最後雲姬主動向天界投降，這場災難才算結束。後來雲姬和穆書生還有他們生的那個孽種都被天界所殺以示正法，而他們的孩子居然沒死？
    公治修的呼吸變得有些局促，那雖然是幾百年的事，可每每聽到他都觸目驚心，人間有三場浩劫，一是天地初開，人魔神的亂戰，那時天地混沌，雖說慘烈，但因為年代久遠，所有人都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道神和魔大戰了一場，人夾在中間。二是雲姬和穆書生的愛情，又是把人間攪的天翻地覆，三是因為人類不敬天神，三年大旱，張衡救人於水火，從此人間不信神。
    這三件事，最傷人的莫過於後兩件，公治修淡淡道：“當年，雲姬為了保護穆書生和你，把人間變成了煉獄。她叫來的那些魔把活人當肉盾，用到死再用邪術把操縱他們的屍體。神都一樣，開心時賞你塊骨頭，不開心時轉手就把你殺了，這就是神的慈悲？”
    一春沒有做聲，公治修所說的場景，他見過，煉獄一般，絕望又血腥：“我娘說，那是她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與虎謀皮！她一念之差害了多少人？還有因為祭祀的貢品問題，那些神，三年不降雨，餓殍遍野，要不是張衡把眾人從絕望中拯救出來，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你們這些神，和魔也沒多大區別。神誅魔，魔殺人，人滅神，這三個關係本是三者之間相互約束，可卻並牢固，神不能直接殺人，可卻能把人逼死，人能推倒神像，改變信仰，可消失的隻是神，而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神。而他們才是手握生殺大權的人，這九個字根本就不合理。也不公平。而那些上神，居然會放過你？他們真是覺得我們這些凡人好糊弄？”
    “你恨我？”
    公治修冷笑一聲：“我不恨你，隻是覺得自己被騙了，被天界的上神耍了！他們愛的是麵子，而不是凡人。”
    “但總有一些神是真的愛護凡人。”
    公治修嘲諷的反問：“你見過？”
    “沒有，但我相信一定有。”
    有些事情不必爭執，因為多半是無用功。
    公治修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肩膀鬆懈，用命令式的語氣道：“試著把我的法術解開。”
    “這個……我辦不到。”
    “你剛才不是還用和這個條件威脅我嗎？怎麼現在認慫了？”
    一春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我和秋雲說了幾次，但他放了狠話，你不主動求他，他不會解除法術。不過，他教我認了些字，我念給你聽。”
    一春拿起公治修身邊奏折，煞是認真的看了起來：“餘……川……口……川……口又……”
    公治修憑著感覺扯過奏折的一角，平時即使生氣他也壓著怒火，可一春這幾句話讓他根本不能忍，無關被怒火調動了個變：“你念得什麼東西，這應該是徐州知州呂雙！秋雲教你認字都認一半？”
    “他說，不知道怎麼讀的字，讀一半就是對的。”
    公治修眉頭蹙的厲害，這兩人真是一個瘋子碰上一個傻子：“他說什麼你都信？你把漢字當什麼？拚圖？一個木念木，兩個木念林，三個是森！念一半？這三個字是什麼東西？”
    一春想了想，按照公治修在桌上書寫的筆畫在手心比劃了一下：“秋雲說，這是十，二十和三十。”
    “……”木去兩撇就是十，這個秋雲隻認識幾個字，然後就開始信口胡謅！
    “你別讓他教了。”
    “他說的不對？”
    “對，你跟他繼續學！”
    “哦。”
    這一聲哦，真是快把公治修氣的一口血噴出來。這個一春，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怎麼有時候蠢得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