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雲走後，公治修便一直批折子直到太陽落山，偶爾會抬頭瞧瞧一言不發一直坐在下位望著窗外發呆的一春。他真是沒見過這種人自己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秋雲那種話嘮怎麼會和這種人待在一起，簡直像個傻子。
    最後一點餘暉落下，公治修放在折子活動筋骨掃了一眼還在發呆的一春，心中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等秋雲？又或者有別的打算？
    ：“我命人準備好了你休息的宮殿，你可以先回。”
    一春搖搖頭：“紅燒肉還沒回來？”
    “紅燒肉？”
    “一隻貓。”
    原來是在等一隻貓？不對，隻怕他坐在這裏一下午是在問自己要東西。公治修眉著冷眼看向浪峰，浪峰一拱手急忙道：“屬下並不知道穆一春帶了隻貓。”
    “其他人帶穆一春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他們是你的屬下。”
    浪峰低頭不語，一春緩緩起身：“它是自己進來的，它很聰明。”
    “是嗎？浪峰，吩咐下去，皇宮中若是見到貓，殺！”
    浪峰雖然不解，但卻不敢違抗應了一句是，領命而去。
    公治修對沒什麼反應的一春道：“你不擔心？”
    一春笑笑：“你們殺不了它。”
    這種自始至終淡淡然的態度讓他十分不快：“不過是一隻貓而已。我皇宮幾萬人殺不了一隻貓？”
    “是！”
    從自己出生到現在即使是曹參也不敢這麼和他叫板，眼前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人傻話少，可說話時卻不卑不亢，言辭之間帶著一份從容和自信。
    那雙和自己對視的眼睛居然讓公治修忘了該如何修理這個對自己大不敬的人！
    一春顯然不以為意，視線轉到桌上堆積的奏折之上，猶豫片刻：“你，能不能教我認字？”
    公治修臉上的不快之意並未消退，冷淡的瞧著他：“你和秋雲那樣的高人，識文斷字不需要人教吧？”
    “需要人教，隻不過對於我們而言，不難學，一個字你教我如何寫如何念，一遍我就能記住。”
    “可朕，沒興趣。”
    話語中轉變的稱呼，已經拒人於千裏之外，一春倒也沒在意，突然想起秋雲離開前交代的套近乎的話，不由道：“你有兄弟嗎？”
    “沒有。”
    “姐妹呢？”
    “也沒有，公治家，隻剩我一人。”
    一春沉了沉心思：“那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你什麼意思？”
    “因為，一個人太容易寂寞。”
    公治修眯了眯眼，本以為一春會說出什麼話。也對，他這種連字都不會寫的人還能出口成章說出什麼大道理，說話連邏輯性都沒有。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一春見公治修坐下，眼眸微垂，和秋雲比起來他果然不會說話，那些誇人話秋雲一說就能達到效果，可公治修好像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多時，曹夫人的宮人急匆匆跑入殿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門口的侍衛尷尬站在門外看著公治修那張黑臉，覺得脖間發冷。
    “皇上，曹夫人一直昏迷，還有高燒的跡象，昏迷中一直喊著陛下的名字。求陛下……陛下，去看看她吧！”
    這句話似乎耗盡了宮人所有的力氣，隻能將頭埋在地上，身子不停的顫抖，公治修挑眼看他，語氣冷淡：“太醫怎麼說？”
    “太醫已經給夫人處理了傷口，可夫人高燒不退，太醫也沒辦法，說他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隻能看夫人自己的了。”
    宮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公治修瞅了一春一眼：“穆一春，你代朕去曹夫人的宮裏看看。”
    “我去？”
    “對，你去了之後我可以考慮教你識字的事。”
    一春瞧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人，自己要是拒絕公治修很有可能會把他殺了。
    一聲好字落地，宮人的身子一抖，心中一陣苦澀。但隨即又為自己撿了一條命而慶幸。
    一春隨著宮人來到曹婉居住的淑禮殿，大老遠的就看到燈火通明，宮女宮人忙裏忙外，可當他們看到來人隻有一個穆一春時，臉上的倦意和傷心又重了幾分，連歎息聲中都多了幾分無奈，太醫早走了，隻留下一屋的中藥味和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出冷汗不停說胡話的曹婉。
    帶穆一春來的宮人幽幽歎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其實，曹夫人心很好，可惜他是曹丞相的女兒，就算貴為夫人又怎麼樣，今日陛下救她不是因為情分，而是因為怕和曹丞相沒法交代，哎……”
    這些人並不認識一春，可卻也盼望著能通過眼前這個生人能像天邊的皇帝透漏哪怕一點點關於曹婉的消息，奢望公治修會因為同情來看看她。宮人也好宮女也好得空就會在一春耳邊念叨幾句，仿佛熟絡。
    病床上的曹婉額間汗珠不停往外冒，迷迷糊糊中一遍又一遍喊著公治修的名字，因為惶恐掙紮身上的傷口又再度裂開滲出血來，一春沒心思聽身後的老宮人和宮女訴苦，剛伸出右手撫在曹婉額間，老宮人臉上陡變急忙嗬了一句放肆，可很快他就發現了異常，剛才還極為難受的曹婉逐漸舒展眉頭，臉上的紅暈逐漸消散，嘴中念著的那些含糊詞也不說了。
    老宮人眼眶一熱，慌忙道謝，也不管一春聽不聽，隻覺得遇到了好人喋喋不休變本加厲向他訴苦。一春微閉雙眸繼續吟誦，片刻後，曹婉不僅是發燒症狀，就連身上的傷口居然都全部愈合，曹婉眼珠在眼皮下來回轉到幾次，緩緩睜眼，嗓中的一句皇上還沒喊出口，看到一春眉頓時花容失色：“你是誰？”
    老宮人貼著笑臉急忙道：“夫人，這是皇上派來給你治病的，他叫穆一春，可厲害了，今天還和皇上一起吃飯。他醫術十分厲害，比太醫院的庸醫不知道強多少倍，皇上還是念著您的！”
    曹婉隻是低著頭哦一一聲，這些話不知道是騙自己，還是騙別人……
    “那皇上呢？他人在哪？”
    “皇上在批折子。”
    曹婉垂了垂眼，真是明知故問，臉上的落寞不用掩飾：“是嗎，他每日都很忙呢！”
    “皇上是忙，天下這麼大，所有的事他都要操心，皇上……”見曹婉還是悶悶不樂的表情，老宮人心中歎了口氣，暗自閉了嘴。
    曹婉在床上坐了一會，又將視線轉到一春身上，瞧了他半天：“穆一春？你是不是在殿試上和秋雲在一起，皇上特別讚賞的那個穆一春啊？”
    “嗯。”
    曹婉不知想到什麼和小孩一樣。臉上突然露出笑意：“是嗎？那皇上肯定特別看重你，你現在有官職嗎？”
    “公治修，隻是讓我跟在他身邊。”
    剛才還笑意盈盈的女子，突然變得不快：“大膽！你怎麼可以直呼皇上名諱？”
    “名字？不就是用來讓人喊得嗎？”
    一春理所應當的反應看的曹婉上火：“你這人太不懂規矩，皇上的名諱誰都不可以喊，你簡直……”話未說完，她又咳嗽起來，等曹婉察覺氣順了些才注意到一春正幫她撫背，瞬間紅了臉將他用力一推：“放肆！”
    一春有些莫名其妙，老宮人急忙上前說好話：“夫人，他是剛入宮的不懂規矩，在皇上麵前也是這樣，但皇上也從來不說什麼。”
    一提到皇上，曹婉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從床上掀開被子起身往外走，宮人不知道這個主子又要鬧哪一出，紛紛上前阻攔，阻攔的越狠曹婉就越著急，到最後眼角居然急出了淚花：“你們放手，我要告訴皇上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做過詛咒方美人的事，沒有！”
    “夫人，就是皇上帶您回來的！”
    掙紮中的曹婉一愣，身子突然軟了下來，老宮人關切道：“夫人，您沒事吧？”
    曹婉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突然哭了起來：“王奇，你說皇上他真的會喜歡我嗎？”
    “喜歡的，肯定是喜歡的！夫人心思純良，今天可是皇上親自到內衛司救得夫人。”
    王奇越說，曹婉越是搖頭，哭得越厲害：“你別騙我了，我是曹參的女兒，就算我再怎麼好，皇上也不會喜歡我，不會的……”
    王奇見曹婉哭得這麼傷心，又心疼又著急，情急之下指著穆一春道：“你說說，皇上是不是喜歡夫人？皇上要是不喜歡夫人也讓他來給夫人治病是不是？”
    見一春不作答，王奇急了：“你說句話啊！”
    一春看著這些在曹婉身邊圍坐一團自欺欺人略帶滑稽的宮人道：“曹婉說的沒錯，公治修的確不喜歡她。”
    這話說出來，可算是招人恨了！王奇更是恨自己瞎了眼，交錯了心，這人心是石頭做的才能忍心說出來這麼傷人的話！
    一春不是粉飾太平的人，他更喜歡麵對現實而不是自欺欺人，可這話說出來，曹婉身邊的那幫人恨不得把他吞了。
    而曹婉身子抖了一下，哭聲變得有些奇怪，似笑非笑，似哭又非哭。紅著眼走到一春麵前，本想揚手甩他一巴掌，可手掌落到一春臉邊她突然又大哭著跑出宮殿。
    王奇氣的直跺腳：“穆一春，你幹的好事，要是曹夫人出了什麼事，我和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