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朝六百三十五年，又是孟春。
    幾杵疏鍾，半江漁火；櫓聲遙去，繁星在水。
    一個身影掠過水麵，驚起微波，複而散去，不留痕跡。
    從六百二十二年接下聖旨，十三年來，李半非斬於刀下的魔修不下千人。可名冊上的人數卻不見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李半非一路踩著屋頂跳進自家府邸，脫下染了血的深色勁裝，沐浴更衣完，剛出門就嚇到了路過的小斯。
    “大人，小的找了您好久，您這是去哪兒啦？”
    “出去散步。”李半非披上外袍，風風火火得往大門走，“去酒窖裏拿兩壇竹葉青。”
    小斯一路小跑跟上來，氣喘籲籲道：“您不是剛散步回來嗎？這都三更了，司祭酒二更就歇息，您……”
    “哪來這麼多廢話。”李半非頭都不回。
    李半非拎著兩壇酒，駕輕就熟地翻進了司澤之的府邸。
    沿著回廊在園林中漫步。不遠處有一間水榭，長鬆蔭庭，四下幽靜，唯聞落子之聲。
    李半非不自覺得露出一點笑意，徑直走過去，第一眼便看到司舟撚棋落子。身上穿的是寬鬆的常服，也未束發，青絲散在肩頭，落了幾片雪白的杏花。
    棋子落下，敲醒了出神的李半非。司澤之抬眼看向他，溫聲道：“來了？”
    “來了。”李半非揚了揚手中的酒壇，“飲一杯否？”
    “嗬……古有二桃殺三士，今有好酒逐外賓。”
    這句話不是司澤之說的，李半非一怔，這才發現水榭中還坐著一人。方才有鬆柏遮擋，未能看到；又因此人修為高出他許多，靈台也未察覺，還以為隻是司澤之與往常一樣，自己與自己下棋。
    李半非放下酒壇，朝方才說話的人深深一揖：“是下官失敬，見過太卜大人。”
    “無妨。”付玨淡淡一笑，又看向對麵的司澤之，“吾隻是驚訝，李司馬三更跑來司祭酒的府邸，竟然沒個小廝通報主人一聲。”
    司澤之低頭笑道：“李士師來無影去無蹤，尋常小廝可察覺不到他是怎麼進來的。”
    李半非瞪了司澤之一眼，後者彎起眼睛，隻當做沒看見。
    付玨斂袖起身：“正好吾也乏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李半非慚愧道：“是下官來得不巧，擾了太卜大人的雅興。”
    “別人自然是不巧，可若來者是半非，自然是非也。”付玨搖頭笑道。
    李半非知道對方性情詼諧風趣，此時確定付太卜確實沒生出怒意，便恢複了平日的言談，直白道：“太卜這字眼扣得夠取巧。”
    司澤之彎起眼睛：“若要不取巧，難免引經化典，李士師怕隻能‘觀之半非了’。”
    李半非又瞪了司澤之一眼，後者淡淡一笑，朝付玨欠身行禮道：“太卜這邊請。”
    “司祭酒請。”
    李半非懶得跟他計較，冷哼一聲跟了上去。
    付玨見兩人言語間仍有年少時插科打諢的模樣，你來我往如同小兒置氣，著實有趣，不著痕跡得笑了笑：“文武和睦，實乃東朝幸事。”
    李半非挑眉道：“什麼和睦，這廝天天拿我開涮。”
    司澤之雲淡風輕道：“那我也做點名副其實的事情，今晚就寫份折子參你？”
    “你是不是想打架？！”李半非用心府向司澤之傳聲道。
    “你能打贏？”
    “那是我之前讓著你！”
    兩人雖是暗中傳聲，付玨見他們變化莫測的眼神，似乎已經猜到兩人的對話。掩唇笑道：“二位，認真送客呀？”
    目送太卜坐上轎子遠去，兩人漫步回水榭，李半非鬆了一口氣，開了酒壇，咋舌道：“嚇我一跳，太卜他老人家怎麼來你這下棋來了？”
    “太卜擔任宗伯近百年，掌握祭祀大權，直接受命於天帝。若與百官私下親近，難免有結黨之嫌。”司澤之接過酒盞，淡淡回道：“許是終於卸任了，才想來找活人下盤棋吧。”
    “那我今天來得的確不巧。”
    “倒也無妨，付大人平日與先祖魂靈打交道慣了，偶爾與我們這些小輩說上幾句，也許隻是圖個新鮮。”
    司澤之一頓，“李觀不覺得奇怪嗎？”
    “嗯，自從付玨太卜辭去宗伯職位後，皇城再也沒有舉行過祭祀大典。”
    “我不是問你這個。”司澤之搖了搖頭，“今日早朝，江梓荀提為宗伯。”
    李半非訝然：“什麼？”
    宗伯位列六卿，輔佐天子掌管宗室之事，掌對天神祖先的祭禮。祭祀和其他事情不一樣，侍奉先祖，詢問國運可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
    曆任宗伯都是從專司問天的付氏貴族中選取，江梓荀當年能當上肆師，參與占卜，已經是唯一的先例，如今竟還要取代付氏？
    司澤之笑道：“今天滿朝都震驚了，你怎麼跟剛聽到一樣？”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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