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安得雙全法  第二十六章 驅儺之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8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機甲傀儡敲擊著鼓麵,兩人踩著鼓點聲,拉開距離,又折返靠近;錯步轉身之間,桃木劍與玄鐵劍相接,伴隨著柏淵澄的幾句指導:
    “腿再往前邁開一點。”
    “很好,下壓的幅度再大些。”
    小半柱香後,到了最後一個定格——神荼一劍劈下,邪神半跪在地,被各方神明伏誅。
    柳景明居高臨下,隔著各自的兵器,見柏淵澄朝他勾起唇角,揶揄道:
    “動作凶一點,我可是邪神哦。”
    柳景明一笑,收起桃木劍,待柏淵澄站起身,抬頭看他,喚道:“淵澄。”
    說起來,他好像從未直呼過他的名字。
    “嗯?”
    “謝謝你。”柳景明彎起眼睛,“今天教我禹步也好,鬼市的時候也好,真的謝謝。”
    柏淵澄一怔,隨即笑道:“朋友之間,幫個忙應該的,不用這麼客氣。”
    朋友……才認識兩天,便把自己當成朋友了嗎?
    “幹嘛用那種驚訝的眼神看我。”柏淵澄摸了摸鼻子,“我這人不錯的,不願和我做朋友嗎?”
    話音剛落,卻見少年笑出了聲,眉眼很是溫和。
    “笑什麼?”
    “你……這話說得太過可愛。”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當然後半句是不能說出來的,柳景明意識到自己笑得有些過,抬手擋了一下,食指指節曲起,抵在唇上。
    “才認識兩天,淵澄就願意把一個不知根底的散修當作朋友?”
    柏淵澄挑眉道:“交友需心誠,不存猜疑。秘密誰都有,但若互相以誠相待,不知根底又如何。”
    “哦?”柳景明眼睛裏的笑意迅速散去,唇角的弧度漸漸轉涼。
    “若對方心不誠,欺瞞你,利用你,口是心非,笑裏藏刀呢?”
    柳景明凝視著少年,等待著他片刻的動搖。可任他目光入骨,少年仍是那副勝券在握的從容。
    “我自認為能分辨得出來。”柏淵澄上前一步,“況且,我足夠強,強到自己能以誠待人,卻也不怕他人負我。”
    那夜玄州的古村群山忽然闖入腦海,碑亭、酒盞,還有不請自來,自說自話的陌生少年。
    若江湖再遇,願領教閣下輕狂。
    他沒想到,當時隨口說的一句玩笑話,竟然這麼快就成了現實。
    的確是輕狂,卻因此格外耀眼。
    這個少年,總能輕易挑起他的掩藏在麵具之下的情緒:憤怒、嫉妒,又或者……異樣的興奮。
    隻是,柏淵澄,你應該想不到,眼前這個被你視作朋友的柳景明,其實根本不是散修,不是個能想你或藍軒一樣活在陽光裏的人;而是被鬼市懸賞的無棨之人,是個披著人皮,用卑鄙換取生命的惡鬼?
    “那淵澄且分辨一下,我此刻是否心誠呢?”他抬頭,沒有意識到眼中流露出的一絲挑釁。
    心髒的跳動莫名加快,柳景明心道:看得到嗎,柏淵澄?澄澈到底如你,光明磊落如你,看得到這世上最陰暗最可恥的東西麼?
    柏淵澄直視著柳景明的眼睛,又湊近了幾步,與對方隻隔了一臂的距離,淡淡道:“你此刻欲心誠,也欲知我是否心誠。”
    柳景明神情一頓。他竭力維持的麵具,似是被少年的銳利,斬出了一絲裂痕。
    “語言會說謊,笑容會說謊,肢體動作會說謊……可眼睛裏的東西,說不了謊。”
    柏淵澄挑起眉,挑釁著回禮道:“如何?景明覺得,我會被你負嗎?”
    “你們練得怎麼樣了?”
    司書安走進門來,見到兩人對峙的景象,放輕了聲音,又問:“我……打擾到你們了?抱歉,我再出去一會兒……”
    “前輩回來得正好,我與淵澄方才已經完整練習過一遍了,正想和前輩一起配合練習呢。”柳景明如釋重負,收拾起一貫的笑容迎了上去。
    司書安看了看柳景明,少年仍是笑得溫文爾雅,耳垂卻一反別處皮膚的蒼白,泛著微紅。她又看向少年身後的柏淵澄,他目光仍停在少年身上,看上去心情頗好。察覺到自己的目光,柏淵澄又取了一把桃木劍,走上前來遞給她。
    “這兩個人,關係是好還是不好啊。”
    司書安心想,可旁人的事情也不便多探究,她接過劍,在手裏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朝兩人笑道:
    “那好,我們開始吧。”

    寒雲岑岑天四陰。畫堂燭影紅簾深。院院燒燈如白晝,沉香火底坐吹笙。
    九州台下皆是換上了玄衣朱裳,麵代黃金四目的年輕修士。他們一言不發,執戈揚盾,顯得威風凜凜……
    如果忽視周圍拽著他們披甲玩的小孩子們的話。
    “這個修士哥哥好高啊!”
    “修士哥哥,你們的鎧甲是用什麼做的啊?金子嘛?”
    一個小孩探究地擺弄著披掛上的甲片,抬起來湊到眼前,像是要確認自己的猜想,張嘴就要咬上去。
    站成木樁的小修士們終於站不住了,連忙把那小孩拉開。鎧甲可是用赤岩拚成的,這小孩一口咬上去,還不得把牙給崩壞了。
    “呀!修士哥哥們動啦!”
    “修士哥哥教我們法術吧!”
    前來幫忙的小修士們哭笑不得。手忙腳亂的哄著從廟會跑過來的孩子,一個個抱著送回他們家人那裏去。
    今日是凡人與修士共同的慶典,再加上臨近年關,顯得格外熱鬧。
    廟會上掛滿了大紅燈籠,街道上摩肩擦踵,處處是歡聲笑語。香爐的青煙融入食物冒著騰騰熱氣,糖人兒描上了斑斕的色彩;小孩拉著爹娘的衣袖,撒著嬌指著小攤上的竹螞蚱、紙風車、彩泥人兒……
    冉澤跟在千麵身後,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遠遠看見抱著小孩跑進廟會的小修士,下意識地抓住了身前男子的衣袖。
    千麵回頭看他,輕聲道:“不用怕,他們不會傷你。”
    男孩躲在千麵身後,仍是冷冷瞪著那個小修士。那人將懷裏的孩子送到父母身旁,麵對夫婦對他謝了好幾次,把一個糖人兒塞到他手裏,他有些羞澀的撓了撓頭,笑著接下了。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轉頭朝冉澤看去,男孩一愣,渾身立刻繃緊了,手裏的布料快讓他扯成碎片。可那個小修士卻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朝他略一頷首,轉身回去了。
    千麵替他理了理頭發,道:“現在的十洲三島,不同於十幾年前。”
    冉澤看著他,依然將信將疑。
    九州台傳來一聲琴音,接著鼓聲陣陣,管聲輕脆,滿天煙花在夜幕中綻放。
    驅儺最後的慶典,開始了。

    鼓聲淵淵管聲脆,鬼神變化供劇戲。金窪玉注始淙潺,眼前倏已非人間。
    精心塗染勾畫出的麵具掩蓋了扮演者的身份,編鍾奏響,遠古的神格,於今夜降臨九州台。
    一襲玄色龍袍,一麵金搶龍旗,昊天上帝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他身後施施走來一位戴著紋有金色額黃麵具的後土神,三丈霞披迤邐,雲鬢鳳冠燦爛。
    兩位上神在九州台上站定,垂衣拱手,以喻人皇之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和暢東風兮折丹,熱烈南風兮因乎,肅殺西風兮石夷,銳刺北風兮宛炎。四方神受人皇之感召,隨天而回,初在於東,次經於南,次到於西,次及於北,而複還於東。成朝午夕夜四時變換。
    人皇治世,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朝暮暮,春秋永恒。
    觀賞驅儺的有修士,有凡人。人影憧憧,站滿了整個台坪。襯著偌大的九州台,密密麻麻的人群不乏氣勢,可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如同芥子般渺小。
    江梓荀眯起一雙鳳眼,睫毛遮住了眼中的狂熱,夢訖一般,喃喃道:
    “天帝……您生當如此。”
    旁邊的男孩嗤笑一聲,眸子尖利如針,冷冷瞥了男子一眼。
    倏然間,九洲台上黑霧彌漫,赭衣藍麵的鬼怪闖入四方神的法陣之中,鐵骨朵在手中揮舞,向著各方神明揮去。
    危難之時,戴著黃金四目麵具的方相氏出場了,她身後跟著一列著繡畫色衣的巫師角色,將魑魅魍魎圍在陣內,口中吟誦著古老的咒文,驚得藍麵小鬼大聲叫嚷,抱頭鼠竄。
    黑霧將散之際,突然卷土重來。鼓聲急促,羌管嗚咽,濃重如夜色的黑霧之中,赤色鎧甲漸漸顯現,緊接著,青麵獠牙的麵具暴露在眾人視野。
    鋼叉舞動,風雨狂亂,藍麵小鬼重新揮起兵刃,迎接邪神上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隻聽琴弦一震,如篆如刻,九洲台上泛起殺伐之意。神荼鬱壘著銀盔銀甲從天而降,桃木劍直指青麵獠牙的邪神。
    九州台下,男孩尖利的眸子盯著神荼鬱壘與邪神交鋒,嘲諷道:
    “我就想不明白,憑什麼來一個邪祟,人族就能打死一個,來了新的,就立刻有新的人神出現。”
    “所有的曆史中,邪惡的一方注定要被打敗。”江梓荀揚起唇角,“成王敗寇,能書寫曆史,定義正邪的,才是正義的一方。”
    “現在書寫曆史的勝利者,輪到天壇神使了?”
    “神使非人非神,怎配記錄人皇子民的曆史?”
    洛堯生抬頭冷冷瞧著男子,譏諷道:“那您口中的天帝又在何處呢?”
    江梓荀亦垂眸看向他,眸中幽深晦澀,淡淡道:“在新的曆史之中。”
    男孩一愣,突然啞聲低笑起來:“您還真是大手筆啊。”
    “將改寫史書的筆墨,應獻給天帝。怎能任無名宵小揮霍?”江梓荀眯起狹長的鳳眼,笑道:“知道該怎麼做麼?”
    洛堯生的眼眸愈發尖利,如淬了毒的銀針:“隻要你把阿蓂還給我,我就替你殺了鬼筆書命。”
    “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男孩的眸子如貓兒一般微微放大了些,他撥開紛亂的人群,穿過華燈璀璨的街道,隱入茫茫夜色。
    九洲台上,披發將畢飛一吷,風卷雲收鼓簫歇。桃木劍劈下,邪神跪倒,百鬼伏誅。
    琴音漸緩,羌管悠然,密集的鼓點聲慢慢消隱,煙雲散去,九州台恢複平日模樣。
    瞬間的寧靜之後,九州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呼。滿天煙火在遠天綻放。歲末驅儺終於步入尾聲。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