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日對林括來說特別燥熱，空氣中自帶壓迫感，連帶燒得心裏也燥熱不安起來。盡管如此，林括一向不外露的個性從外表看來，似乎一點沒有痕跡。此時坐在一輛有點年頭的環城公交車上靠窗的位置，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空曠無聊的街景。這是林括第二次來這個小島上的城市，幾年前第一次來的時候，他記得這裏還是一片廢墟，一隊開荒者剛來到這裏填出一片陸地來，堪稱鳥不拉屎的一塊地方，如今卻已是馬路寬闊，樓宇林立的小城鎮了，隻是各方麵的設施建設並未完善，居住人口並不算多，大馬路上來往車輛三三兩兩，甚至有點蕭條。
    公交車上的人也就十來個，位置很空。隻是很不巧地，他旁邊的坐位並沒有空著。這對於此時心情煩躁，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著的林括來說並不是什麼好現象。旁邊坐著的……是個初中生？穿著一身清爽的淡藍色T恤，牛仔短褲運動鞋，鴨舌帽壓得很低，看不清長相。膚色很健康，懷裏兜著個藍球。挺陽光的一個小男生，隻是這會兒他正弓著身子扒在藍球上睡得天昏地暗地經曆了幾個環城循環的這麼個情況來說，形象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
    林括此時有的是時間沒錯，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一直浪費在一輛環城公交車上。待繞到第三圈的時候，林括對這千篇一律的景色已經索然無味到想要暴走，偏頭看了看旁邊的座位，那人仍然睡得如一隻熟蝦，讓林括一度懷疑這小孩是不是安眠藥吃多了。
    林括生性不愛說話，尤其是在剛剛得知替考處分結果的節骨眼上，更是一個字都不想蹦。他用手指輕輕戳了小孩一下，沒有反應。第二下稍稍用了點力道，然而對方隻是動了動身體，接著又是回複到無休無止的沉睡中。憋在林括心間的那股煩燥終於抑製不住，有點要暴發的傾向。這回，他的手肘毫不客氣地撞在對方的胳膊上，不知是對方睡得太沉還是對方太瘦，就這一肘子，小孩就失去了重心，眼看著就要連人帶球滾向公交車過道。林括不自覺地伸手想去拉一把。誰想這小孩仿佛在那一瞬間條件反射般一個跨步，身形靈活到以一種不可置信的姿勢穩住了身體，同一時間還把即將飛出去的藍球輕輕一攬，箍回懷裏，一氣嗬成。
    坐回位置後，拿眼神直接懟上林括，質問此舉何意？這小孩個頭雖不高，頂多一米七出頭，身手卻極其靈活，而且這回看清他的長相，一張娃娃臉讓他淩厲的眼神略有些打折，因為剛睡醒，眼睛還有些迷蒙，更把他的氣質襯得有些孩子氣。林括用“你自己悟”的眼神看著他，並不打算點撥他。
    娃娃臉見林括不說話，一臉所有人都是渣渣的直視感，直接問道：“哥們，什麼意思？”
    一聽到“哥們”兩字，林括不自覺皺起眉心。
    你才多大，憑什麼叫我哥們？
    “讓讓。”林括怕自己下一刻就要控製不住打人的衝動，落下個欺負小孩的惡跡，不得已開口。
    剛端起架勢準備跟眼前這位帥哥“正經”交流的馮源突然腦子一轉，意識到自己擋了人家的下車的道了。
    這本來也就小事，然而對方冷冷的眼光完全放在公車門上，絲毫不將自己當回事，也沒為剛剛撞自己的事道個歉，這態度叔可忍，嬸不能忍。
    “就算我擋了你道，你發個聲有那麼困難麼？”馮源此時站直了身體，將球扣在手臂和腰之間，個兒卻還是隻到林括鼻尖，無形中讓氣勢矮了一截。
    馮源努力揚起頭，眼睛對上對方的冷得掉冰渣子的眼神。
    “走開！”林括的耐性已到負一百，胸口火燒火燎的，恨不得眼前這人以光速消失。
    “喂，文明禮貌懂不懂，是不是找事？”
    林括視線在馮源臉上停了一秒鍾，算是給他最後時限，見他還是沒有挪地方，徑直朝過道走，經過馮源時，身體毫不客氣地一撞，倒也沒有用太大力，就把對方撞得讓出條路來，正要揚長而去，背後一緊，被馮源拉住背包。這回馮源的表情比原先更嚴肅了，沒有了先前語言交流的意思，陰沉無表情的樣子一下讓林括覺得先前自己對他年紀的判斷是不是有誤。
    “你們倆到底下不下車，你們要打架下車去解決，別防礙我工作。”司機大哥看這兩人杵那兒對峙著像馬上要幹起來，不能再等了。
    環城公交車開走後，留下站台上兩人，一個單肩背包，一臉漠然的大長腿哥哥，一個一身藍球裝備，一手抓著對方雙肩包的另一根帶子的運動係弟弟，那姿態就像在公車上逮了個小偷似的。
    “想怎麼解決？”馮源率先開口。
    “隨便。”林括看都沒看馮源一眼，目光並無焦點地投在前方熱得冒煙的水泥馬路上，“我不和初中生打架。”
    聽到“初中生”三個字，馮源內心翻起了白眼。
    “兩個問題，一，我不是初中生；二，不打架，隻打球。”
    聽到這小個子說他不是初中生時，林括心裏想的不是年齡問題，而是這孩子是不是輟學了的問題。於是多看了一眼，感覺這人雖然主動約架，但起因也不能算是無故挑釁，這裏麵也有自己心情暴躁，不想說話解決問題的因素在。再看這人長相還算清秀白淨，行為和說話方式都挺學生氣的，沒有像他所知道的小混混那樣動不動就國罵問候家譜全體女性。這麼個人輟學有點可惜。
    如果按林括平日裏自律的個性，他並不會和一個陌生人耗在大馬路邊上討論以何種方式幹架的問題，隻是這個特殊時刻，特殊境地對林括的刺激有點大，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答應了這種久違了的約架模式，稀裏糊塗地被拽去了一個連學校圍牆都還沒修好的藍球場。
    這所學校大門口上牌子明晃晃寫著“海盛中學”四個大字讓林括突然意識到這裏正是他今天的目的地。難道這也是算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緣分？
    海盛中學剛從原來的校址遷到這塊“新土地”上，可說是還未完工就急著讓學生來拓荒了，藍球場的存在方式就是一大塊四四方方的水泥地像豆腐一樣被劃了三刀割成了六個小場地，每一小場地兩頭架上了兩個藍球架，致於地上的標準場地線自然是還沒來得及劃上。
    盡管球場簡易，人氣卻不錯。林括到的時候，每個場地都已經有人在上麵打球了，三五成群，揮汗如雨。
    隨著馮源的出現，一個帶眼鏡的男生率先停下手上運球的動作，衝著馮源走來，嘴上一邊嚷嚷著：“歡迎開學前最後一場藍球賽最佳遲到運動員登場。”
    梁青峰走近馮源就是衝他胳膊上拍一大掌。馮源毫不客氣拍回去，眉眼笑咪咪的，讓梁青峰疼得齜牙。
    另外三人聽到梁青峰的吆喝，也圍了過來。“大源源你可算來了，不是說早就出門了麼。”冉鑫傑皮膚黝黑，肌肉結實的大個子親熱地拿胳膊當圍巾一樣圈住馮源的脖子。
    “我說你啥時候能有點時間觀念啊，說好的八點呢？”瘦高個，同時臉也略顯瘦削的廖凱同學圍過來一起加入強力吐槽隊伍。
    “凱凱同學，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知道咱們大源源一直和咱們有時差麼，對他來說，現在剛好早上八點。所以呢，下次若要他和咱們一起到，你得跟他說咱們定的早上六點。”蘇蒙一本正經湊上來，一陣清風拂過，顯得發質相當飄逸，不笑時唇角也微微上揚。
    “六點？你當他傻啊。起來喂雞呢麼。”廖凱道。
    “我們剛剛都在討論你是不是坐錯車了啊，這都該去了趟D城（市府城市，距離G城區一個小時車程）回來了吧？”梁青峰邊問邊拿眼睛跟其他幾人使眼色，很明顯不是字麵意思。
    “在車上睡著了，一直來回繞呢。”馮源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鴨舌帽。
    原來你知道呢。林括腹誹。
    “切～”一幫圍觀群眾聽到這個答案拖長了尾間，互相毫無興致地擊掌，這表情就是在說“果然是這個原因，毫無新意”。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跟著馮源一起出現，如今安靜如雞的黑衣小哥林括。蘇蒙快速打量了一遍林括，問馮源：“大源源，這位帥哥誰啊？長得跟明星似的，可以直接出道了吧。”
    其他人聞言也都朝林括看去，看看有沒有像蘇蒙說的那麼誇張，平日裏對各種女生保持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的一群人這回難得一見地達到了審美上的統一。
    “這是我剛剛公交車上坐我旁邊的哥們，陪我繞了幾圈，我看他心情不是很陽光就邀請他來打打球。”
    蘇蒙斜著看馮源，笑得別有深意，大有“你確定不是因為人家的顏值將人拐來了？”的意味。
    馮源說的相當自然，仿佛他說的就是事情的真相，隻是旁邊的林括腦門有青筋在跳。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誰有心情陪你繞？還有剛剛哪個動作體現了你邀請的意圖？約架就約架，別整得跟地下工作似的。
    不過有一點引起了林括的再思考，林括發現這些人的身高都和自己差不多，應該都是在這所高中就讀的學生，怎麼看都和眼前這個小個子格格不入，但相處模式來說像是一個圈子的，難道真的是自己判斷有誤？
    “這帥哥怎麼稱呼？”蘇蒙饒有興致地問馮源。
    馮源突然意識到忘了這茬，回頭略顯尷尬地問林括：“我叫馮源，你叫啥名字？”
    “還打不打，別浪費時間。”林括聲音裏含著霜氣，一雙烏黑透亮，深不見底的眸子隱隱透露著不耐的意味。
    這下眾人都看出來林括的心情確實不敞亮，被邀請什麼的都是門麵話，更有種被押過來打球的意思。接收到馮源“啥都別打聽”的眼色，紛紛退到外圍看好戲。
    “就三個球，誰先進三球就算贏。”馮源宣布規則。
    “賭注？”林括將雙肩包往地上一扔，問道。
    馮源本來理想狀態是要一個對方的道歉就完事了，但這會兒當著這麼多人居然有點不想拆林括的台，那該怎麼回答？
    “要不……誰輸了誰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