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邊小村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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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條河。一條魚》
    四十年前我出生在海邊,確切地說是離海很近很近的由幾條河圍起來的一個小村子。到我記事時村裏才隻有300多口人,基本上都一個姓。生在海邊河沿長在海邊河沿,看的玩的處處時時就是河就是魚。生活生計與河與魚相聯,而我童年的樂趣與記憶都與河和魚相聯。小時候,我一直都認為我肯定是一條魚變得,而且肯定不是遊動在村邊河裏或門前這海裏的。因為我有太多心思,都不在村邊海邊。小小的我暗暗想:肯定是離村子很遠有一座山,我是山那邊的一條河裏的魚,或是村前的海那邊的一條河或一片海裏的魚。自己想了好多次好長時候,誰也沒敢告訴,人家都是人而我是魚,怎麼開得了口。反正,我是一條魚,要到河裏,到幾條河裏遊來遊去,到比村前這海更大的海中去,順水隨流順心隨意,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我也不知道。―――――――題記江南
    不知道多少年前,一場雨或大或小,或暴或疏,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到天乍晴時,出現幾道彩虹交叉天空,村裏最老的張二奶奶說:聽她爺公公講天地一片霞光,人們都驚呆了,但還沒等醒過神來,突然又是幾道閃電橫空劈下。天地間一抹漆黑,半個時辰之後天又乍亮,但就在我們現在居住的小村子東。西。南三麵出現相連的幾條大大小小的河。就這樣,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和他兄弟帶著他們妻子兒女居住下來,沿襲有了這個海邊半耕半漁的小村子。再後來的後來,當官家尋訪查到這裏時,詢問是什麼村子,為什麼官衙無記載,我的一個不知多少輩兒的爺爺告訴他:都姓江,就叫江莊吧!這就是我和我的同輩的祖先的由來,確切的說是江莊的由來。
    ………再後來,唐王東征到過這裏,留下一個降<祥>雲島,也稱翔雲島。相傳:唐王帶兵東征至此,被敵軍追趕到海邊,無退路可走,雖不甘命絕但著實無計可施。身後是無邊無際汪洋大海,前麵是殺聲喊聲一片的黑壓壓的追兵,悔己無能愧對先人,也對不住跟隨多年的兵將,欲學項王兵敗烏江。這時,天象突變,一片彩雲飄來托起唐王人馬,遁入海麵濃濃迷霧中。追兵疑是天神庇護,不敢多留趕忙散退。後來濃霧漸漸散去,離海邊不遠出現一島,唐王人馬安然無恙。唐王平定天下後專訪此處,賜名:翔雲島,並在島上建一寺廟,稱祥雲寺。後人傳叫:祥雲島,或降雲島,此島離岸七十海裏,退潮趟水可至,平時有木舟擺渡。之後許多事都與這島這寺有關,可以說翔雲島目睹了江莊人的悲歡離合,江莊人也目睹了翔雲島翔雲寺的興衰變幻。海浪滔滔,潮起潮落,江莊的曆史和翔雲島的興衰,如大海的風雲變幻,哪裏是一句神奇,似唐王東征一般一個傳說,就可以講得清的。
    如今的翔雲島可是熱鬧,幾十年幾百年的冷清和荒涼恐怕一去不複返,如今的江莊人實在精滑,幾十年幾百年的老實和勤勞恐怕也是一去不複返了。江莊被新建大港劃為港區,江莊人以多半個城市人自居;翔雲島十來年前就開始建成旅遊區,還被訂為什麼世界4AAAA級,剛開始隻是每年夏天有遊客,看看新建的港口,玩玩海濱沙灘浴場,現在倒好一年四季不斷流,呼啦啦的趕羊的一樣。用江莊老一輩們的話,走馬燈似的,比老輩子過大年趕集都熱鬧,這些人是不是沒家?!整年都這麼東逛逛西逛逛的。八成這些老古董們還堅守著: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是否還擔心家裏地是不是有人管,是不是包出去了。不管怎麼說,大車小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所以,江莊地人一是有一部分地賣給港口,也就是給些補償,被征用了,二是港口建設和旅遊開發給他們帶來太多的就業和賺錢地機會,基本沒有人再守那幾畝地,更不說是下海打魚了。如同幾十幾百年一樣,老年和青年後生們,總是想不到一起,說不到一起。老的說,世道變了世道壞了,人都不種地還叫什麼人叫什麼農民?都不種地吃什麼?少的說,什麼年代了還死守著地,這叫發展叫進步,整天唐王,唐王知道什麼叫市場經濟,唐王知道什麼是手機電腦嗎?時代就是變了,也不怪這年輕人說,就別說唐王,老輩子地主資本家吃什麼用什麼?充其量騎頭驢,要是有這麼多山珍海味,冬天的黃瓜夏天的冷飲,劉文采幹嗎搶小孩子的人奶喝?沒手機沒電視,黃世仁不找借口,趁老楊頭欠他錢搶喜兒逗逗,要不幹點啥?有錢沒處花,大肥肉就高粱酒,吃完喝完玩女人,想想活著真沒勁,就變著法折騰貧苦老百姓;至於這個那個的紅酒白酒這個那個的汁呀液的,他們就更沒福氣了;泡歌廳蒸桑拿,轎車空調保健藥做夢他們都不會夢,可這些現在江莊的人都可以。一人一輛,男的是冒煙的摩托,女的是電的摩托,真叫快!有幾個腆肚子的,開的是四輪小轎車,大人孩子芽都拎一個手機,天南地北隨時說說嘮嘮,天天大魚大肉,匣子沒了,電影也沒人看了,一台電視吹拉彈唱啥都有。就是有這麼一點老年人們總是搞不明白:怎麼電視裏和大街上一樣一樣的,男男女女到處摟摟抱抱一點兒也不避諱,日子變好了,人卻沒羞沒臊了呢?變了,就是變了,說不清,真的說不清!
    ………。以前呐,嗨!以前。現在呀,唉!現在……
    一劃兒我離開家已經十一年了。在這十一年中也想過回家,可去幹什麼去,想了不是一年也不是一次,就是想不明白,這十一年中,人事皆非。也許,正如我想他們一樣,偶爾間或他們也會想我,但畢竟是十一年,我不再是他們生活的一員,越來越不是,每逢佳節倍思親,畢竟是逢節,以後慢慢逢節也會淡了。我總會想起我奶奶,雖然我對她沒有一點點兒的印象,據說我出生的第三天她就死了。但我還是想她,是因為她給我起的小名―――錘子,多麼響亮又多麼有勁的乳名!虧她想的出來,也許隻有她才能想得出來,因為她是我的奶奶,隻是因為這個名字,我才記住我曾有奶奶,才會想她,記住了關於她我可以也隻能記住的所有事情―――我出生的第三天她死了,我的乳名是她給我起的。之所以她給起這個乳名是我出生時,也就是剛剛落地時我雙手都攥著拳頭,她說:我是這個家的救星,兩個小拳頭就像兩個鐵錘,要打散籠在我們家上空的烏雲,好日子就要來了;多麼富有想象力,多麼有才的老太太,是否是她感到好日子要來了,就放心走了,要不為什麼我出生第三天她就死了,為什麼不等著過好日子既然都知道要來了?不管怎樣我都記住她了,而且我堅信她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人。我想我奶奶年輕時很漂亮,是大家閨秀聰明賢慧讀書識字,是受了不少苦沒有辦法才嫁給我爺爺的,而且在江莊會很有影響力,以她自己的思維思想生活在江莊這偏僻落後貧窮的海邊小村。我想我奶奶肯定是離家出走,爺爺碰大運把奶奶揀回來的---真的讓我猜著了。
    民國3年,大旱。河南河北山東山西一帶,民不聊生流離失所四處逃荒,真正是背井離鄉賣兒賣女,朱門酒肉臭不臭不說,到處都有餓死鬼;逼迫之下盜賊橫行匪寇打家劫舍,天災瘟疫四起人禍燒殺搶劫,那才叫個亂•叫個慘。政府四分五裂軍閥各自為政,都為自己貪都為自己占,誰還有功夫有心思管管老百姓?可地處沙崗之後海灘之上的江莊,倒沒有太大影響,雖說大旱莊稼不怎麼著,可海裏河裏魚蝦不減少,海灘河沿野菜倒還有,隻要能填肚子就餓不死,和以往年年歲歲差不太多。這一年的中秋節過後,天氣剛見涼,正是收魚蝦的時候,早出晚歸隻盼著多打點兒多撈點兒,換點兒口糧;也正是收海邊野菜的時候,立秋河水三分涼,可野菜隻有這時倸最合適,倸回家用熱水一抄,晾幹了備冬天算口糧;早了,野菜太嫩一抄一涼沒了,晚了,又太老,一曬成幹柴了。家裏外頭水裏岸上都得忙活,要不就得受餓,趕順了,換倆錢還能置備點兒別的。一村人老老少少沒有閑著的,尤其是年輕的年壯的就得沒夜沒白的幹,爺爺就是其中一個,二十三四頭大的,起三更爬五夜,應該的,大家都這樣。
    這一天是九月初三,下午的潮收船時已是夜間八九點鍾。爺爺挑著擔子,那時都挑擔子。擔子裏有一些不賣的魚蝦,有從翔雲島上倸的野菜野果,悠悠噠噠往家趕。走慣了夜路,一個人也不害怕,天天如此日日如此。一個來時辰的路,對於二十歲的小夥子也不算什麼。繞過村南村東兩條河的岔口,就能看到家的燈光,就算到了一樣,這個季節河裏有蒲草一人多高,河沿的大莊稼和蘆葦也一人多高,小風一吹嘩嘩刷刷的響。趕上秋後冬天開春,七裏八裏就能看見家的燈。海邊夜間看燈就如同看山跑馬,看著近,其實還遠著哪。過了岔口,往北一小骨碌過了東橋就要進村,就要到橋,爺爺不敢往前走了。怎麼了?爺爺聽到前麵有聲音,是什麼,一個人在哭。低低的抽泣,斷斷續續的,可把爺爺嚇住了。停下腳步,是前麵小橋附近,是人是鬼?爺爺放下擔子,抽出扁擔走去,“誰?”沒人吱聲,但是哭聲停了,“是誰在那裏?”還是沒人應聲,倒見一個人從橋邊站起來,是個女人。“我…”答了一聲,又哭起來。這下爺爺倒是不害怕了,他看清楚是個人,“哪來的”?“你找誰家”?那時候逃荒的奔親找友的多,爺爺一看不是本村的,就一定是找人家的了。”“大叔,我山東的,走誤迷了,走到這走不動了”。爺爺撲哧笑了,“山東的!黑燈瞎火的咋到這了?”“誰是大叔,我可不是你大叔,看好了,我沒那麼老。你要上哪?哭有啥用。”天過了十五了,月亮似有非有,迷迷糊糊,誰能看清,其實爺爺也沒看清,隻知道是個女的。“我也不知道,沒處去。”沒辦法,爺爺就把她領回了家,這個下了我爺爺一跳一身冷汗的,就是我奶奶,其實我奶奶比我爺爺大五歲。到家爺爺就把他媽,就是我們的老奶奶趕緊叫起來,點燈一看,呦!漂亮的大姑娘!不是一般的漂亮,爺爺心裏想:跟畫似的,得了是月亮不亮,要是月亮下看清了,還真的以為不是天仙就是狐狸精,太漂亮了!爺爺不識字,沒讀過書。奶奶絕對是大家閨秀的,和我想的一樣,和我的願望一樣。其實,奶奶真的就是大家閨秀,讀過書,家住山東,也就是現在的濰坊,家裏有地,一兩傭人算是長工,農忙時再叫兩三個短工。今年大旱地沒法種了,本來存糧積蓄可以維持一家老小三年兩載的,想不到年初老娘一場大病死了。八月十五還沒到,一群也不知是土匪還是強盜,闖進村裏燒殺搶奪,房子被燒了,爹爹和幾個家人都被打死了。帶著十六的妹妹,隨村裏人逃出來,半路妹妹跑丟了。一路打聽到這邊兒,是為了到翔雲島找在那的和尚表哥……奶奶是說一會兒哭一會兒,自然老奶奶是從頭哭到尾。
    每每想起我的出生地想起我的父輩們和父輩的父輩們的生活和經曆,我就覺得我其實早就因該死了,可是我就是沒有死。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不再吃魚,我怎麼能吃魚呢?我自己就是一條魚?作孽!絕對是作孽,我應該懺悔,懺悔!為我所有的罪孽,懺悔。所以我不再吃魚,我不再吃魚就算懺悔嗎?算。今天,我有一次想到死,我該死,真的該死。我是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沒有人在乎和我,連我自己都不在乎我,幹什麼要別人在乎?我就是要去死,也許隻有這樣才能夠解脫。我這條河已經幹枯,容不下一條魚,我這條魚已經窒息,再大的水也就不活我,我就到此了。不知道多少次我都在問自己:我死吧?死!死!是一定的,一定要死。我已經失去了活著的必要:沒有人在乎,沒有親近的人,沒有為之活著的人,我自己家都不在乎自己,還用得著別人在乎嗎?其實,已經很是不錯,我還可以選擇以何種方式什麼時候去死,真的不錯了。我不是人,可我就活在人們中間,怎麼不會苦悶?我隻是一條魚,一條魚怎麼可以生活在人之中?我,就得去死,我自己這條河幹枯了,我自己這條魚窒息了,為什麼要怨別人?十一年了我一直漂流在外,忘記了生我養我的父母,忘記了我的兒子女兒,我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不去死?四十年的歲月,我真的忘了我是誰嗎,真的忘了誰是我嗎?誰生我我生了誰嗎?在這樣一個初春的夜晚,我該想些什麽?僅僅就是明早去死嗎?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自己呢?心理學家說:胡思亂想也能消除疲勞。我最大的嗜好就是胡思亂想,我的疲勞那就是心的疲勞,隻可能是心靈的疲勞,直說吧,就是精神病。精神病是什麼?就是隻用一種方式思索,沿著一條道走,走到哪,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換個角度看看世界,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可能了就不是我自己了,一次?半次都不行!就這樣造就了一個精神病,那就是我______這是我多年的感悟:隻有精神病,並一直這樣下去才能夠維係相對完整的自我,因為除此又有誰可以完完全全依照自己的意識,來自我塑造,準確的說是,可以由著自己的想法和願望,象孩子一樣甚至比孩子還要自由自在?精神病就可以,我就可以______“遠點,這人精神病”,這句話比法律都好使,大可隨便,我就這樣!
    說起奶奶進入江莊後,那簡直或者說就是就翻天覆地了。三天中,奶奶是家中的貴賓,其實那時的條件貴賓還能貴到那裏去?魚,倒是有的是,想吃鮮的下河就可以去撈,想吃鹹的幹的牆上就掛著,奶奶就象是屬貓的,魚吃起來沒有夠,直到有一天她做了個奇怪的夢。那時糧食是沒有多少,這奶奶是清楚的:家中有的是白薯幹麵,三天中做了一次玉米麵的餑餑(用手把放好調料的菜攥成圓球,外麵在滾上一層麵),麵還是從鄰居老太爺借來得,老爺爺答應過些天從海上帶些螃蟹頂上。第四天,奶奶在爺爺的陪同下,要去祥雲島去看奶奶的表哥,奶奶不愧是奶奶,就是與眾不同,說出的話就是貼切,”去看看”,而不是”去找”,用意絕對不一樣,去看就是看完了有回來的意思,去找那就不同了,找到了不回來的麵大,找不到再說了。所以奶奶的”去看看”給大家留下了很大的希望,爺爺一路上想的隻有一件事:怎樣麵對表舅爺。海對於奶奶是新奇的東西,奶奶從爺爺家走到海邊,一路上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就是”海,什麼樣子?海裏有什麼?”。當奶奶問第一次時,爺爺一下子幾乎把自己知道的,不論是看到過還是僅僅聽人講的,都講了出來,似乎真實的和明顯的帶有傳說味道的這樣和那樣的事與物,和在一起讓奶奶聽的驚詫和癡迷,同時也讓她對這個三天來沒有說過幾句的黑油油的漢子,有了莫名其妙的新的看法,而對海的認識逐漸由萌生到凝聚到淋漓地表現出,一種對海的神聖神奇的徹頭徹尾的宗教般的崇拜和迷信。可是當奶奶這自言自語般的一句問話,其實就應該是自言自語,第二次、第三次說出之後,爺爺就實在不知道再說些什麼了。有一點爺爺並沒有注意到,隨著離海越來越近,也可以說隨著腳步的一步步邁出,爺爺的那些話還有一些似乎是原來就在奶奶腦子裏的東西們聚集、融合在一起,升騰為一種可以控製奶奶思維、思想的東西,奶奶也不知道叫什麼,後來有人說大概與什麼什麼仙了神了的有關。
    在奶奶進入我們家—自然當時並沒有我,但我現在很是可以理直氣壯的說是我們家,雖然到現在我也無法想象當時的家是什麼樣子,如果今天真的擺在我麵前我一定無法接受也無法適應。其實奶奶剛剛進入到我們的家時,也是無法適應的。說的準確點兒應該是江莊的人們無法適應奶奶這樣子的一個人呆在江莊裏。究竟是為什麼?來路不明?可能是因為江莊沒有幾個人識字,沒有一個女人識字,可奶奶就是一個好象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的一個女人,她不但識字而且長得非常漂亮,僅僅可以用非常這個詞來形容奶奶—這個非常還是江莊第一個讀書的人說出來的。他是後來被稱為地主的江福財的兒子,說起地主,其實江莊本沒有地主,或者說都是地主,大家都是靠開荒起家,隻是時間長了,差異越來越大。首先是土地的開墾麵積,再就是糧食的積累,後來就是金子銀子的收藏。應該說江莊最初的地主是勤勞的辛苦的,因為最初的江莊應該是人人平等的不存在差異和剝削的。然而江福財是最早將兒子送到外麵讀書的人,因此他在江莊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和威嚴,也因此奶奶的出現以及出現後近半個世紀嚴重的在精神和氣勢上壓抑和影響著他和他的族人們。奶奶除了識字,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她太漂亮了!有多麼漂亮,我不知道,半瞎的江誌恒伯伯在我十幾歲時說過,他總來沒見過想奶奶這麼漂亮的女人。一個半夜撿回來的女人,識文斷字,會讓古老而樸實的江莊人聯想多少?於是在奶奶她進入江莊後所做的3三件事後,奶奶便神了,實際上是以似神的方式半瘋了。
    我的重情和瘋狂一定是遺傳下來的,血統的,胎裏帶來的,改變不了的。我們兄弟姐妹七個,我排行老六。每每想起自己是老六,就心裏不大舒服,為什麼?好像舊時那些電影的影響吧,什麼片子裏有一個什麼“韓老六”好像不是什麼光彩人物。而在哥們中我是行三,老三?倒是挺好:大概沒有見過有什麼老三是反麵人物,其中《家》裏的“老三”是最先進積極青年的代表,尤其是長得相當英俊那種類型,所以我喜歡人家叫我老三,我也以“江老三”自稱,到成為所謂道上人後,便有了“三爺”的名頭。可能是我還在娘胎裏時,爹娘更多的希望是再來個閨女,孩幼時段的樣子已經很是模糊,隻記得自己很是愛哭,難受要哭,委屈要哭,生病要哭,就連事情說不明白也要哭,直哭到哭得大家莫名其妙,哭得大家甚至有點麻木不仁,當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隻記得隻有每到過年時會有一件新衣服,起碼是沒有穿過的衣服,絕對新的肯定有的是三十、初一要在脖子上圍一條新的毛巾;隻記得有兩次挨母親打,打得挺疼挺丟人挺沒麵子。第一次:因為洗澡,7歲時到河裏和大人一起洗澡,從孩子們常洗耍的沙灘區,不知不覺到了大人洗耍的深水區,喝了幾口水小命保住了,劣性不改,不出兩個月好傷疤忘了疼,和同齡大小的幾個童年好友,從西邊大河改道東麵中河,盡情暢遊樂得悠哉,孰不知被同村後來差點成為老婆的女孩六兒,向母親大人迅速告密,在我們忘乎所以之時母親手持木棍風火而至,慌亂之中搶不到衣服,隻有束手就擒。於是自河沿到家中四五百米呀!一身赤裸一絲不掛被驅打著,慘不可言可憐直至,最無法忍受的是報密的那個女孩六兒,就是領母親而來又隨母親一路跟著,那實在是相當的慘痛而羞愧!7歲的我就如此領會和審慎懂得了百分百“無地自容”的感觸。第二次:8周9歲時是小學下半年剛過春節(那時是五年製小學,過年上學升級),我已經是二年級了,在下午第三節上體育課時,在操場上見到一元錢,那時的一元錢可不是小數目:冰棍2分錢一根都是奢侈品,一元錢可是一百分啊!幾個同村的至親之交好友兼同學商量後一致決定:埋到操場外的麥地裏,第四節課放學去買村裏唯一的村辦代銷點最貴的香煙--大前門(2毛6),大隊長都很少抽的。那時不叫村,都是叫什麼大隊,江莊自然就叫江莊大隊,大隊的下一級機構叫做第幾生產隊,像江莊這樣的大隊,人口二百幾十,隻有兩個生產小隊。下學後不必聯絡一起準時到達麥地,挖出那一百分興高采烈地向村裏狂奔。到達村口時有一個問題難住:誰去買?以什麼樣的借口?最後大家一致推舉我--江老三辦理,條件有二,一是剩餘的錢歸我支配,二是以後便尊我為老大絕對服從;現在想起來我老大的習氣和態勢就是那時開始形成的,大家那樣推崇我來做老大,一半是不敢去麵對代銷點那位我該稱之姑姑的被歸為村裏幹部的盤問,另外剩餘的74分的支配誘惑。我趾高氣揚地走進代銷點,不容置疑地對那位姑姑說:“大姑,買一盒”大前門””,“給誰?”,“我一個同學的爸爸來咱村找村長辦事”,“啊,把找的零錢可拿好啊!”,“嗯,知道的”-----就如此自然,傳說的神奇的一直擺在貨架上看得見想都不能想的“大前門”拿到了。要不說壞事都壞在女人身上,幼小的我早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最倒黴的男人是要在一個女人身上倒黴兩次以上。還是那個差一點後來成為我老婆的女孩六兒把事情弄壞---自從7歲的告密,母親就對她大為讚同,並授權她發現我做什麼壞事立即報告,她可就以此為真做起我的全權監護人,實在是拿雞毛當令箭。當時我在背地就曾經對六兒說過,你也不是我老婆更不是我媽為什麼什麼都管我,長大了也不要你做老婆。沒想到到真的長大後真的她找她父母托人到我家說和婚事,被婉言拒絕倒不是因為童年的說法,是我老媽已經無法安排和左右我的事了,那一段還是很曲折很感人的。六兒對我來說,從我母親那講她是母親安插在我身邊的監察特工,在老師那講她是老師特別安排在我身邊需要我幫助的那種偶爾很笨的學習的組伴,在她父母那講是放在我身邊的上下學要我陪同的伴讀長大了可以考慮組合家庭的預備員,所以除了睡覺上廁所其他事情都可以一起,據說5歲前我倆經常睡在一起,吃奶也不分是誰的娘,後來不吃奶了其他的還可以一起吃,覺還是可以一起的,比如放假一起去看瓜地在瓜棚裏。反正童年和少年早期她就是這樣黏糊在我的生活裏,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六兒不再是以前的六兒了。“大前門事件”又是她告的密,這次本來我自開始就提防著她,還沒有放學我就已經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今天放學後不一起寫家庭作業了,我們男孩子們總是會有一些活動,這也是常有的事她是知道的。然而在她回到家中作業遇到難題不會做時,她自然要想到我,並且感覺出來放學時我們幾個哥們的行動和神態有些詭秘,所以她不惜腳力到我們平時聚會的每一個地方找我,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她發現我們在偷偷吸煙時並沒有露麵,而是悄悄地去通知了我的母親,剩下的故事就太清楚不過了—--我必須接受一頓暴打—--而我實在是別無選擇,母親打完我後隻告訴我一句話:拾到的錢要交老師,不應該和代銷點的姑姑撒謊。也就是鮮明地通知我,這頓打我實在是應該受的。第二天上學時,母親給我1元紙幣要求我交給老師,當我明白:2角6分的奢侈揮霍由母親來承擔了時,我感到了愧疚,而六兒一如既往的在我身邊絮絮叨叨,我什麼也沒有說,不過她一再表達決心:絕對不和老師報告我吸煙的事,上下學替我背書包一個星期。我沒有吵鬧她,並默許了背書包的事。這件事讓六兒的身份大大改觀,兄弟們說她是我的人,她害得老大挨打挨罵老大都沒有打她罵她,還讓她背書包還照樣一起上下學,一起寫作業,他們哪裏知道我的不吱聲是因為我難過母親一定會很是心疼那2角6分。童年的很多樂事好像都帶著絲絲點點的苦澀,如同剛剛見紅的桑椹和洋柿子(就是西紅柿),如同爬過好長的豆子地扒來的香瓜和躲過看青員巡視和他那條狼狗的靈敏耳力摘來的蘋果、葡萄和山裏紅,如同躲在高高密密的高粱地裏咀嚼高粱秸杆時的悶熱、害怕、貪婪的吸允。可以肯定的是:現在的孩子們絕對不會懂得我孩幼時代的需求和擁有、快樂和煩惱、希望和無奈,我繼承了很多祖輩父輩年幼時的遊戲和生活,並且創造了隻有我們專有專用的新的遊戲和生活,然而我們的孩子們和我們孩子的孩子們並沒有繼承我們的遊戲和生活。對於父親母親的生活我是努力去理解,而對於爺爺奶奶以及他們之前的生活我是努力去推理和想象。
    奶奶在江莊住到七八天後和老奶奶提出一個要求:要爺爺陪她一起去祥雲島的祥雲寺去找找她的表哥。老奶奶考慮的一天一夜才答複她可以,因為老奶奶在奶奶剛到時就已經聽奶奶說過了表哥本是和她指腹為婚,後來奶奶的舅舅家道變更,表哥是為了逃命才出了家,此去會是怎樣的結局實在是無法預料,所以老奶奶考慮成熟後把爺爺叫到身邊對他說,是不是命中的誰也不知道,既然領回來了也收留這麼幾天就要好人做到底,送她去吧,覺得應該領回來就一定要領回來。覺得?應該?爺爺到去世時和奶奶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實在應該來到我們家”,五十幾年後,爺爺才明白了老奶奶的囑托”覺得應該”。兩張白薯、玉米兩合麵的餅是幹糧,在奶奶進入江莊的第12天,在近半個村的人的注視下,爺爺很是氣勢悲壯的陪奶奶出了門。祥雲島離海灘70海裏,江莊離海邊18裏路,那時沒有路的出了村就是一望無邊的鹽堿灘,所謂路就是人們常走的河沿。到海邊平時走起來爺爺的腳力也就是一個時辰,可陪著奶奶就不一樣了,足足走了兩個半時辰,中途不知歇了幾歇。到達海灘對於爺爺就像到了家,沿海灘零星散布的一個個草房漁鋪,任何一家都可以隨意出出進進,老遠就有人打招呼。身邊多了一個漂亮大姐,就更是讓那些憨厚、粗糙、黑黑的打漁漢子們驚奇,幸虧不是早晚時刻,大多數都出海或去幹活計了,這樣沒話找話的還是很多。有人問起是誰,爺爺便稱是親戚。找到擺渡的船家求人家送到島上去,幫忙是不收錢的,回頭有些魚蝦、蔬菜、瓜果什麼的就可以了。到了島就等於到了寺廟,用現在的計算方式祥雲島隻有2。4個平方公裏,下船上岸就到寺廟大門外。祥雲寺分前中後院,南北看進廟門即是前堂,前堂主要是接待香客所用。前堂兩側各分旁廳,過了前堂即是前院,院中央對著中堂門擺一方形石刻大香爐,兩側兩個石刻圓形小香爐,東西兩側即為前院側廳,據說祥雲寺堂、廳、院、廊加起來正好是八十一間,前後左右對稱,足見建寺廟之時實在是費盡心思,也聽說是一得道高僧設計。論麵積中堂最大,東西各配九個廳,僅中堂也有十丈見方,中堂主要是寺中僧侶活動使用。過了中堂就是中院,後堂不叫後堂叫正堂,正堂麵積倒不如中堂大,隻是擺奉的檔次要高的很多,正堂除正門外有四道側門連著四道刻花走廊,每道刻花走廊通達九個廳,正堂是主持方丈等領導階層法事場所。後院要由中院西側偏門通過,不屬於寺院則整體設計之內,後院多有花紅草綠樹高葉茂,東、北、西上麵為連相結走廊,為僧侶包括修行者落腳、遊僧暫住等起居所用,院中樹下擺布著石桌石凳。奶奶的表兄那時的職位是寺中三四號人物,法號“法一”,相當於副主持級別吧,用現在的說法出身背景和文化素養,使得他能夠在較短的時間升遷很快。爺爺和奶奶到達後由執勤小僧通報後領路,在正堂西側一旁廳收到接待。清茶安排完後,小僧退下,奶奶的表兄—我的舅爺大師方開尊口談問俗事,問過奶奶父母親、山東老家事故巨變、親戚鄉裏狀況等等。說到最後意思也是非常明朗:一是奶奶既已遭此大難,若暫無安身之處,雖說女客留在寺院不是很方便,但憑他的權職暫留個把月還是可以的;二是替奶奶父母和奶奶感謝爺爺及一家收留照顧奶奶;三是他自己已經脫離塵世早就無意也不方便牽扯俗事太多,但實在有可幫之難處如他做得到還是不會袖手不管的;四是問奶奶又什麼打算,問此話時眼睛緊緊注視著爺爺。爺爺自然一直是沉默無語,靜到心裏沒有任何念想,木木的不知所措也不知該想什麼,倒是奶奶對其表兄的問題的回答把他擊活。奶奶這次對其表兄陳述家事之突變和回答表兄的詢問始終還是處於比較平靜狀態。奶奶告訴法一大師“過去的人與事也就過去了,走失的妹妹也隻有聽天由命了,希望表兄出寺院留意打聽,來寺院的遊僧香客也不少,也要多方留意;至於我自己,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也許命中緣份,他沒意思就做他家閨女,也算報答救命收留之恩吧”。話說到這份界上,法一看著爺爺,以眼神詢問,爺爺隻是連連說“我家可窮,隻要你願意怎樣都中,可是窮。。。隻要你。。願意。。。”。法一大師微微笑笑,喊外麵小僧,安排後院偏間客房兩間然後在送些素菜飯食,之後說“既是這樣,既是有緣,今日留此,明早我安排送你們出海,和他回去吧”。祥雲島的夜倒真的與眾不同,島上的野鳥偶有驚叫,和著遠處的波濤聲,近處潮水拍打岸邊聲,夜間在近海的漁船上漁民喊號的應答聲,遠遠的隨風傳來。爺爺倒是心寬,吃過人家的齋飯早早睡下,奶奶一個人在寺院外的海邊坐了一夜,直到趕早潮的漁民喊唱著漁號遠遠經過,直到朝霞中一線穿三日的奇景閃現,直到島上遠處野草灌樹叢中野鳥都嘰嘰喳喳的鳴叫起來,寺院的僧侶也陸續起來到中堂做晨課,爺爺才起來。早餐已安排好:如同今天的快餐,稀飯兩碗,鹹豆腐兩塊,鹹菜一碟,饅頭兩個,玉米窩頭兩個,即成為爺爺一輩子記憶中最有味道的早餐。吃完早餐,奶奶的一句話“走吧,回江莊,要出大事了”,一句話讓爺爺咽到嗓梗的飯噎在那裏,好半天才喘過氣來咽下去。出大事?出什麼大事?奶奶沒有往下說,爺爺楞楞地,當時也沒有問。和法一大師道別,法一又恢複了昨天爺爺奶奶到來時的一臉肅板,遞一個藍花包包給奶奶,一聲“好自為之,多保重”,吩咐小僧送爺爺奶奶出海,自己行過一禮轉身回禪院而去。
    小時候我其實是個很好的孩子,但也不妨偶爾做些淘氣的事,但不論怎樣我都是個被稱之為“懂事的”孩子,然而我的心思、我的情感、我的希望和夢想,是誰都無法理解的,連同幼小的我自己。。。

    作者閑話:

    過去的世界是單純、幹淨的,叫做:純淨;如今的世界是變化、日新月異的,叫做:變異;我隻是一條魚。是不是該叫:變異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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