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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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五年(1123)正月初八,國信使趙良嗣、周武仲與計議使馬擴,離開東京,前往燕京談判。來到燕京後,金人安排他們住在城外西南角一座廢棄的寺廟裏,金人將這座寺廟改為驛館。
第二天,趙良嗣與周武仲來到金軍營帳,拜見金太祖,並呈上國書。國書內容,大體可概括為這樣幾點:
一、本朝兵馬掩殺契丹數陣,大獲勝捷,追逐遠過燕京東北,實與貴朝之兵相應,沒有差失。二、我軍之所以沒入燕京,乃是出於信義。三、關於燕地賦稅,原約沒有涉及此事,也不是近來所計議之事。但為成兩國交好,特許每年另外交納銀絹,以代燕地賦稅。具體數額,令趙良嗣前去議定。四、其餘事項,後續議定。
金太祖接過國書,但並沒當場翻看,而是令翻譯對趙良嗣說:“我軍收複燕京,大宋遣使賀功,甚好。不知大宋皇帝是否歡喜?”
趙良嗣回答說:“兩朝共力討伐契丹,現已占領燕京,實為慶事。本朝皇帝聖心喜悅,所以特派遣良嗣和武仲擔任賀功使副,前來祝賀。”
金太祖以及在場的金軍諸將帥一聽這話,皆大喜。接著,金太祖又令翻譯問:“你們這次來,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啊?”
趙良嗣回答說:“關於稅賦一事,既不是原來所約,又非近來所議,本難相從,朝廷大臣們都認為不可,惟有聖上想成就兩朝交好,特許用銀絹以代稅賦,並專遣我等前來商討。然而,一地之稅賦,首先需要滿足一地之軍政需要,至於交給貴朝多少,需雙方討論酌定。”
金太祖點點頭,隨即委派兀室與楊璞負責這件事。
兀室於是與趙良嗣等人一同來到另外一座營帳,商談賦稅數目問題。兀室說:“確定賦稅數目並不難,根據燕京所出稅賦,然後按照課程計數進行兌換即可,這自然不會錯。”
趙良嗣說:“國書內隻說稅賦,今日你卻要按照課程計數,豈有此理?”
兀室說:“所謂稅,不就是商稅鹽稅等等嗎?”
趙良嗣說:“稅賦與課程是兩回事,這個道理很簡單,也很分明。而且此前我們曾討論過,所謂稅賦是指夏稅秋賦,都是一些碎雜如豆油之類的物品。當時,我說你們要這些東西如何搬運?假如本朝委曲答應的話,不如折算成銀絹。元帥與郎君皆說甚好,這就是當時所說的稅賦,並不曾說及課程。現在卻又生這麼一個問題,叫我如何回答?何況還要將交與契丹的五十萬銀絹轉交給貴朝。我朝皇帝聖意甚厚,很想同你們交好,給你們的已經很多了。現在又將稅賦折算成銀絹,以後不論凶年荒年,不論水災旱災,每年都依例送來,這麼好的事,你們不能要求太過分。”
兀室忽然從衣袋裏拿出兩份文件,遞給趙良嗣,說:“這是我們從燕京庫存中找到的兩份檔案文件。一份說,燕京稅賦二百年來,從前每年出錢四十萬貫,後來新增額是四百餘萬。另一份說,通算下來,每年稅賦課程約六百萬貫。你看,我們應該以多少銀絹代之?”
趙良嗣回答說:“燕京之地如此褊狹,怎麼可能會從四十萬貫,頓增到四百餘萬?和平時期,鬥粟不過百錢,今兵火連天,加上荒歉凋殘,鬥粟已過千錢,自應增加十倍,但折算賦稅,豈可以此為定?”
兀室有些不耐煩地說:“貴朝國書內既然說可用銀絹來代稅賦,那麼必有一個定數,你就明說吧。”
趙良嗣於是拿出第一份禦筆,交給兀室。兀室看了看,見上麵僅有十萬之數,說:“十分未有一分。燕地稅賦共收六百萬貫,且如舊與契丹銀絹五十萬貫,尚有五百多萬貫。今奉聖旨,於內留四百萬貫養贍軍民,我們隻收一百萬貫。”
趙良嗣說:“如果能把營平灤三州一並還給我們,可以再加上十萬貫。”
兀室一口回絕:“那是不可能的。營平灤三州不要再提,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趙良嗣又說:“那麼西京可不可以提?如果將西京交還,也可以加到二十萬。”
兀室說:“西京問題以後再談,現在隻談燕京賦稅。我們很爽快,就是要一百萬貫,你們同意不同意,我們就是要這個數,不會減少的。如果你們認為不行,那你們就回去告訴趙皇帝,就依照貴朝與契丹原來的疆界為國界,依照過去交給契丹的歲幣數額交付給我們,並將你們的兵馬立即撤出涿州和易州,不然我們大金將出兵巡邊。”
麵對兀室的武力威脅,趙良嗣氣憤地說:“涿州和易州是我們自己兵馬收複的,你這樣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你這不是要斷絕我們兩國的友好關係嗎?”
兀室見趙良嗣真生氣了,便笑了笑說:“請別誤解,不是本朝要與貴朝斷絕關係,而是貴朝太摳門了。”
雙方沉默了一會兒,趙良嗣從懷中又掏出一紙禦筆,說:“再增加五萬,總算可以了吧?”
兀室接過禦筆仔細看了看,心想,看來這大宋皇帝是個喜歡做買賣的人,需要一點一點地往外榨擠他。兀室說:“我們不喜歡做買賣,也不習慣討價還價,我們是些爽快人。一口價,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別磨嘰。我們就是要一百萬貫,少一分也不行!”
趙良嗣於是又從懷中摸出一紙禦筆,說:“這是最後一紙,再增加五萬貫,一共是二十萬貫。行就行,不行,我隻好打道回府了。”
兀室說:“你早這樣痛快該多好,何必浪費那麼多口舌?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再與你多說了,我現在就回去向皇上彙報。”
第二天上午,李靖來到驛館,對趙良嗣說:“貴朝皇帝的三封禦筆,我家皇上都已經看了,很不滿意。你們給的太少,還不到我們要求的一半,希望明天能繼續商談。”
趙良嗣說:“我已全盤托出,沒啥好談的了。”
當天晚上,兀室又來到驛館,要與馬擴單獨交流。馬擴屏退左右,問:“找我何事?”
兀室說:“割還燕地之事,皇上既然已經答應就不會失信,這一點你應該相信。可是,貴朝皇帝禦筆手劄隻許給我們二十萬貫,不夠一個大縣的賦稅,我朝皇上很不滿意,你看咋辦?”
馬擴說:“當年,我們兩朝通過海上議定,你們全部交還燕地燕民給大宋,然後,我們將舊日給與契丹的銀絹轉交給大金。現在,貴朝把營平灤三州排除在燕地之外,又要帶走燕京職官富戶能工巧匠,如此情形之下,再給你們增加二十萬貫,我看已經不少了。”
兀室說:“當年所議,是我們兩朝南北夾擊契丹,軍馬不得過關,你朝乘勢就近自取燕京失地。可是,現在的情況是,貴朝不能自取燕京,而是我朝取了以後再給予貴朝,貴朝坐享土地之利。如此情形之下,貴朝分一點利益給我朝有何不妥?再說,這些賦稅都是出自燕京這塊土地之上,又動用不著貴朝的其它財物,何苦要如此吝惜呢?”
馬擴說:“當時,郭藥師正率軍向燕京進發,是在貴朝皇帝提議下才停止前進的。因此,不能說我們大宋是坐享土地之利,當時我就在貴朝皇帝身旁。再者,原來答應給你們五十萬,現在又加上二十萬,等於七十萬,數目已經不小。再說,燕京賦稅也不可能達到六百萬貫,你們不要相信那些契丹亡國之臣的話。他們是不願意看到我們兩家相好的,你們千萬不要上他們的當。”
兀室說:“說到郭藥師,也必須明確一下。原來我們約定燕地漢人歸宋朝,客人歸我朝,是吧?郭藥師的常勝軍大多數是燕北人,而郭藥師本人是渤海鐵州人,他們都不屬於燕地漢民。按理說,他們都應該歸屬於我們大金。但我們想,貴朝可能要利用這支隊伍,所以我們並沒提出要他們,我們隻想用燕京的那些小職官來與他們相抵。”
馬擴說:“當年我們約定的漢人和客人都是指百姓,並不包括軍隊。你們如此相抵,是一種狡辯說法罷了。”
兀室笑了笑說:“狡辯也是一辯,能講通就是有理,當年也沒界定清楚漢人和客人不包括軍隊啊。還有,你們一再要求得到營平灤三州,這三個州並不歸燕京所管轄,也不是當年石敬瑭割給契丹的土地,對此我們都很清楚。所以,此事以後你們就不要再提了,我們根本不會考慮的。”
馬擴說:“營平灤三州都在燕山餘脈之中,自古即是漢地,這你們沒有異議的吧?至於此地是否屬於石敬瑭所獻,這與歸還我大宋並無關聯。”
最後,兀室與馬擴的單獨交流不歡而散。
金太祖聽了兀室的彙報後,對於是否接受宋朝提出的方案仍猶豫不決。這天夜裏,金太祖忽然接到從東京傳來的諜報,說大宋皇帝已經將燕京改名為燕山府。
金太祖於是連夜召集部將們開會商討,經過討論,最後形成共識:趙宋皇帝既然這麼急著給燕京改名,這說明他對燕京是誌在必得。所以,一定要咬住一百萬貫不鬆口。
第二天,兀室又來到驛館對趙良嗣說:“關於燕京賦稅問題,不必談了。我朝皇帝已經決定,貴朝除去要給原契丹歲幣五十萬外,每年再增加一百萬貫。若同意這個條件,就辦理燕京交割手續;若不同意,就請貴朝軍馬立即退出燕京所屬各地。包括駐守在涿州和易州的郭藥師軍隊,也必須限期退出,我朝皇帝要親自巡邊。”
趙良嗣聽後,非常震驚:“你們這樣做,不是在威脅我大宋嗎?這不是想撕毀海上約定嗎?”
兀室臉色很嚴肅地說:“事已至此,已無更改之可能,希望你馬上回國報告你朝皇上。來日,將安排你朝辭皇帝,本朝不再派遣回使了。”
次日,金太祖在燕京城外中軍大帳接受百官朝拜。契丹舊閣門官們全都身穿朝服,引唱拜見禮儀,每入帳門,都稱上殿。
金太祖在接見趙良嗣時說:“我已言定,你朝每年給我們增加一百萬貫,少一分就別來商量。若同意就辦理燕京交割,若不同意就拉倒,並請常勝軍退出涿州和易州,我將於二月初十親自巡邊。是否答應,你要趕快回去問你家皇上,到期若不答複,我將舉軍南下!”
趙良嗣說:“此去京師三千裏路,往返需要時日,恐怕來不及。不如我們先回到雄州,派驛馬速遞回京。等聖旨回複後,我們再來燕京。”
金太祖同意。
趙良嗣、周武仲和馬擴急忙離開燕京,趕往雄州。他們騎馬剛過盧溝河不久,金軍就放火將盧溝河上的橋梁焚毀了。
燕京城裏的契丹降臣們也很忙碌,他們都忙著覲見金太祖。左企弓、劉彥宗、康公弼等人,紛紛向金太祖建議說:“宋朝素來畏怯,燕京不能給他們。”左企弓甚至還獻給金太祖一首詩:“並力攻遼盟共尋,功成力有淺和深。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
金軍許多將帥也很喜歡燕京的富庶與繁華,他們也勸金太祖留下燕京。粘罕也建議留下燕京,隻將涿州和易州還給宋朝就可以了。但金太祖堅決不同意,說:“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