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酒醉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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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末年,東京城裏夜生活很豐富,可謂多姿多彩。酒樓與茶樓鱗次櫛比,許多商家通宵營業。大街小巷路邊上,到處都有小酒館,最著名的是州橋夜市,即從朱雀門往南,一直到龍津橋一帶。特別是自汴州橋再往南,每天晚上,一街兩行,路邊擺滿了桌椅板凳,全是叫賣各種小吃的店鋪,這裏就是所謂的東京夜排擋。這裏人頭攢動,幾乎是夜夜爆滿,喝酒猜枚,直至三更。
北宋末年,東京城裏的住宅區與商業區已打破界限,商業活動也沒有時間限製,既有夜市,也有早市。商業經濟的發展,還促進了市民娛樂生活的發展。城中有許多勾欄瓦舍,或說書唱戲,或歌舞雜技,或踢球比賽,或武術表演,觀者如潮,熱鬧非凡。
當然,東京城最有名的夜景,當屬樊樓燈火。
北宋末年,東京城裏的酒店分為“正店”和“腳店”。規模比較大的、擁有賣酒權的稱為“正店”,反之則為“腳店”。東京城內“腳店”數以千計,而“正店”隻有七十二家,樊樓則是七十二家正店之首。
樊樓又名礬樓,坐落於禦街北端的景明坊,與皇宮東華門隔街相望,位置優越,周圍店鋪林立。它是一組由東南西北中,五座三層樓組成的建築群。五座樓皆灰瓦青磚,雕梁畫棟,之間有廊橋相連,渾然一體。西樓是主樓,最高大,站在西樓上俯瞰,皇宮大內一覽無餘。為防不良之徒偷窺禁中,開封府有令,西樓的二樓與三樓,不準對酒客開放,禁止酒客登臨西樓眺望。酒客可登臨北樓欣賞艮嶽,也可在南樓憑欄觀賞州橋夜市。
樊樓整棟建築呈東西走向,庭院深深。東樓臨街,裝飾典雅,門樓宏大,瑰麗壯觀,凸顯出京城第一酒樓的豪華氣派。
東京城各大酒樓都有自己的專業歌姬舞女,這是其招徠生意的重要手段。樊樓的藝伎更是美豔絕倫,名冠天下。她們多才多藝,或淺吟低唱,或婆娑起舞,“望之宛若神仙”。在眾多藝伎中,最有名的是李師師。她和宋徽宗的浪漫故事,曆來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每當夜幕降臨,樊樓光珠耀目,遠望恰似天上仙界,近看則是仙女如雲。這裏有天下最好吃的山珍海味,這裏有天下最美的美女,這裏是天下最富貴之人最喜歡雲集的地方。
“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樊樓是東京城的象征,既有繁華富麗的外表,也蘊藏著腐敗與墮落。
這天,烏歇向趙良嗣表達了想到樊樓見識一下的願望。趙良嗣感到很為難,說:“樊樓是京城第一酒樓,每天都有上千人在那裏宴會。要是去的話,必須提前預約。”
高慶裔也知道樊樓大名鼎鼎,他甚至還知道,樊樓上專門設有皇帝禦座,還給名妓李師師專門設有琴房。宋徽宗與李師師的浪漫故事,已傳到塞外。
高慶裔說:“樊樓名冠天下,若趙館伴能帶我們一睹其風采,豈不大快人心!”
趙良嗣想了想,回答說:“那好吧,我請示一下王相公。”
其實,東京城各驛館住宿膳食條件都很好,還配有專職翻譯、廚師和醫護人員。朝廷一般不安排外國使者在驛館之外的酒樓設宴,因為這牽涉到安全與保密問題。
聽了趙良嗣的彙報,王黼一口否定:“去樊樓不合適,這沒有先例,對金使的要求不能太遷就。”
趙良嗣說:“皇上說過,要盡量滿足金使的要求,這對鞏固聯盟很重要。”
王黼想了想,不敢獨斷,於是與趙良嗣一起來到崇政殿,請示皇上。沒想到,宋徽宗很爽快地說:“可以去樊樓,讓他們開開眼界。至於押宴大臣,朕以為規格可以高些,讓梁少傅出麵。”
梁少傅即宦官梁師成,這天晚上,他遵旨在樊樓一個豪華包間裏設禦宴,招待烏歇和高慶裔。
梁師成聰慧狡黠,熟習文法。自政和年間受寵以來,一直是宋徽宗身邊的大紅人。朝廷建造明堂時,他擔任都監。
梁師成自稱“蘇軾出子”。傳說蘇軾遠謫之時,曾將家中一名侍婢送與友人梁氏,後來,那名侍婢不足月生下梁師成。對此事史家多含糊其詞,但也未遭到蘇家否認。據說,梁師成顧及兄弟情誼,曾對家中帳房說:“凡小蘇學士用錢,一萬貫以下,不必告我,照付就是。”
蘇軾的文章曾被朝廷禁止印刷,梁師成問宋徽宗:“吾先輩何罪之有?”
自此以後,蘇軾的文章慢慢解禁,開始流行。
粱師成善於揣摩皇上心意,善於奉迎,但他並不是沒有主見之人。對於宋徽宗聯金滅遼收複燕雲戰略,一開始他並不讚成。他認為這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曾多次委婉勸說宋徽宗,試圖讓其放棄。
然而,最近以來,梁師成態度忽然發生逆轉,對收複燕雲不僅積極支持,而且還不斷建言獻策,推波助瀾。對於梁師成的這種轉變,宋徽宗並不感到奇怪,認為這很正常。因為,現在形勢已經變得越來越明朗,北伐軍已越過白溝河,向燕京挺進,並且初戰告捷。遼國滅亡在即,燕京已成大宋囊中之物,收複燕京指日可待。
夜幕漸漸降臨,東京城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芳香。樊樓的廳堂雅閣的燈燭,也都明亮起來了。達官貴人富商闊佬們,開始從四麵八方向這裏湧來。
烏歇和高慶裔在趙良嗣陪同下,朝樊樓走來。隻見門前彩燈高懸,明皇耀眼,車水馬龍,華蓋雲集。走進東樓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數百名濃妝豔抹的歌舞美姬,她們聚集在廊簷之下,等待客人召喚。
烏歇臉色很興奮,目光在這些姑娘的臉上身上不停地打量。他的魂魄仿佛都被這些美女給勾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他見過美女,但這麼多的美女聚集在一起,還是頭一回看到。
趙良嗣介紹說:“這些都是歌姬,有的擅長歌舞,有的善於彈奏,但也有些隻會伴坐陪酒。這都是些大眾貨,沒啥品味。”
烏歇是女真勃堇,即女真族部落首領,平生有四大愛好:權、財、色、酒。這座樊樓,恰好就是這四種生活相彙合之處。他覺得,大宋真是一塊有福之寶地,大宋人每日都生活在天堂之中。
高慶裔與烏歇不同,他隻不過是一名翻譯。他崇尚權力,他認為有權就有一切。他在粘罕麵前表現很積極,經常獻計獻策,故而獲得粘罕的青睞,並成為其心腹之一。
高慶裔對於酒色,向來謹慎為之。他不是不愛好,而是時刻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尺度。要把握好時間地點和條件。他知道,曆史上有無數英雄豪傑栽在美酒杯中,或者倒在石榴裙下。
梁師成坐在西樓二樓一個貴賓房間裏,等候金使。這裏很安靜,普通酒客是上不來的。房間布置得很雅致,吊窗花竹,簾幕垂懸。牆上有兩幅書畫,都是蘇東坡真跡。梁師每次來樊樓請客,都要來這個房間。這個房間叫東坡明月閣,是梁師成命名的。
為突出禦宴,梁師成令人將桌上的酒具碗碟全都撤去,全部換成宮中用具。
烏歇和高慶裔一進門,就被餐桌上美輪美奐的瓷器給震撼住了。高慶裔兩眼放出異樣的光芒,直盯著那套蓮花瓣式溫酒瓷器酒壺。趙良嗣也從沒見過這麼精美的瓷器,他也被瓷器的溫潤細膩所吸引。烏歇雖然不懂的欣賞藝術品,但憑著一種天然本能,他也被漂亮的瓷器所震撼。美麗的事物,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
他們的驚訝神情,都被梁師成看在眼裏。粱師成笑了笑,說:“這些瓷器都是宮中之物,平常人難得一見。今天,我特意讓人從宮中送過來,給大金國使者開開眼界。”
趙良嗣向金使說:“這位是檢校少傅、開府儀同三司梁相公,我們大宋皇帝的詔書,一般都要經過梁相公之手,才能頒行天下。”
烏歇和高慶裔一聽,這人是皇帝身邊的宰相一級的官員,遂肅然起敬。
梁師成謙和一笑,繼續介紹桌上的瓷器:“這些瓷器都是汝窯所產,天青色佳品。你們看,這套蓮花瓣式溫酒瓷器壺,光亮瑩潤,古樸典雅,淡泊含蓄,而又意境深遠,美不美?”
高慶裔稱讚道:“美,實在是美。以前聽說,大宋汝窯瓷器天下第一,但從來無緣觀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真是精美絕倫啊。”
這時,酒樓店小二跑上來詢問,是否可以上酒上菜。梁師成一揮手說:“上。”
不一會兒,先上來十道幹果:炒栗子、膠棗、河北鵝梨、河朔石榴、龍眼、荔枝、橄欖、溫柑、金桔、榛子。有好幾種果子,烏歇和高慶裔沒見過,叫不出名字。
接著,一道道酒菜開始陸續上來。每上一道菜,店小二都要大聲報一下菜名。先後上了十二道菜,分別是:兩熟紫蘇魚、肉醋托胎襯腸沙魚、排蒸荔枝腰子、乳炊羊肫、蓮花鴨、洗手蟹、蔥潑兔、生炒肺、虛汁垂絲羊頭、螃蟹釀橙、鮮蝦蹄子膾、鴛鴦炸肚。另外還有一羹一湯:百味羹、鵝肫掌湯。
樊樓有兩種自釀好酒,一是“眉壽”,二是“和旨”。梁師成吩咐店小二,各上來一壇子,讓客人都品嚐一下。
北宋是一個消費酒水比較多的時代。據說,東京城裏人均年消費酒不低於五十斤。朝廷對酒水實行嚴格管理,不允許私自釀酒。樊樓的釀酒曆史很長,早在宋仁宗時,樊樓就是一個大型的釀酒作坊,朝廷要求京城三千戶酒家,從這裏取酒沽賣,樊樓每天上交官府的酒稅就達兩千錢。
烏歇能吃能喝,他主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連喝三杯,吧咂了一下嘴唇,覺得這兩種酒味道都很寡淡,他問趙良嗣:“有沒有好一點的酒?”
趙良嗣很驚訝,說:“這兩種酒,都是樊樓自釀的最好的酒。”
高慶裔笑笑說:“這菜真是不錯,可這酒味道太淡。”
北宋時喝的酒大多都是糯米酒,味道比較清淡,高慶裔很顯然是話中有話。他在想,既然是禦宴,怎麼能喝樊樓自釀的酒呢?應該喝禦酒才是。
梁師成很精明,馬上就領會了高慶裔的意思,於是對趙良嗣說:“這酒味的確寡淡,你讓店小二把光祿酒搬上來一壇子,請使者品嚐。”
不一會兒,店小二把一壇子光祿酒抱了上來。酒壇子是深紅色的,壇口處用黃色綢子封蓋。
趙良嗣介紹說:“這叫黃封酒,這就是禦酒啊,這很難得。”
高慶裔一看很高興,他猜測這大概就是光祿寺生產的國酒,能喝到這種酒,說明宴會規格的確很高。
梁師成說:“來,嚐一嚐這酒味道如何。”
開瓶之後,濃濃的酒香味漸漸飄散出來。趙良嗣不勝酒力,聞到酒味就感到頭暈目眩。烏舍一聞到這酒味就讚不絕口:“好酒,好酒,不愧是禦酒啊。”說著,他端起酒杯滋溜一口幸福地咽下。
烏歇很能喝,一連喝了數杯,喝得臉上笑容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可是,腿卻有些軟,目光有些迷離。他嘴裏的話語越來越聽不清楚,忽然,他身子一歪,從座椅出溜到了地板上。
這天晚上,烏歇喝得爛醉如泥。幾個店小二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弄到馬車上。
第二天,金國使者酒醉樊樓之事,在東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
蔡京聽說後大吃一驚,急忙入宮,麵見宋徽宗說:“祖宗之時,對待外國使者禮節都很講究,很有分寸,從不示以華奢,以防激起其貪欲之心。而今,梁守道竟然將金使領進了樊樓,而且將其灌醉。如此下去,國事堪憂啊!老臣冒死進諫,請陛下切莫用佞臣處置軍國之大事。”
蔡京這番話,讓宋徽宗猛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大忌。可是木已成舟,已無法挽回,隻能引以為戒,下不為例。
宋徽宗說:“蔡太師言之有理,朕知道,這件事他們辦得不妥。對金使禮節過度,超出常規,過猶不及,必有危害。”
宋徽宗見蔡京兩腿抖得越發厲害,便賜其座位。蔡京感動得又要下跪謝恩,被宋徽宗一把拉住,說:“我們不僅是君臣,還是姻親之家,你我對坐,也屬合情合理。”
宋徽宗四女兒茂德帝姬,三年前嫁給了蔡京第五子蔡鞗。茂德帝姬名叫趙福金,這年十七歲,長得天姿國色,溫柔嫻淑,是宋徽宗一大群女兒中最漂亮的一個。蔡鞗小夥子文質彬彬,才華出眾,時任宣和殿待製,喜歡書法繪畫。
蔡京說:“陛下,在大殿之上,隻有君臣,沒有其它。陛下可憐老臣垂死之軀,洪恩賜坐,老臣感激不盡。”
宋徽宗說:“太師雖已致仕,還依然心憂天下,惦念國事,朕很感動。接待金使之事,朕已明白分寸,請太師勿念。太師畢竟已年近耄耋,今後要少操勞多保養,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