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湖上波光粼粼，月白風清，一座烏篷船浮於水麵，無人撐船，順著嫋嫋微風，駛向湖心。
    烏篷船內坐著一名身著藍色織錦圓領長袍的青年，焚香煮茶，不時向岸邊眺望，唇邊噙著一抹淡雅笑意，神態自若。
    忽然，船身抖動，藍袍青年抬眸看向對麵，方凳上已然坐了位一襲白衣的俊秀公子，接過藍袍青年遞過來的茶杯，悄悄一抿，茶水沾唇即離，卻已品出此茶之香。
    “見過神座，多謝神座賜茶。”
    黎卿抬袖拱手行禮，低眉順眼，神色寡淡，繞是祁恒也看不出，黎卿此時此刻的心裏變化。
    搖頭歎息，祁恒緩緩放下茶杯，目光幽幽地看著黎卿，思及日前魔域內應所傳出的種種消息，眸色漸深，眼底掠過一道複雜的光。
    祁恒垂眸沉思，黎卿便也安然靜坐，時不時地端茶啜飲幾口，魔界的茶，他始終喝不慣。
    不知過了多久，祁恒像是剛剛回過神來，抬眸看向黎卿，溫雅一笑：“多日不見，你竟似單薄了些許，魔域的生活可還習慣？”
    黎卿抬眸，看著祁恒溫潤如初的笑臉，忽而一笑：“承蒙神座記掛，卿一切安好。”
    聞言，祁恒微微一頓，眸底一縷幽光閃過，意味不明地笑道：“多日不見，阿卿似是有些變化，令本座略感意外。”
    自稱的變化讓黎卿有些警覺，祁恒自稱本座時，往往代表他已經有些不悅了。
    黎卿微微挑眉，不動聲色的警惕起來，一邊思考著祁恒因何不悅，一邊輕聲答道：“哪裏？隻是屬下畢竟要適應魔域生活，多少會有些改變。”
    祁恒不置可否的一笑，沉吟片刻，手上卻是斟滿一杯茶，推到黎卿麵前，沉吟道：“黛英之事，阿卿，你需要給本座解釋。”
    “解釋？”
    黎卿微微一愣，隨即勾唇微笑，緩緩垂眸看向杯中清茶，指尖輕勾茶杯邊緣，清淩淩的水麵上，映照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過幾日功夫，他與那位魔王大人朝夕相處，連笑的方式也被傳染了麼？
    心中淡淡疑惑著，卻被他轉頭揮了過去，恢複成往日那般清冷疏淡的模樣，淡淡道：“神座，屬下初臨魔域，雖不知何故被冊立魔君，卻根基尚淺，黛英好歹在魔域生活了許久，許多事情，她幫得上忙。”
    “可她曾背叛神域，本座如何敢輕信於她？”
    黎卿端起茶杯，啜飲一口，抬眸看向祁恒，忽然輕笑起來：“神座信不過黛英，難不成還信不過阿卿麼？”
    或許正是因為往日裏清冷寡淡之人很少露出笑容，如今笑起來才顯得彌足珍貴，黎卿在祁恒麵前，便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
    祁恒怔了怔，隨即垂眸輕歎一聲，不再多言，片刻後，方才從袖中掏出一張輕薄似紗的金紙，推到黎卿手旁，溫聲道：“此乃埋入魔域的暗線名單，所有需要，隻需知會他們一聲，便可為你辦妥。”
    黎卿挑了挑眉，鳳眸微眯，掩住眸底劃過的一縷暗光，幽幽看向那張薄如蟬翼的金絹紙，語氣輕渺：“多謝神座信任，屬下定不辱命。”
    寒暄的輕笑著，他垂下眼瞼，掩住眸中閃過的一絲苦澀，夜風微涼，卻涼不過心底冒出的絲絲寒霜。
    暗線、黛英、金絹紙，今日種種，無不說明祁恒對魔域情況的掌控，可在他下界之前，卻半分都不曾透露給他。
    啜飲一口清茶，他淺笑著向祁恒告辭，忽略了心底的難過與些微不舍，上岸離去。
    他不該難過的，不過就是上位者對下屬的點點掌控欲，他何時如此矯情了？
    如此想著，黎卿腳步不停，不過幾息便回了魔域無極殿，而那位無極殿的主人，正倚在塌上，慵懶的看著他，似笑非笑。
    “這麼晚了，本尊的阿卿，可是上那座夜船上風流快活去了？”
    黎卿腳步微凝，眸光明明滅滅閃動著微光，忽而微微揚眉輕笑了起來，眼尾上挑間帶出一抹豔色，一旋身便坐在了墨衍之身旁。
    他垂眸看著墨衍之妖冶俊美到足以蠱惑人心的容顏，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輕笑道：“王上英明，阿卿……可不就是風流去了麼！”
    話落，他從袖中摸出祁恒給的那張金絹紙，恭謹的遞到墨衍之麵前，低眉順眼，溫順異常。
    墨衍之卻隻睨了那張金絹紙一眼，絲毫沒有接過去的打算，反而順手摟過黎卿的腰，壓在身下，目光幽深陰鬱，哼笑一聲：“牙尖嘴利的小狐狸！”
    說罷，他薄薄的紅唇一勾，在黎卿驚訝的目光中，吻了下去。
    耳鬢廝磨，衣衫半褪，極盡纏綿的一吻過後，黎卿迷蒙的睜開眼，眸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水霧般，誘人至深。
    “王上對阿卿的回答，可還滿意？”
    墨衍之微微挑眉，眸中閃過一絲笑意，緩緩舔過下唇，似笑非笑：“自然是……滿意的！”
    微微垂下眼簾，掩住眸中一閃而逝的笑意，安然地靠在墨衍之懷裏，放緩呼吸。
    是誰說過呢？對付男子，解釋千句萬句，不如一個切切實實的勾引。
    身為一個男子，黎卿身體力行的實踐了這一理論的確實性，並認為，與一個賞心悅目的大妖孽耳鬢廝磨一番，並不算什麼壞事，甚至於還是個十分有助於調動情緒的運動。
    似是被自己的厚顏無恥所驚，黎卿的臉頰上漾出一抹紅暈，讓得了趣的魔王大人十分愉悅，自然也不再計較這個牙尖嘴利的小狐狸，到底去見了誰。
    至於他是否真的在意……
    墨衍之低下頭看著安然入睡的黎卿，眸光似明似暗，在燭影下閃動著奇怪的微光。
    那，並不重要。
    伎坊，不論是魔域或是人間，都從來不缺這種承載著風花雪月、詩情畫意之處，雖說溫柔鄉也是英雄塚，可誰又會當真在意伎坊中的男男女女。
    伎坊中的男男女女無數，或賣藝、或賣身、或賣笑，隻要提供了足夠的財物，伎坊便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黎卿對伎坊這種地方並不陌生，曾為人時，不論願不願意，他沒少跟這些地方的人打交道，隻是如今再次踏足，心情倒是頗為不同了。
    “四娘見過君上。”
    普一進門，便見一衣著華麗的妖嬈女子娉婷婀娜，扭著水蛇腰緩緩上前，優雅行禮，眉目間似有無限風情，秋波暗送。
    黎卿淡淡一笑，擺了擺手，視線瞟過四周，燭影搖曳，台上有紅裙女子嫋嫋起舞，琵琶聲動，一曲寄相思。
    聲色犬馬，燭紅酒綠，當真是……糜爛！
    他微微偏過頭看向四娘，目光清淡，絲毫不為其美色所動，倒是讓四娘一愣，眸光微閃，嬌笑道：“君上來此，是聽曲還是看舞？君上是喜歡嬌嬌，還是郎君？四娘願意親自服侍，保管君上滿意！”
    黎卿挑了挑眉，淡淡道：“四娘玩笑了。”
    四娘嬌笑一聲，腰肢輕擺湊近黎卿，嗬氣如蘭：“哪裏？君上如此清俊出塵，四娘思之慕之，願與君上共度良宵！”
    她妖嬈一笑，溫軟的身體靠向黎卿，如玉般的柔夷輕撫向他的腰間，如此美色，黎卿卻不為所動，眼神清淡，絲毫不受影響。
    四娘不禁一頓，眼神微凝，垂眸後退幾步，再次向黎卿屈膝行禮，輕聲道：“君上前來，所為何事？若有四娘能幫得上的地方，四娘願意盡力幫忙。”
    “影月姑娘，可在四娘之處？”
    “影月？”
    聞言，四娘眼底劃過一絲訝異，隨即點了點頭，輕聲道：“請君上移步內院，四娘為君上引路。”
    “有勞了。”
    四娘輕笑一聲，也不多言，蓮步輕移，黎卿跟在後麵，走過小閣，穿過回廊，一座精巧的繡樓躍入眼簾。
    四娘停下腳步，抬袖做了個請的手勢，黎卿挑了挑眉，踱步上前推開院門。
    琴聲悠揚，自樓內傳來，落入耳旁，黎卿微微一愣，側耳傾聽，令人心醉。
    一曲終了，黎卿垂眸輕歎，側過頭看了四娘一眼，她笑了笑，伏身行禮退下。
    樓內，影月臨窗而坐，指尖輕撫琴弦，低沉的琴聲響起，撥弄片刻，卻曲不成調。
    歎息一聲，影月默默回身，恭謹地行了一禮：“影月見過君上，不知君上前來，有失遠迎，望祈贖罪。”
    黎卿挑簾而出，淡淡望著影月，沉吟道：“上次見麵，影月姑娘對本君照顧有加，本君特來答謝。”
    影月一愣，隨即苦笑一聲：“君上說笑了。”
    頓了頓，影月深吸一口氣，屈膝跪地，深深俯拜：“影月對君上不敬，如今已悔罪，求君上……寬恕。”
    黎卿揚眉淺笑，揮袖間，影月隻覺得像是被什麼托起，膝蓋一直，回過神時已然站起。
    “君上？”
    “本君說來答謝，便是前來答謝，不知姑娘可願常隨本君身邊，侍琴弄棋？”
    影月怔怔地望著黎卿，眼前男子眉目俊秀，低眉淺笑間，頗有一種月白風清之感。
    這樣的男子，本該居於高山之巔，竹林深處，執筆作畫，隱於世外。
    如今，卻彰於廟堂，攪弄風雲，謀算世事。
    “影月……願意。”